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用袋子拖着屍首,慢慢走出靜庭,她盡職地扮演一個“辦事不力被責罰很丟面子因此心情沮喪”的大統領形象,一路上不斷有“昔日屬下”要幫她扛屍首,她都擺擺手謝絕。衆人看“大統領”連說話心情都沒有的樣子,也便知趣地不再打擾。
明城直到將屍首拖出靜庭,才停下腳,回頭望望沒人跟來,怨念地捶捶腰。
這真是個苦差,可是不辛苦一把,哪有以後的甜呢。
她和鄒徵已經約好,等他坐穩國師位置,就將她從女王寢宮中放出來,給她正式的女王榮光。
當然,她對鄒徵,也不是完全沒有防着一手。無論如何,兩人合力幹成了這件大事,便各自有了把柄在對方手中,只能一條道兒繼續走下去了。
她將屍首的袋子靠在牆邊,這裡是遠離靜庭的一處偏宮,已經沒有靜庭那麼嚴密的警戒。
上頭有風掠過,她掀起眼皮看一眼,奪奪敲了幾下牆。
一隻手從宮牆上頭伸下來,抓走了裝屍首的袋子,是個普通侍衛裝扮的人。
明城警惕地退後一步,看着對方。這是她的聯絡人,她的易國面具,發瘋藥,和用來給宮胤強力拔針的那雪山藍蟲,都是對方給她的。
“有沒有人注意到你?”她問。
“放心。”那人答。打開麻袋要看。
她心裡還是恍恍惚惚的,不敢確定這是事實,雖然內心裡很願意相信,但感覺總在告訴她,這麼容易,可能嗎?可能嗎?
爲什麼不能?爲什麼不能?她也這樣一遍遍堅定着自己。
“先送我回去。”明城看看四周,她很擔心露餡,要先回寢宮纔好。
那人卻似更關心那麻袋裡的屍首,還在摸索,低低道:“先驗明正身。”
“針都拔出來了。”明城皺眉道,“你不是說,只有雪山一脈的人,纔可能有針嗎?”
“話是這麼說。”那人道,“不過,你確定死透了?”
“生死都不確定,我有那麼蠢嗎?”
那人在屍首的臉上耳後用力摸,口中笑道:“這樣的人物,我們主上在他手上都失敗了很多次,你們居然真能得手,我不大敢相信啊。哎,要知道你們能用面具騙人,人家難道就不能嗎?”
明城似被提醒,立即道:“如何?你摸摸。”
那人已經縮手,道:“好像沒有面具,撕不下來。他身上可有什麼標記沒有?”
明城臉紅了紅,搖頭道:“不知道。他修煉般若雪,就算受傷都不會留下痕跡的。”
那人也沒什麼辦法,正在思考,忽然遠方燈光搖曳,有一隊巡夜侍衛正在接近。
“我走了。”他立即道,“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之後就算再有人和你聯絡,也不會是我。你記住你答應我家主上的事。”
“放心。”明城道,“一直以來多虧他提點,朕謹記在心,一定會有報答。對了,蒙虎的屍首處理好沒有?”
“我看着你們進入靜庭之後,過去處理了。”那人咧嘴一笑,“已經拎到了外庭。藏在隱蔽處,到了明日,想必玉照宮的人就會發現,他們的大統領蒙虎,‘外庭值守遇刺,爲國捐軀’啦。”
“如此甚好,真是天衣無縫。”明城舒一口氣,展顏而笑。
“人要過來了,我帶你先離開這裡。”那人手一伸,拎着明城向她寢宮飛奔,明城只覺得肩頭微微一痛,不禁變色,“你對我做了什麼!”
“陛下。”頭頂那人聲音笑嘻嘻的,“我家主上真要想對你做什麼,十個你也死了。放心了,不會對你造成怎樣傷害的,不過是以此對我家主上做個保證罷了。只要女王你將來好好合作,什麼問題都不會有。”
明城抿緊脣,脣線壓成一片蒼白,這一刻她恨自己沒有武功,便縱有千般智慧,小心周旋,依舊處處掣肘於人手。
頭上那人似對宮廷道路很熟悉,帶着她從隱蔽角落一路閃避巡夜護衛,往寢宮而去。
頭頂風聲呼呼地過,她咬緊了牙關,直勾勾盯着前方黑暗,道路還很長,路還沒有走到盡頭,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會走到雲破月開那一日,到時候,山巔絕頂,唯她獨笑!
……
當夜那人送到明城後,拎着屍首袋子一路向外走,卻在離開女王寢宮不久後發現,被宮中禁衛追趕,在追逐中,禁衛射出的火箭,射中了他背上的屍袋,他爲了自己不被波及,只得將袋子扔下,自己逃之夭夭。
當夜明城一回到女王寢宮,就開啓了地下宮殿,躲入只有她知道的,地宮裡最隱秘的一個密室裡,她在那裡睜着眼睛過了一夜,在黑暗中戰慄不安,聽見任何風吹草動就忍不住一次次發抖。她不敢閉眼,怕睜開眼睛,就會看見那個高山雪一般的人,立在暗光之下,遙遙冷冷地對她看,她害怕頭頂的任何聲音,怕那是士兵的沉重靴子,踏過女王寢宮的地面,包抄住地宮門口,帶來她與他人勾結殺人篡位,立即處死的命令。
在這樣的恐懼中她捱過一夜,直到日頭照樣升起,宮女如常來伺候她,她聽得動靜正常,纔敢出來,接下來的日子,她依舊活在提心吊膽中,每晚都在地宮中睡,害怕突如其來的殺手,但什麼都沒發生,日子安靜如常,她的心漸漸放回原地,無比慶幸地告訴自己,真的成功了,那個人真的死了,因爲如果不死,他絕不可能也沒有理由毫無動靜,就這樣將她輕輕放過。更不可能將大荒就這樣拱手讓人。
她終於恢復了正常,放下心思,準備好好做一個真正的女王,首要是先調養身體肌膚,務必恢復當日容光,但她不知道的是,從這一日開始,她的噩夢真正開始了。
而那一夜,也許睡得最安好的,便是鄒徵。他只看見了國師的權力和尊貴,卻沒有真正見識過宮胤的手段,因此,他是心理負擔最輕的一個。他在密室中安睡,夢中無數次夢見雪白的影子,在頭頂上方飄遊來去,長長的寬大的衣襬,飄拂在他的臉上,清冷而細密的觸感,他無數次被驚醒,怔怔地摸臉,那觸感如此清晰,宛然如真,面前卻空空如也,連侍衛也不會接近。這樣的次數多了,他煩躁起來,抓起牀邊一柄劍,“嚓”一聲狠狠釘在牀頭,怒聲道:“何方魑魅魍魎!有種顯影現形,否則便給我滾!”
這麼一罵,真的便安靜了,他由此便覺得,這果然是自己心虛,心虛則神氣不寧,如見鬼魅,或者宮胤的鬼魅真的作祟也說不準,他當然不能真的找高人來驅鬼,白日裡,他還是一個凝神靜氣的國師,高冷而遙遠着。
蒙虎大統領死於外庭的消息,很快就傳了來,刺客遠颺無蹤,禹春悲憤無倫,自請親自帶人追兇,要爲兄弟報仇,這個請求正中他下懷,當即準了,讓禹春帶走了靜庭很多的老護衛,然後以充實護衛爲名,從玉照宮調來一批新護衛,這些都是不大熟悉靜庭和國師的外庭護衛,他自此覺得更加安心。
至於政務,早先他剛剛扮演國師時,很多政務都是蒙虎飛鴿傳信,直接傳遞給在外地的宮胤披決,但時日久了,看守便沒那麼嚴密,很多批覆都是由他手中傳遞給臣子的,久而久之了,他也知道了政務該怎麼處理。
這也是他敢於以假做真的原因之一,他覺得,他能完美地做好一個國師。
白日裡他將自己處於護衛的重重保護之中,處理政務,思考着如何對付一切突發情況,晚上便以政務抽查爲名,調來以往奏章的舊檔,一點一點學習如何更完美地處理政事。
如此安安靜靜過了幾天,他悄悄拎着的一顆心,也在慢慢放下。想着這老天終於開眼一次,讓他因禍得福。
這一日,密室裡,他依舊翻閱着往日的奏章,手忽然停下。
燙金密匣裡,一封密摺靜靜躺着,封皮上書:《請國師自立爲帝書》。
……
帝歌在黑暗的濃雲下,閃爍着刀尖的寒光。商國卻在歌舞昇平中,將宴席開了一場又一場。
景橫波一場接風宴拍賣會大出風頭,氣暈了禹國親王,氣傻了姬國王女,連打帶哄,賺得盆滿鉢滿,本來是全場中最受人羨慕的人物,卻因爲在最後幹了一件傻事,明明是最有錢的最有能力競爭青泥珠的那個,卻要了馬肝石,被各國貴族笑她“錢多人傻”。
景橫波覺得這綽號甚好,錢多人傻總比錢少人也傻要好一點。
青泥珠最終落入了帝歌一位高官之手,據說這位是戶司的副相,背後有整個戶部和朝廷支撐,財力自然足夠雄厚。
這位高官獲得青泥珠之後就失蹤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潛行迅速離開了呢,還是遭遇了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景橫波過得很悠哉,將拍賣會得來的東西各自清理,準備大分贓。
那日之後,耶律祁有兩日不見,兩日後回來,送他回來的卻是姬玟。耶律祁受了點小傷,姬玟顯得很關切,耶律祁則很客氣,禮貌裡隱藏着幾分疏淡。景橫波接出來問了,才知道當夜耶律祁單身出去,帶人去追耶律家族其餘人,要趁耶律家族失去耶律勝武之際,將這批人也斬草除根。
耶律家族也很謹慎,耶律勝武被殺,他們被迫離開碧華園之後,他們當即便匆匆收拾行李,要離開商國,連後頭的寶藥都不敢再競爭了。但耶律祁追出來更快,在城中一處貧民窟將那羣人堵住,雙方激戰一場,眼看可以圍剿,耶律祁無意中發現對方某個秘密,留了活口,導致逃走了一人,耶律祁又追向城外,正在這時姬玟也趕到,當即幫耶律祁堵住了那個漏網之魚,解決了後患,又親自送耶律祁回來。
這段經歷想來很驚險,但耶律祁說得輕描淡寫,姬玟又是個不喜歡浮誇的女子,景橫波覺得她是自己見過的所有王族女子當中,城府最深氣質最穩最具領袖氣質的一個,她不過淡淡笑,說一聲,“雖然晚到一步,所幸還沒有太晚。”
景橫波覺得這話一語雙關,耶律祁卻好像沒懂,還是溫柔又幽魅地笑着,再次慎重其事地謝了姬玟,他越客氣,姬玟越無法表示親切,也便瀟灑告辭,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麼不快,但景橫波卻看出了她眼神裡,微微落寞。
對於女權主義、高傲獨特的姬國王女們來說,想要找到自己合適的人,也不容易吧?想想也是,她們有種近似現代女子的特質,現代女子在現代都越來越難找男朋友,何況身在大荒的她們。無法在本國聯姻,尋找他國王族,人家卻未必能接受姬國的風俗人情。所以她們一個個都只能把眼光放在那些奇男子身上,好比姬玟看中了耶律祁,姬瓊乾脆直奔宮胤去了。
景橫波等姬玟走後,免不了埋怨耶律祁發現了什麼要緊秘密,要冒那麼大的險,還受了傷,耶律祁微微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個長形錦盒,道:“因爲我發現了這個。”
“什麼?”景橫波打開錦盒,發現是一根火紅色的長形樹枝。
“火芽草。這東西對冰雪系真氣修煉者有抑制作用,但它還有個用處,是人們想不到的。”耶律祁將那樹枝拿起,隨手插在身邊一株盆栽上。
那盆栽是一盆景橫波叫不出名字的花,最近打了骨朵,有點要開花的跡象,估計還有幾天才能開花。
那草插了進去,隨即,景橫波眼睛就瞪大了。
眼看那碧綠枝頭淺粉花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綻開,潔白肥厚的花瓣,一瓣瓣姿態舒展,中間淡綠嬌蕊,如碧玉琢成,顫顫頂着幾點新鮮的花粉。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爲錦衣人又出現了,正使用他的生命激發之能。隨即想起這傢伙最近銷聲匿跡,十有八九終於回去荼毒他自己的國人了。
“生命激發?”
“不,短期催生而已。必須植物先處於即將綻放或成熟階段。”耶律祁道,“這種草火力旺盛,能夠迅速改變土質,令地氣溫暖,植物感覺春天到了,由此被騙,提前成熟。”
景橫波想了想,腦中靈光一閃,“你要提前催熟紫闌藤!”
紫闌藤將在大半個月後成熟,而商國會提前將擷英盛會結束,送走客人,以免衆人覬覦。這會導致想要滯留商國盜寶的人,行事難度增加。關鍵的是想這麼做的人不止一個,到時候要躲避商國,還要面對各方豪強的爭奪,難度可想而知。
如果能提前催熟紫闌藤,那時候,自己還光明正大的在商國,商國防備不足,別人更是沒做好準備,豈不是要輕鬆很多。
想明白之後,她禁不住感激,望着耶律祁,不知道該怎麼謝他纔好。
他和耶律家族的交鋒,從來都是生死之爭,走掉一個,都可能帶來殺身之難,在那種情況下,他依舊想着爲她爭取紫闌藤,不惜冒險受傷,也要將東西先留下,這番心意,到他這裡,不過風輕雲淡一句話,然而只有她知,心意厚重,沉沉要將她壓下。
她想來想去,只得搬出這次自己拍賣來的所有東西,除了火心甲留下,其餘都送到他面前,“你自己挑吧,全拿走也可以。”
盒子裡還空着一大塊,那是放火心甲的,景橫波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她該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任耶律祁隨便挑的。
耶律祁失笑,目光在東西上一掃,微微一停,隨即搖頭,伸指挑起她面紗,指尖掠過她臉龐,“我只要你容顏如初,歡喜如初便好。”
他指尖輕輕,春風力度,在她頰側微微停留,似留住了一段不能言的唏噓。
這一霎他靠得極近,氣息暖暖地拂在她額上,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纖密的睫毛,快要刷到她的眼瞼。
這一刻香氣如此纏綿,眼神如此柔和,花開得如此燦爛,連風在此刻都顯得輕緩,一切的氛圍都如他一般幽魅生香,爲一切親密和相融做準備,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一個吻落下來。
她心內迷迷茫茫,卻終究在那片陰影和氣息靠近的那一霎,微微一讓。
非常細微的一個動作,他卻立即察覺,眼眸裡的迷亂立散,換一抹平靜波流。
波流底便縱有暗潮洶涌,無人知。
景橫波再擡起臉時,笑意盈盈,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手指將盒子“啪嗒”一扣,笑道:“不要?不要便算了哦。以後想起來可別後悔。”
耶律祁凝視着她——誰說女王風流冶豔?他只知她認定了便內心堅執,便迎着春風豔光搖曳,根永在冰雪深處。
“我只後悔過一件事。”他道。
景橫波擡起眼眸,然而接觸他眼神之後,便知道這個疑問不能問出口。
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伸手拔出火芽草,在屋內所有盆栽中都插上一插。
他微笑,“無以記相逢,贈你冬日春。”
霎時諸花次第開放,奼紫嫣紅,滿屋清新綠伴五彩蕊,似天地間所有生機和鮮豔都在這一刻綻開,似天地間所有香氣被剎那邀請,滿屋碧葉招展,花枝離披,葳蕤如盛夏之季。
而她在一色爛漫之中婷婷,鮮紅裙裾似火鋪展,有種人天生尊貴華豔,便縱人間萬千富盛,不能壓顏色分毫。
她因綻放而更美麗,綻放因她而更鮮亮。
他凝視着她,忽然不願再將時光浪費在後悔之中,當初錯過,只證明天意不予,而他願意在之後的時光裡,用盡全身心力,護持她鮮亮葳蕤永如今日。
很久以後,沉浸在這一刻香氣裡的景橫波,才聽見他開門出去的聲音,聽見他說:
“我只後悔人只有一生。”
……
這世上有多少人憐香惜玉,就有多少人大煞風景。
耶律祁爲景橫波營造冬日之春,眨眼間就被某個傢伙毀了乾淨。
裴樞從外頭風風火火闖進來,一進門就開始打噴嚏,再一看見滿屋子的鮮花,頓時捂住鼻子大叫:“啊,怎麼這麼多花?薰死人了!”一邊大叫一邊就將花盆都扔了出去。
景橫波救援不及,瞪着他,心想人與人怎麼差別這麼大呢?那一隻會燒飯會調情會浪漫會討人歡心,這一隻就只會打架會殺人會找事會大煞風景。
哦,不過她喜歡的是會高冷會毒舌會呆萌會各種COS的那一款。
裴樞拖了張凳子坐下來,水也沒來得及喝一口,就急急道:“你猜我做什麼去了?”
“打架唄。”景橫波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傢伙一身灰塵,衣服還有破損,八成又惹事了。
“猜對了。”裴樞得意洋洋敲她一個爆慄以示獎賞,景橫波很想把他連人帶凳子都踢出去。
“去了一趟商國皇宮。”裴樞說起皇宮的語氣,就好像說去一趟菜市場。
景橫波霍然坐直,“什麼?”
她知道近期商國皇宮,因爲各國政要雲集,最近警衛特別森嚴,商王直接調動大軍,將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都沒想過去夜探商國王宮,這個裴樞,怎麼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跑去了。
“聽到了些消息。”裴樞還是那滿不在乎的語氣,“紫闌藤將在十四天後正式成熟。目前不在商國王都,而在都城外十五里的寶台山。商國早在三個月前,就對寶台山進行了改造,設置成可出不可進的堡壘,並調動了最精銳的軍隊駐守。光進山,就要過七關,每一關都得有皇家特製的鑰匙,而且鑰匙還不同,不同的鑰匙具有不同的權限,總之,那就是個移動堡壘,誰也進不去。”
“進不去就進不去,你操什麼心?”景橫波把他向外推,“我自己有辦法,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裴樞屁股就似生在椅子上不動,一把撈住她的腰,笑道:“你的事我不管誰管?我不是號稱要追求你的麼?”
“嗯嗯,那我窗子外頭好像有知了,麻煩你幫我捉了謝謝。”景橫波只想趕緊打發他算了,最好氣走他,省得他一個衝動,去闖那個堡壘。
“你怎麼不問我在商國皇宮得到了什麼?”裴樞一揚眉。
景橫波皺眉看着他,打聽這消息已經很不容易,那裡高手雲集,他又幹了什麼?
“鑰匙啊。”裴樞得意洋洋一伸手。
景橫波盯着他手心,啥也沒有。她也不信他這麼跑一趟,就能拿到那些鑰匙,真要拿到,商國要麼改鑰匙,要麼一定拼死來追。
裴樞忽然捋起袖子,將手臂往她面前一遞。
景橫波第一眼滿眼血紅,嚇了一跳,仔細一看,赫然看見他手臂上,印着一排鑰匙的印子。
那是一排血印,已經壓破了肌膚,想必壓下的時候,非常用力。
景橫波震驚到不能言語,半晌才吃吃地道:“你這是……你這是……”
“我在樑上偷聽時,被商王的供奉發現,當時他們正在查看剛做出來的第一批外山關卡的鑰匙。唔,那些老頭子當真厲害。”裴樞永遠那麼逸興飛揚,“被發現了我乾脆衝了出去,和他們打了一架,商王嚇得驚掉了手中的鑰匙匣子,那些鑰匙是串在一根鐵條上的。正好有個老頭子踢了我一腳,我便借勢撲過去,狠狠栽在那些鑰匙上,把印子拓了下來。”他搖搖手臂,“不必擔心拓印在皮膚上,皮膚不平,會導致鑰匙印子細微變化,將來做起來不準確,我當時運了橫練功夫,手臂如鋼鐵一般,鑰匙印上去就是原型。然後我就放下袖子爬起來衝了出去。那羣老不死看鑰匙沒丟,一定就會放心的。那種鑰匙做起來也不容易,他們不會因此重做的。這樣你進外山門戶的鑰匙就有了!”
他呱啦呱啦說了一大堆,景橫波只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滿眼的血紅,刺着她的眼。
要想在剎那之間,把銅鑰匙深深印在肌膚上,需要跌多重?用多大力氣?那印痕足足陷下好幾毫米,他對自己,都不知道憐惜嗎?
還是爲了她的事,他當真如他自己所說的,用盡心力,不惜己身?
她轉開眼光,只覺得心間漲得滿滿,似發熱似發堵,似無數的浪潮狂涌,萬千情緒到了此處,似千軍萬馬駐藍關不得發,她因深切感受到愛而不能不感動,又因爲深切知道自己不能迴應而忽生憂傷。
這一刻屋外那些短暫盛放的花兒,忽然在一霎同時凋謝。
這世間不在其位的感情,也是這不在季節的花兒,因爲某些願望而怒放,再在無人知曉處靜寂收斂。
裴樞忽然指着她笑道:“喂,做這死樣兒做什麼?我瞧着你快哭了?這點皮肉小傷,至於嗎?或者你終於感動了?感動可以,要不要以身相許?”自己說着笑了,搖搖頭道,“一個大白眼。”
景橫波正好一個白眼過來,裴樞大笑,將凳子晃來晃去,懶洋洋催她,“快找個人來拓印,不然結疤了就會出現差別。”
景橫波便命擁雪進來拓印,小姑娘看見那傷口時,眼底也有驚訝之色,做好一切走開時,景橫波聽見她輕輕嘆息一聲。
景橫波親自給裴樞包紮,她低着頭不言語,裴樞一直偏頭看着她,忽然點點她額頭,道:“剛纔你好像真的想哭了,是真的嗎?”
景橫波慢慢繞着白布,緩緩道:“不想看我哭,就以後少做這種傻事。鑰匙算什麼,紫闌藤算什麼,你們不嫌棄,我自己也無所謂。”
“誰說我不想看你哭?”裴樞一句話讓她挑起眉毛。
“我不想看見你爲別人哭,不想看見你被別人欺負着哭,但我願意看你爲我哭。”裴樞重重撫過她額頭,強硬地抓着她的腦袋,和自己額頭靠了靠,輕聲道,“你爲我哭一次,我真的會很歡喜。因爲那會讓我覺得,你還是在乎我的。”
景橫波忽覺心中咯噔一聲,趕緊抽抽鼻子,道:“那便現在哭了吧!”
她直覺地爲後一句話不安心,如果真要爲他哭,當然選擇現在。
兩人額頭相抵,他立即伸手到她眼下,等她淚水。
景橫波噗嗤一笑,這下真的哭不出來了。
裴樞也一笑,放開了她,向後一仰,眯上眼睛,道:“爺累了,走不動了,就借你這地方睡一覺了,你換個屋子吧。”
景橫波看他半晌,奈何那傢伙不睜開眼和她對視,一副死賴到底模樣,她只得向外走,將要跨過門檻,忽然道:“裴樞,你的腿是不是受傷了。”
坐在椅子上那人似乎動了動,沒說話,沒回頭。
景橫波唏噓一聲,轉回身來,在他面前蹲下,不由他分說,嗤地撕開他褲腿。
裴樞誇張大叫:“哎呀女王脫我褲子啦……”喊得激烈,卻動也沒動。
“閉嘴。”景橫波盯着他變形紅腫的膝蓋,膝蓋腫得有兩個大,最起碼骨裂了。
他從坐下就沒挪動過,本身就是異常。原來是一直爲了掩藏這腿上的傷。
看這傷勢,不用說就知道,他當時面對圍攻,想要拓印鑰匙,在撲過去的時候,沒有顧惜己身,直接撞傷了腿。
腿能傷成這樣,那麼必然有人給他一掌,他背後應該也有傷。
原來他主動展示臂上拓印傷痕,只因爲那是最輕傷痕,只因爲他想以此矇混過關。
景橫波伸手就去解他外衫,裴樞一擡手攔住,笑道:“怎麼,脫不了我褲子,乾脆就解衣服。”他左顧右盼,“可是你這外間沒有牀啊,要不咱現在就搬一張來?”
景橫波不理他,扯他釦子,又被裴樞攔住。兩人動作都稍稍激烈,裴樞忽然咳嗽一聲,景橫波不敢再撕扯,定住了。
室內安靜了。
一雙手落在她發上,裴樞的聲音,終於恢復了平靜,“這不是爲你受的傷,是我自己不小心。別自作多情。”
景橫波手指抵着眉心,不勝頭痛地輕輕揉着,輕聲道:“我的事,我自己能行。我只求你們不要這樣給予,我會覺得承受不起。”她擡起雙眸,“大爺,拜託,不要犯大男子主義病好嗎?一個個都認爲我是紙紮的,一個個都爲我奮不顧身,黃繼光一樣擋在前面炸碉堡,姐自己能炸,好嗎?”
“黃繼光又是什麼玩意兒?你身邊阿貓阿狗就是多。告訴你,爺愛給就給,不在乎你要不要,不在乎你能不能,也不在乎你回報不回報。因爲爺給的時候,是歡喜的。這便值了。”裴樞抄住她胳膊,將她撈起,盯住了她的眼睛,“你這女人,殘忍到,連爺這點歡喜,都要剝奪嗎?”
他濃郁的男子氣息撲來,如他本人一般熾烈不容退避,景橫波只覺得他那般灼灼而又微微委屈的眼神,如此灼心。
這些傾其所有付出的感情。
無視是冷漠,退避是無理,要如何面對,這四面逼來的心絃之聲,在飛揚的風中錚錚。
景橫波心中,此刻忽然萬分思念宮胤,還思念孟破天。
她希望那個人,此刻在這裡,接收護持她的愛;希望有人,能好好愛裴樞,讓他真正明白,愛與相得的滋味,能抽身而去不受傷。
室內靜寂,花開花滅都無聲,他攬着她的腰,眼底天地明朗又翻覆,無謂又渴求。
她有點僵硬地立着,眼神疼惜又無奈,在那一刻瘋狂思念所愛。
宮胤,你在哪裡?你好不好?
忽有聲音,從屋外尖尖長長地傳來。
“商國貴女們,邀翡翠女王出席後日宮宴,並下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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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們怎麼都以爲昨兒是我生日?昨兒是年會,每年爲了方便讀者參與,會選在生日前一個週末舉行年會。不過也差不離,謝謝大家的祝福。
昨晚掉了一地節操,今天我要花點時間撿起來。
晚會很熱鬧,兩千人刷得快眼瞎,其實本來不想多說,因爲這種時刻我總是很感慨,一邊享受讀者給我的熱鬧,一邊想念着那些來來去去的相知的人們,或許年紀越老越歸於沉默,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
謝謝來了以及沒來的親們,你們對我都很重要。今年是第四年年會,很希望第五年,第六年,第N年年會那個時候,咱們還能一起,賣萌甩節操。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