山上的阿冉一早聽說他家先生回來了, 整個人跟拴不住的狗子一樣,恨不得立即撲到山下去,爲此纏着羅綺唸叨了好幾天, 他也長大了不少, 纏起人來叫羅綺也有些扛不住。
莊堯不知羅綺跟褚雲馳合夥蒙她, 還叫羅綺不要告訴阿冉, 只說她也在山下先生那裡“小住”, 阿冉聽了便也要住過去。且他的理由還十分正當:“我一向與阿孃同住(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添我一張鋪席就是了,想必先生不會那麼小氣。”
話傳到褚雲馳耳中, 他也只有笑笑,便叫人臨着莊堯所居的客室, 另整理出一間房給阿冉臨時居住。
不過, 失學兒童王冉的問題解決了, 褚雲馳卻還忙得很。
縣令這套前衙後宅的院子雖不算小了,卻仍住不下褚雲馳帶回來的這許多人——這一次回來, 他連着各色匠人,僕役,都帶了不少,足以獨立撐起一支門戶了。他並沒有這麼多房子,本打算趁着天氣日漸和暖, 叫他們先在野地搭些茅屋窩棚一類湊合, 趕在冬日前造好房子就是, 不想半戟山與小王氏皆讓出了不少房舍來, 總算免去頂風冒雨之苦。
新宅的選址倒是不難, 從前有個楊氏,早搬了個人走樓空, 除去他們家強買強佔的蔭田被收了,他們自家的田產也還沒都賣出去。
無他,這麼大的家業,不是那麼容易一口吃下的。楊氏才走了沒二年,房子都賣出去了,田產卻還有不少沒脫手的。楊氏的案子是褚雲馳親審的,自然知道端底,就打了他家田產的主意,反正他有錢,買過來作爲私產也是容易。
正叫曹猛看好了一塊地,誰想曹猛帶卻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怎麼?”
“郎君相中的那塊田,早叫人買了去了。”
“什麼人買的?”
“半戟山。”
褚雲馳一驚,半戟山是誰,竟和他想到一處去了?褚雲馳翻看曹猛抄回來的楊氏田產出賣條目,果然有一些賣給了半戟山。
楊氏田產十分廣袤,除良田外,還有溼地水沼,甚至外圍還有一片密林。這林子的位置十分好,盡頭便是一道橫亙在漢胡之間的山脈,既擋住了胡人,又擋住了風雪,這種土地,一般朝廷是不許個人佔了的,奈何寧遠這偏僻地方,朝廷也是鞭長莫及,褚雲馳畢竟是褚氏人才,往日不打算常駐此地也就罷了,如今有了別的打算,自然不能讓這地方落入旁人手裡。不過買了的是半戟山……褚雲馳又猶豫起來。
再細看,半戟山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除了這片密林,還買了一大片下等田,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田畝。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褚雲馳只是好奇,下等田都是賠錢的買賣,半戟山要用這片地做什麼?
正思量間,他撒出去查陳主簿的人回來了,於是只得把楊氏田產的事暫且拋開了。
一查之下,這個陳主簿,是陳賀成的一個堂兄弟,兩家一個是官宦,一個是寧遠大戶,走動得也頗近。其中兩家不法之事都不少,褚雲馳記了幾筆,到底哪條能用還定不下了,便都列出來了。
這次倒還有個意外收穫,撒出去的人竟查出了陳氏與楊家的一點牽連來!陳家趁着楊氏當初急着變賣田產,於是狠敲了一筆。
褚雲馳看着列出來的條條目目,掃到其中一行,很快就有了主意:“這位主簿的舉薦之人,是以其孝事父母才舉其做官的,這一條倒是有趣了——他父親過世次年,守孝期間竟將嫡母送回村中草舍裡住着了?”
曹猛湊過來一看,眉毛皺在了一處:“可他嫡母過世許久了。”
褚雲馳笑了:“房子和鄰居總還在。從根兒上掰折了,再輔以其他證據,便是到了郡裡都沒人敢給他說情。”
若是尋常人,還會思量思量,這麼辦了會不會得罪了舉薦之人,褚雲馳卻是全然沒放在眼裡。
辦完了這一樁,褚雲馳又囑咐曹猛:“與半戟山羅氏知會一聲,去查探胡商底細的人手一回來,立即報我,只要能審出與陳家有關,下手就容易多了。”
曹猛應了一聲,便去尋羅綺了。
可這一次,卻出了個大岔子。
那胡商是個捕鵝人,家人早叫陳家派人給拿下了,本以爲坑了半戟山一次就能將家人贖回來,不想陳主簿也是倒黴,正巧碰上褚雲馳回來。這胡商既是陳主簿捉來做證人的,見此事行不通,便對他沒那麼上心。這捕鵝人到底還有幾分水邊兒打獵的身手,竟逃了出來。
半戟山的人去他家中尋他,卻見他家半片屋子都叫人燒透了,裡頭空無一人,也是十分沮喪。不想也是巧,捕鵝人趕回家中,正撞上了!
這隊人中有護送過商旅的,正巧認得這捕鵝人,欣喜若狂地將他抓住了。
這捕鵝人見自己跑不掉了,跪地嚎哭,說自己願意幫半戟山洗清冤屈,只求他們能救出家人了。這捕鵝人有一妻兩子,都在陳家手裡呢。
半戟山人也是熱血,便替莊堯答應道:“我家大王定會護你家人平安。”
莊堯還不知道自己被“保證”了,羅綺帶來了楊氏的田產分佈圖,好大一卷子。
因有這些事分心,莊堯也過得鬆快些。羅綺細細地解釋着每一片地都是什麼情況,她就時不時應兩聲,又指着卷子上的一處標記問道:“這有波浪紋,是湖還是溼地?我記得沒有湖吧?”
羅綺也沒去實地考察過,便道:“聽說是片水沼,也不知道成沒成湖。”
莊堯道:“這個還是要看看纔好,這卷地圖畫得太粗魯了些,楚玄若有閒,叫他替我去看一看,每一處的地形是什麼樣,若能畫下來最好?”
羅綺應道:“好。不過,恐怕得幾日功夫。”
莊堯戳着那一卷紙:“我左右無事,這幾日先想想如何處置這塊地。”
“大王預先沒有謀劃過?”
“倒是有個想法。”莊堯認真地提筆勾勒,“此處低窪,多水沼,可挖池養魚,上頭還能放些鴨子。矮丘亦可種植些果樹……餘下的,還要再想想。”
羅綺道:“只怕我們山上沒那麼多人手。”
莊堯笑道:“我知道,我也沒打算要山上的人下來經營此處。只消盧大帶上些人,按時僱傭農人即可。我知許多農人田畝不夠,還有些老弱不擅耕田,看看鴨子和魚卻總是行的。”
基本上就是現代農場的生產方式,資本集中,僱傭勞動力。羅綺雖不懂,卻是一點就透:“這是個好主意。”
莊堯頗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聲也沒再說話。羅綺心道她許是憋悶壞了,卻又不敢說什麼,只希望調查胡商的人快些回來,好叫她少受點兒罪。也省的她憋不住了,再把寧遠縣衙鬧上一場。
愁完了莊堯,羅綺還得愁楚玄。楚玄原本對褚雲馳的印象,因一次醉酒掰回來不少,聽說他扣下了大王,又開始看他不順眼了。
羅綺去找了楚玄,告知了莊堯交代他的事,心中便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相。說了呢,自己也能多一個幫手,可又怕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小心叫莊堯看出端倪來。最後還是含糊地囑咐了一句:“楚郎君若是見着大王派去探查胡商的人手,且先帶回山上來再處置吧。”
楚玄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似乎也沒懷疑什麼。再有,羅綺也覺得不能那麼巧,那隊人能恰巧叫楚玄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