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易國人開始比拼變臉,比過了花樣比技巧,看誰能以不同造型最快換臉,有人倒立換臉,有人跳舞換臉,有人吃東西換臉,一個漢子站起來,打着酒呃搖搖晃晃向外走,衆人拉住笑道:“幹嘛去幹嘛去,還沒比呢快出招。”
那漢子抖抖褲子笑道:“放水,等我回來給你們來個大變臉。”
衆人放開他,哈哈笑道:“莫不是一邊撒尿一邊變臉?”也沒在意,任他搖搖晃晃地去了。
那漢子也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走出十幾步,轉到一株樹後,噓噓的聲音隨之響起。
他一邊放水一邊低低哼歌,歌聲掩蓋了一聲樹葉碎裂的脆響。
水流嘩嘩地蔓延出一片陰影,陰影盡頭似乎還有一點陰影,在樹後,隱約人的輪廓。
那漢子放水完畢,束起褲子。
一雙手忽然勒上他的咽喉!
漢子大驚,雙手還在腰上,只能徒勞地向後猛抓。那人手指用力,格勒一聲,漢子翻着眼白軟軟倒下。
他身後的人接住他,順手在他臉上一抹,抹下他臉上面具。
那人先抹下自己臉上面具,將漢子面具戴上,再戴上自己面具,然後啞着喉嚨哈哈一笑,一腳踢在身前樹上,一個倒翻跟斗翻了出來。
他在半空中笑道:“瞧我放水變臉!”
火堆旁衆人都擡頭,正見一人倒翻而出,手在臉上一抹,再落地時一張陌生的虯髯糾結的臉。
衆人都哈哈一笑,罵一聲,“小心餘尿灑老子臉上。”便又吃肉喝酒。
此刻大家的臉都換來換去,都習慣了各種陌生的臉,也都帶了幾分醉意,誰都不會多想。
那換臉的人坐在人羣中,推杯換盞,勾肩搭背,一陣猛喝和巧妙試探之後,這羣人大概身份,來自哪裡,將去哪裡,基本已經問了出來。
不過易國找尋皇叔也是機密,誰都不會掛在嘴上,提起的時候也是習慣性以隱語代替,彼此心知的那種,所以這換臉的人,問來問去,也只確定這些人來自易國,有重要任務,並且任務差不多完成,即將回國。
這人眼看也問不出什麼了,想了想,揚了揚酒碗,指着一邊的馬車,醉醺醺地問:“那裡面的,那麼金貴幹嘛?呃……也不出來一起喝酒,呃,我就不服氣人家的身份,你說那誰啊,呃,架子這麼大……”
……
平原上扛着東西被追的那個人,眼看快要接近篝火,忽然“啊”了一聲,將肩上包袱一扔。
馬車裡,宮胤和景橫波的注意力並不在那羣喝酒的人身上。
一起同行也好幾日了,出來得又隱秘,實在再無提防的必要。
宮胤不想吵醒景橫波,景橫波卻似乎不能沉睡,沒多久呼吸微急,似乎將醒。
宮胤將那絞在一起的兩根發欲待收起,摸腰間錦囊的時候纔想起錦囊已經被搶走,這讓他皺了皺眉。
身上衣服大多換過,沒法存放,他想了想,點起蠟燭,將那打結的兩根發,燒了。
火苗躍動,髮絲在火上哧一聲,化爲青煙不見。
他微微垂着眼,似在許願,又似什麼都沒想。
很多心情化爲此刻嫋嫋微煙,穿過馬車縫隙,撲向天際。
蒼天盡處,誰將心頭宏大願景,和內心最細密的心情,聆聽。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
願望是否被聽見,是否能實現,是否終有一日各自執髮絲一縷,結髮爲夫妻,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
愛過便好。
她歡喜便好。
景橫波睜開眼,就看見馬車裡朦朧一絲橘黃光暈,光暈裡是他清雅尊貴的側影。
似有一縷煙氣從眼前過,嫋嫋如夢。
她有種恍惚感和滄桑感,覺得空氣沉甸甸的。
但他的背影溫暖,什麼東西燃燒的淡淡氣味聞着,讓人心動又心安。
忍不住便想抱抱他的腰,告訴他剛纔她睡得真好,還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裡光影朦朧,似有紅暈浮動,有人給她梳頭,彼此的黑髮流水般交纏,挽成一個美妙的蝴蝶結。
想到夢裡那蝴蝶結造型她就想笑,然而看看他巋然不動的背影,又不想便宜了他,這個夢裡暗示意味太明顯,她纔不想他知道她內心裡最隱秘的心思。
“你在燒什麼?”她懶懶地不想動,鼻音濃濃地問。
“燒你給我的情書。”他答。
她聽成“我給你的情書”,又好笑又鄙視地嗤的一聲,吐槽道:“扯吧你還肯寫情書……”忽然反應過來這傢伙又耍她,一腳蹬在他背上,道:“玩我是吧?罰你給我寫情書,寫完一百篇,我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你還是一腳蹬死我吧。”他答。
“很想!”景橫波恨恨罵一聲,哪裡敢真蹬死他,蹬重了都不敢,倒下了還得她伺候。
她看見宮胤膝頭那一堆碎髮,順手兜過來,捲成一團,道:“怎麼不扔了?等會吹起來飄了滿身都是煩不煩?”說完便開窗扔頭髮。
宮胤阻止不及,也就隨她去了,目光下意識地順着她拉開的窗,向外一掠,正看見外頭易國人圍成圈子玩變臉,火光前一張張臉變來變去,有趣,又有些詭異。
他目光隨意掃過,正準備放下簾子,忽然手一頓。
……
火堆旁,那個混進來的人在提問,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傢伙,眼神迷離地道:“那兩個人啊……是一對斷袖……呃……一對感情忒好的……斷袖!”
“那樣的人物……呃……”另一個人接道,“哈哈竟然是斷袖!”
“很特別呢……也難怪咱們國主對他……”另一個人也接話,大腿卻被身邊人一拍,醒覺失言,呵呵一笑,舉碗,“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混進來的那人和他酒碗一碰,啪地一聲酒液濺起,各自落入對方酒碗。
他並不急着喝,勾着身邊人的肩膀,笑吟吟道:“都幹!都幹!”和每個人都狠狠碰了碰碗。
瓷碗交擊,酒液盪出碗外,落入每個人的酒碗。
……
宮胤掀簾的手一頓,景橫波發覺了,湊過頭來,問:“怎麼了?”
宮胤一把將她的腦袋向下一按,景橫波脖子一縮,立即明白了什麼,心道不好。
“怎麼了?”
這一聲語氣已經和先前不同,帶了三分緊張。
她心中暗暗祈禱,現在可不能出問題,宮胤剛醒,他和她狀態都不佳!
“有點不對勁……”宮胤靠在窗邊,將簾子放下,只露出一點縫隙,輕聲道,“有一個人,坐姿,動作都有些奇怪。”
碰酒碗的動作過於大力,這個可以用酒勁上頭來解釋,但是坐姿也是一門學問,所有的高手,都會在站立坐臥時,下意識地選擇最有利於自己出手和逃脫的方位,這和當時情境無關,完全是久經訓練出來的習慣性反應。
宮胤這樣的高手,自然能一眼看出那火堆邊,哪個位置最有利,現在,那個位置上,就坐着大力碰酒碗的人。
易國人的臉無法辨認,只能通過服飾來辨別,這個碰酒碗的傢伙,並不是這羣人的主事人,既然主事人都不知道如何選擇最有利地形,一個從屬能知道?
也許是巧合,但多年生死生涯中走過來的宮胤知道,這世上沒那麼多巧合,一切用巧合解釋放過,很可能自己就會丟命。
“那個。”他指給景橫波看,“有問題。”
景橫波對宮胤的判斷毫不質疑,她立即開始憂心怎麼解決即將到來的危機。
來者不善,必是高手,如何逃脫?
此處地形和當初納木爾圍剿他們時近似,但此處離山還有距離,而四面曠野幾乎無處掩藏,村落也很遠,她的瞬移因爲受寒氣接連滲入,現在移動不遠。
而宮胤的狀態,還不如當初以穆先生身份伴她逃亡時。
火堆旁那人,忽然轉頭看了馬車一眼,這一眼看得她心中一緊,宮胤已經唰地將簾子放下。
兩人在黑暗中默然相對。
直覺告訴他們,雖然來的只是一人,但絕對比納木爾那一幫人都難纏很多。
“不能硬拼……”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宮胤忽然伸手拍向景橫波肩頭,景橫波卻反應極快,身子一仰避過。
她倒下時,明媚的眼波如剪般,狠狠刺了宮胤一眼。
又想拍倒她自己來,也不想想現在自己能行嗎?也不想想自己硬撐着出了什麼問題,她能好好過嗎?
她腰部柔韌,一倒便是一個鐵板橋,砰一聲撞上車壁,她順勢“哎喲”一聲,大罵道:“菊花兒!你越來越驕縱了!瞧我不收拾你!”劈手抓過車壁上固定着的一壺酒。
酒是用來給宮胤降溫擦身用的,還有半壺,她抓着酒壺就要翻下車。
聲音已出,火堆邊的人都已經回頭,這時候她已經不能不下車,宮胤只得無奈罷手,卻在她即將掀開簾子那一刻,手中剪刀一閃,劃破腕脈,一小股鮮血,射入景橫波手中酒壺。
景橫波一個倒翻下車,順勢晃了晃酒壺,將血液搖散。
宮胤的血液,她是見識過威力的,當初進入耶律祁傷口,都給他帶來不小麻煩,如果給人喝下去,效果當然更驚人。
對付這種敵人,普通的毒是瞞不住的。
火堆邊的人,聽見她在車內大罵,誰知道一眨眼,她自己跌下車來了,都禁不住鬨堂大笑,紛紛打趣。
“咦,您不是要狠狠收拾菊花兒的嗎?”
“咦,您怎麼自個先掉下來啦?捨不得?”
“瞧着像是踢下來的呢哈哈……”
這羣人這段日子和她相處得不錯,彼此說話都已經不再拘束,景橫波嘿嘿笑着,眯着眼睛,盡責地扮演一個“寵愛男寵的合格斷袖”,搖着酒壺道:“理那小賤人幹嘛?回頭喝爽了,有得是辦法整治他!現在喝酒!喝酒!”
目光一轉,忽然發現沒有多餘酒碗,此刻她懷疑這所有酒碗都已經沾了毒不能用,用酒壺和對方碰杯,酒液很難濺出來潑到對方碗裡,怎麼辦?
此時大家都目光灼灼看着,那人也含笑轉過頭,絲毫也不能猶豫,她正心一狠,決定狠狠用酒壺和對方碰個杯的時候,忽然馬車簾子一掀,一隻碗扔了出來,險些砸到她的頭。
她一伸手接住,馬車裡,宮胤經過控聲的聲音傳出來,“您喝!千萬得多喝!用這隻碗,這隻碗大,我等着您喝爽了,回頭整治呢!”
景橫波險些噗地一口噴出來,喉嚨被嗆住了,連連咳嗽。
宮菊花兒竟然會演戲了!
宮菊花兒竟然把一個賭氣矯情撒嬌的小受受,演得活靈活現!
高冷帝什麼時候變性了?
他真是宮胤嗎?嗯?
衆人鬨堂大笑,都在樂不可支地擠眉弄眼,“哈哈哈好個心疼人的菊花兒。”
“哈哈哈這碗可夠大,一個抵倆,您可得招架住了。”
“這回招架不住,等會回去恐怕更招架不住啊。”
“河東獅吼啊這是哈哈哈……”
那碗就是先前裝粥的碗,因爲是兩人份,跟個盆似的,景橫波一邊怨念今兒只怕姐要喝倒,要麼就榮膺三斤帝,一邊咕嘟嘟往碗裡倒酒,罵道:“賤人就是矯情!”
衆人瞧着這一對打情罵俏的斷袖,都覺得有意思,笑得自在。那混進來得傢伙,瞧着衆人臉上神情輕鬆,毫無作僞,臉上懷疑也漸漸去了,身子的姿態,稍稍放鬆了些。
景橫波瞧着衆人,雖然言笑如常,但眼神迷離,身軀搖晃,很明顯中了道,但竟然自己不知道。
好厲害的手段,她心中更警惕。
景橫波抓着酒碗,開始和衆人碰杯,當然不能第一個和那個可疑的傢伙幹,她從身邊的人喝起,酒碗重重碰出去,“幹!”
酒液潑灑,她也不介意那些人酒碗中因此摻料,反正這些傢伙已經中毒了。
端着酒碗剛想抿一口,忽然身邊一個傢伙把她一摟,笑道:“哪有這麼秀氣喝酒的?大口的!快活!”
景橫波給這突如其來一摟,險些栽入對方懷中,一股男子渾濁氣息撲來,她下意識皺起眉,又感覺到身後馬車中似有目光灼灼,再一轉眼,斜對面那個可疑的傢伙,在一邊笑着和人拼酒,但那眼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來。
她撐起的手臂立即一收,順手一把勾起那傢伙脖子,半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咕咚”灌了一口,笑道:“你們懂什麼,呃……我剛纔在車上就喝了半壺……我那小菊花兒呀,不發燒了……我這一高興呀……來,喝!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身邊人呵呵笑着和她碰杯,斜對面那人,將眼光收了回去。
既然做出豪飲的樣子,就不能喝起來唧唧歪歪,景橫波只好大口喝酒,一邊喝一邊暗暗叫苦,怎麼每次喝酒都時機不對,最近累得要死,體力下降,很容易醉的。
一人一大口,四五人喝下來,已經去了半碗,這時酒已經敬到那可疑傢伙面前,她醉眼迷離,停也不停,酒碗一送,“來!”
那傢伙比她還豪氣,早早把酒碗遞了過來,重重一撞,“幹!”
兩個心懷鬼胎的傢伙,都在手上用了力,“砰。”一聲,兩個碗險些撞出缺口,兩個碗裡的酒液濺起足有半尺高,嘩啦啦落在對方杯裡。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端碗便飲。
景橫波之前一直喝得很快,碰杯之後她先喝,這回她也動作也快,一仰頭。
那人也沒有猶豫,景橫波的酒液雖然濺入他碗中,但一碗酒,有沒有毒,他還是看得出的。
兩人眸子越過酒碗,互相一盯,景橫波眼看他仰頭喝酒,立即將碗一翻。
她已經將領口拉及下巴,正準備趁機將酒倒入領口,忽然對面那個傢伙,迅速一口喝乾將酒碗一拋,伸手對她肩頭一拍,笑道:“怎麼,喝不下了?”
這一拍,她手一顫,碗中剩餘一點酒,倒入口中。
此時無法吐出也無法含着,因爲對面那傢伙還在目光灼灼盯着她。
似是心靈感應,她彷彿看見此刻宮胤霍然擡頭,將要出馬車。
她立即咬牙嚥下酒,笑道:“呃……怎麼可能……再來三碗!”
一邊大聲嚷叫,一邊卻醉醺醺地將碗一拋,碗砸到石頭碎裂,她大呼小叫哈哈大笑,“呃……砸了……砸了!”
她對着馬車方向連連揮手,示意宮胤事已至此,就不要出來白白犧牲了,手卻有點發僵,掙扎了一下,才揮了出去。
此時其餘喝酒的人,還在坐着,還說要喝酒,但笑着說着,卻沒什麼動作,想伸手拍拍別人肩頭,手擡起都很僵硬,奇怪的是,他們自己,依舊沒感覺。
火堆旁的場景,因此便顯得有些詭異——一羣人說說笑笑,半舉着酒碗,卻不動。火光躍射,那些真真假假的臉卻一動不動,似一羣被定住的鬼魅。
坐在火堆旁的人,擡起臉四面看一圈,笑笑。
然後他從容地喝掉碗中剩餘的酒。起身。
這羣人沒什麼異常的,全部都已經毒倒,包括在馬車中的那個,呼吸非常微弱,根本就沒有武功。
他有點失望,想着宮胤景橫波到底去了哪裡,一邊懶懶地向外走,景橫波擋住了他的路,他隨意擡腳一踢,景橫波像根木頭樁子般倒下,骨碌碌滾了幾滾。
他走了幾步,停下,猶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馬車裡那個,總得親眼見見才得放心。
沒等他決定,馬車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瘦弱的男子走了下來,披着大裘,咳着嗽,看也不看他,直走向景橫波,看一眼被砸碎的酒碗,嘀咕一聲:“又喝醉!”很沒好氣地將景橫波架起往車上拖,神態很不爽,腳下卻還不忘將那些碎瓷片踢開,以免弄傷景橫波。
那人冷眼瞧着,忽然笑道:“拖得動麼?我來幫幫你。”伸手過來要扶住景橫波。
宮胤看也不看他,手一格,沒好氣地道:“都是你們灌的酒,現在倒來做好人,不用了!”拖着景橫波往車子去。
他一轉身,整個後背空門都賣給了對方。
那人目光一閃,一霎殺機一現。
行事習慣讓他下意識地想殺人,此刻將人解決,再方便不過。大羅金仙也逃不掉這背後一掌。
但生性的謹慎多慮,讓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想到易國這批人忽然出現,定有什麼重要任務,而且和易國國主有關。
而這兩個人,顯然就是易國國主要尋找的人。
只要這兩個人和宮胤景橫波無關,他就不想出手。因爲一旦出手就得殺死所有人,而此地已經靠近易國邊境,這些人應該已經將快要回國的消息傳遞給了國內,如果他們在這裡全軍覆沒,易國國主一定會追查。
他自己的事情還沒辦完,不願意再樹強敵,橫生枝節。
而此刻,那個空門大開的背影,也讓他更加堅定地認爲,這個人,不會是他要找的人,甚至不會是武林中人。
因爲任何武林中人,都不敢將空門這樣袒露人前。
麻煩,總是越少越好的。
這麼一想,他也便放棄了。
馬車車門砰一聲打開,那個菊花兒,將那個小子拖到車上去了,雖然神情恨恨的,動作卻溫柔。他笑了笑,心想還真是一對情深意重的斷袖呢。眼裡都沒有旁人的。
他起身向黑暗行去,那些人中的他的僵毒,並不重,半天之後自解,還不會留下記憶。這是他專用來試探他人的藥物。
他一邊走一邊脫掉身上借來的衣裳,黑夜裡他的背影修長。
……
馬車裡景橫波躺在地上,宮胤拖她進車後,自己也直接往她身邊一倒,兩人四仰八叉躺車上,臉對着臉。
景橫波心中鬆了口氣——可算過關了。雖然她被小毒了毒,但對方卻是被大毒了毒,宮胤的血,天下誰可以應付?
半晌,景橫波眨眨眼睛,想說話,卻只發出“啊啊”的聲音。
她大驚,心想完蛋了姐被毒啞了,拼命地眨眼睛。宮胤卻好像沒發現她的異常,問她:“你怎樣了?爲什麼要喝下那一口酒?”
景橫波心想姐不喝你就會跳下來姐能不喝嗎?她張開嘴,還是“啊啊”兩聲,宮胤凝視着她,“嗯?口渴了?”
景橫波發急——平時聰明得嚇死人,現在怎麼忽然變笨了?但現在只有嘴能勉強張開,她只得拼命張嘴,宮胤忽然恍然道:“哦,你是在索吻?”
景橫波好像被一個雷劈下來,頓時張着嘴呆住了,正想尼瑪這貨不是宮胤這貨不是宮胤……他卻已經一本正經地道:“那就如你所願。”
他俯下身來,清逸氣息逼近,景橫波腦子卻還不會轉,傻傻地金魚一樣張着嘴都不曉得閉,眼看着他的脣在自己面前放大再放大,然後被輕輕一壓,脣上齒間,頓時滿滿微涼清爽的淡香。
她的舌不由自主微微一顫,正逢着他的舌輕輕一挑,瞬間一個勾纏,她正覺得呼吸發緊,忽聽他深深一個吸氣,一股沁涼至鋒利的氣息劍一般刺下去,她胸腹一痛,感覺喉間一股辛辣之氣衝上,她生怕又把什麼嘔出來,他脣在她脣上一壓,已經讓了開來。順手在她背上一撫。
她一陣猛咳,只覺口腔裡忽然便有些酒意,於此同時腹中翻涌,他一偏頭,吐出一口雪白的氣流,道:“吐!儘量多吐些出來!”
她扒在車窗邊嘔吐,先前喝下的酒嘩啦啦吐出來,吐了個天昏地暗,他在她身後,輕輕拍着她的背。
一番吐完,渾身僵麻的感覺好了很多,她翻身,死狗一般躺着,大着舌頭問:“偶滴毒都素粗來了?”
難得他竟然能聽懂,淡淡道:“如果不是你的舌頭糾纏不放,也許還可以逼出更多毒素來。”
“八要臉!”她憤怒控訴,“明明素你無恥八放……”
他一邊給她輕輕按摩還有些發僵的肌肉,一邊點頭道:“原來這就叫無恥。”
她看他的眼神,自動腦補上後半句“或者還可以更無恥一點。”
一口氣噎在喉嚨裡,她差點翻白眼——高冷帝呢?眼前這隻高冷着無恥的傢伙是誰?
怒氣和殘餘的酒氣都衝上來,她“呃”地一聲,翻身重重壓住他,眼睛一翻道:“好僵硬……起不來了。”
他就給她壓着,不說話。
景橫波壓着他,覺得人肉墊子好舒湖,酒意微醺好舒湖,敵人走了好舒湖,有驚無險好舒湖……忍不住閉上眼睛,昏昏欲睡,忽聽他在底下道:“橫波。”
被壓着,聲音嗡嗡的,她一邊想他的鼻音真好聽,一邊懶洋洋“嗯?”
“別起來。”他道,“好軟。”
片刻的寂靜。
“宮胤!”景橫波氣急敗壞的聲音傳出車廂,“你骨子裡這麼無恥,大荒人知道嗎!”
……
那人又披上了斗篷,行走在荒野上。
最後一路也確認不是,這令他心頭不解又不快,眉頭微微皺起。
忽然他停住腳步。
一瞬間他聽見體內血液似有咔咔之聲,彷彿忽然凍住,凝結,炸開!
他臉上的神情,也似驚異炸開!
但這驚異裡,並無多少中了道的恐懼。反而似有一分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深深吸一口氣,體內氣流滾滾調動,那也是一股冰雪似的氣流,在遇上那股陰寒兇猛冰寒真氣時,似同源歸宗,只稍稍一頓,隨即融爲一股。
這一股氣流稍稍有些排斥,但並不足以對他造成傷害,隨即那些凝結和澎湃都漸漸停止,他的真氣又恢復如常。
他的臉色也由慘白,轉爲正常的血色,眼底驚喜與陰鷙交替閃現。
原來他們在……
他霍然轉身狂奔!
……
在曠野的另一邊,扛着東西的人也在狂奔。
他身後還是一大堆追逐的人,連吊着的距離都不遠不近,和原來一模一樣。
對於這個傢伙來講,把一切事物都控制在他喜歡的尺寸之內,是必須的事。
他身上的人還在掙扎,掙扎得他有點煩,啪地擡手一拍,那傢伙不動了。
月光斜斜映着他斜飛的眉,錦衣人的臉依舊那麼皎皎清美,一點都不像他本人這麼可惡。
當然他背上扛的那個,和他身後追的那一大羣,可不這麼認爲。
他們覺得世上哪有這麼變態的人?變態哪配有那麼好的一張臉?
三天前他們好好地在翡翠王宮裡,伺候着小主子下廚,小主子最愛釀酒下廚之類的事情,那天他突發奇想,要做一種特別甜美的點心,據說方子是從東堂傳過來的,小主子費盡好大心力和金錢,才得了那個方子,第一次試做,一堆人都在打下手,據說打蛋就用了三個人,不斷攪拌,攪了兩個時辰,差點把手腕都攪斷了。
忙碌了整整一天,到了晚間,終於差不多了,小主子把那一盆寶貝小心翼翼放進一種也是特製的烘爐,說好了之後大家都可以嚐嚐這種蛋糕。
這種蛋糕真是香啊,那香氣非常的具有穿透力,直接射進人的鼻腔,刺激完味蕾,再逸散而出,越過王宮巍巍高牆,隨風飄向……變態的鼻子中。
誰也不知道變態從哪來的,怎麼能在王宮外就聞見王宮內做蛋糕的氣味,只知道這傢伙忽然就躥了出來,還是掐點,在蛋糕剛剛好的時候出現的,一出現就掀翻了鍋蓋搶走了蛋糕,嚐了一口就把衆人努力很久的心血給扔了,一臉不滿地說:“糖精太多!發泡不夠!”
小主子當時就氣暈了——這蛋糕很多材料和做法,聞所未聞,甚至現有的廚具根本無法做到。小主子鑽研那方子一個月,請教大廚,連猜帶蒙,又親自設計了很多獨一無二的用具,又到處尋各種材料,好容易覺得基本湊齊,特意選了個良辰吉日開火,準備如果試驗成功,回頭女王生日,再做一個好敬獻給母親。
結果這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衝出來的變態,打翻廚具,搶走蛋糕,搶也便搶了,還吃一口就在腳底踩爛了,別說小主子暈,他們也得吐血——一羣人一個月的心血啊!
但世事就是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這傢伙踐踏完蛋糕後,想了想又道:“不過你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來,跟我走,我指點指點你,咱們做個真正的蛋糕吃吃。”一伸手就把小主子抓過來了。
剩下的人只能從塵埃裡爬起來,哭爹喊娘地追上去,驚動了王宮,驚動了御林軍,驚動了王城守軍,女王聞訊急令一路官軍出兵追蹤,但這傢伙鬼一樣飄忽,硬是拖着衆人,快要追出了翡翠境。
------題外話------
……
俺不索吻,俺索票。誰能如俺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