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結局(上)

“怎麼撮合陛下和主上?”天棄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心動,又有些不捨,眼神一半惆悵一半歡喜,看起來有點精分。

“自然不能簡單粗暴地兩人一捆送入洞房,”粗神經的蒙虎在思考,半晌不確定地道,“隨機應變吧?我覺得,女王沒有問題,主上心思難明,今日賀客衆多,如果能讓主上當衆表明心意什麼的,以女王身份,主上日後必得有個交代。你說是不是?”

蒙虎覺得自己想這種事情實在難爲,最好的辦法其實還是捆倒送洞房,可惜成功度太低。

天棄倒覺得他這法子不錯,點頭道:“這兩人遮遮掩掩,實在無此必要,也該昭告天下了,只是需要一個契機纔好。”

蒙虎想了想,忽然道:“我們蒙國有個風俗,新娘進入洞房後,喜宴開始,這時候新娘會從洞房內傳遞出一樣自己今日所攜帶的物事,可以是一個簪子,也可以是一朵花,同時新郎也會拿出自己今日的喜花或者香囊,各自和其餘一些小玩意,放入一個箱子,在所有未婚未嫁賓客手中傳遞,拿到新娘禮物的,被視爲沾上喜氣,紅鸞星動,即將成爲下一個新娘,同樣,拿到新郎禮物的,自然也將有喜事,會成爲下一個新郎。如果天意湊巧,兩邊拿到禮物的賓客,年齡相當,身份相當,家世相當,被視爲天賜良緣,最最吉祥,便有長輩積極撮合,因此成就姻緣的,當真不少,比如那個平王和吉祥,當初就是這麼成的……”說到這裡他臉色微變停住,心想這時候拿這對做例子,着實有些不大吉利……

“怎麼會那麼巧。”天棄倒無所謂,笑道,“平王需要娶吉家女鞏固地位,就在喜宴上好巧不巧和她同時拿了喜花?”

“我就這意思,”蒙虎嘿嘿一笑,“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自然是要做手腳的。”

“在那兩位面前做手腳,可不容易。”天棄搖頭。

蒙虎眼神在人羣裡轉了一轉,忽然展顏笑道:“我想起來了,剛認識了兩個朋友,或者可以幫上忙。”

天棄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那邊卻已經越過了酒席,是一處靠着荷池的暖閣,此刻黃昏日光粼粼,暖閣之下荷池爍光,卻沒有看見任何人。

他有些奇怪,正要問,卻見蒙虎已經被拉了去敬酒,只得悻悻地跟了過去。

……

喜宴已經開始,因爲蒙府的獨特設計,男賓客和女賓客的宴席,只隔一條道路,道路兩邊琉璃燈一路逶迤,映照得人人臉頰酡紅。

道路兩側每隔一席便有花樹,此時已近初冬,繁花凋零,蒙府便以絲綢彩絹爲花,綴以珍珠水晶爲露,遠遠望去,滿眼花團錦簇,露閃珠光。

蒙國官宦階級的喜宴,向來有節目助興環節。一般不過是唱戲雜耍,衆人看着個熱鬧。

表演的臺子,就搭在兩邊宴席的正中,男賓女賓都能看見,這種場合,其實也是蒙國上層貴族相看年輕男女的一個機會,隔着席遠遠見一眼,看中了,後頭自然家中夫人們,要再走動走動。

所以姑娘們都謹言慎行,端坐如常,年輕人們圍在蒙虎身邊,一邊鬧酒,一邊眼風不斷往那邊席上飄。

不過今天席面有點異常,那些青春少艾少年郎,有一大半眼光,都落在女賓席第一,坐在蒙太夫人和蒙夫人中間,最尊貴位置上的女子身上。

都知道那是女王。

都知道女王豔名滿天下。

都知道這位出現在大荒不過短短几年的女王,在大荒歷史上,掀起了女王承繼史上最大的波瀾,擁有最跌宕的情史,成就最傳奇的人生,亂帝歌,鬥羣臣,逐王城,過諸族,奪玳瑁,最後由玳瑁奪天下,登位後卻又莫名其妙巡視大荒,所經之處,六國八部王室傾覆,血流漂杵。

一個女人,把人生活成這般張揚斑斕,不由得人不好奇。

也因爲那些傳奇殺戮太重,平王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首猶在,衆人縱知女王美貌,還是下意識將女王想象得面目嚴峻,線條硬冷。然而此刻燈下看美人,酡紅燈光如雲霞,她比霞光更亮麗。世間再炫目的光,也不能掩她的光,世間再嬌媚的花,也媚不過她雪肌紅脣。

有她坐在那裡,便似將天下光彩集中眼底,一切顏色不成顏色,那些精心裝飾的少女,黯淡如壁上畫。

一部分少年偷偷看女王,一部分少年則灼灼看男賓首席。那裡坐着紅衣的裴樞,黑衣的耶律祁,還有白衣外勉強披了一襲銀藍色披風以呼應喜事的宮胤。

來往都是貴族,衆人多少也知道些這三人身份,蒙家人恭敬的態度,更證明了傳言屬實,一大堆少年興奮的目光,倒有一多半都集中在三個同樣傳奇的人物身上。有人傾慕傳說中性烈如火,跋扈肆意的戰神裴樞,有人景仰長袖善舞掌政多年的左國師耶律祁,更多人則只敢用眼光悄悄瞄宮胤,揣測着這位莫非就是傳說中當初真正的大荒第一人,愛美人棄了江山的左國師宮胤?

傳說裡三人,都對女王陛下情根深種,有人一路追隨,有人爲她鏖戰,有人更爲她拋棄江山,都是些彷彿傳奇話本里纔有的英雄男女,熱血情義,還有最令人神往的纏綿情史,恩怨跌宕……

因爲嚮往,所以感興趣,因爲感興趣,所以這些人在那首席桌邊轉來轉去,不住觀察三個人神情又觀察女王神情,想要知道這一女三男複雜格局到底如何達到平衡……桌子前很有些亂,一直到蒙虎看不過去,上前以喝酒爲名將人都帶走,笑道:“且瞧着下一個把戲,有意思得很。”

他話音剛落,中間道路的琉璃燈,忽然都滅了。

隨即,稍遠一點的花園裡的彩燈,也都滅了。只剩下遠處亭臺樓閣的零落燈火,在暗夜裡,如同星火般閃爍。

輝煌錦繡的喜宴花園,頓時陷入黑暗之洋,衆人一時都有些詫異,面面相覷。

景橫波倒沒有在意,想着大概是什麼節目的前奏,需要熄燈的那種。

她的位置在最前方中間,靠近並面對中間作爲戲臺的道路,此時她下意識鬆了鬆背,後靠在椅子上,剛纔被那麼多眼神盯着,雖然面上若無其事,其實端着一臉若無其事的笑也累得很。

後背靠上椅背,看着黑暗下來的空間,一雙雙眼睛幽光閃爍,不知怎的,便覺得有些幽怖的氣氛。

這是直覺,是長久風浪波折中練就的直覺,她下意識轉頭對花園之外的黑暗看去,那些花樹影子高高矮矮,影影綽綽,似無數人在暗處蹲伏,偶爾風過微微搖動,恍惚裡似要能躥出人來。

轉頭看看,身周的少女們都一臉興奮,景橫波直了直背脊,好笑地想真是遇見的事太多了,這麼疑神疑鬼的。

然而她忽然看見對面的宮胤等人,就在正對面,看得清晰,宮胤坐得筆直,耶律祁淺笑把玩着酒杯,手指微微彈起,隨時拋擲的姿勢,裴樞也在轉頭,看向她剛纔看向的方向,旁邊一桌天棄敲着桌子,一直嘻嘻哈哈的七殺還在嘻嘻哈哈,卻有戚逸和伊柒,站起來搖搖晃晃說要去撒尿。

景橫波坐直了身子。

……

花園燈齊滅的這一刻。

離花園還要相隔數個院子,有數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飄過了蒙府的院牆,當先一人肩上似乎扛着重物,身形依舊飄忽如雪花,腳尖在牆上一點,已經過牆數丈。

今晚蒙府喜事,賓客雲集,護衛們自然不能懈怠,分成兩班,一班巡邏,一班聚在門房內吃上頭賞下來的宴席,雖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陸珍饈的好菜,門房內休息的吃得熱火朝天,巡邏的惦記那一口熱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幾道黑影趁黑過牆時,並無護衛發現,但當那隊向着花園流口水的護衛過去之後,牆角下,灌木裡,屋檐後,都翻出好幾條細長的影子,追着先前的黑影而去。

這纔是蒙府真正的守衛力量,是重新聯繫上的蜂刺,擔負着今晚真正的秘密守衛任務,先前那幾個趁黑摸過圍牆的人影,當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潛入的黑影似乎沒發現身後尾隨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燈火通明,進進出出多是女子。

那幾個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處空着的院落前停下,掠了進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進去,沒什麼好顧忌的,這裡畢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護衛不經用,但裴少帥的橫戟精兵護衛,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參加喜宴,隨時可以策應。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閒着的院落,院子中最顯眼的,是一口井。

當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話不說,將肩上扛着的人影,往井裡一扔。

這出舉動大出追蹤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爲這些人扛着的是什麼要緊物事,至不濟也是什麼要緊人物,誰知道忽然往井裡一扔,總不會是蒙家的哪個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來他家井裡扔具死屍給添晦氣的吧?

那幾個黑影倒是乾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後,轉身就走,竟然沒有往內院去,直奔外頭圍牆,看樣子真心打算離開了。

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無奈之下,先派人傳遞暗號給外院的橫戟精兵護衛,自己等人就留下來,看看井裡的究竟。

……

花園燈滅的這一刻,黑影過牆,蜂刺追蹤,蒙府內很多人還在喜氣洋洋,但在歡喜和詭秘的邊界之外,隔着蒙府之外的一條小巷的河邊,有人默默站立。

那人在這樣濃黑的夜裡,不怕被人發現地穿一身白衣,裙襬異常寬大,軟雲飛月一般鋪陳於地,長長的烏黑的髮絲,載着月光從髮根流到髮梢,在順滑的髮梢底,閃耀着微微的銀白色,讓人錯覺月色流動,天光飛舞。

只一個背影,風華與清冷同在。

而在她身後,高高矮矮也立着十幾道白影,月下一動不動,落雪石樁一般。

雪山的弟子們,習慣了沉默等待夫人的決定,獵物已經出現,眼前卻似暗設陷阱,進,或者不進,只能由夫人決定。

許平然也在思考。

她需要吉祥那種體質,來療治她體內現在無法遏制的毒素和氾濫的真氣,這樣的治療迫在眉睫,以至於明明知道吉祥被帶到蒙府是個陷阱,也不能不踏進來。

對方似乎有恃無恐,也不怕被她發現,那是一羣毫無辨識度的黑衣人,脫下斗篷誰也不知道是誰。

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批人,和雪山有關。

忽然就想起了天門的宗主,自己的夫君,慕容籌現在何處?她被逐雪山,飄零江湖,這麼久,他沒有追殺過,也沒有關心過,封閉雪山,不聞不問,仿若那數年同門學藝的追求不曾存在過,仿若那十年夫妻的恩愛不曾存在過,仿若那曾在雪山將他囚禁,竊他大權的枕邊人,從來未曾存在過。

是舊情猶在,放她一馬;還是真正絕情,相忘於江湖?

她盯着面前的河水,水光粼粼,真實存在,可若伸手去掬,流失也在剎那。

她慢慢攥緊了手指。

寧可被恨,被追殺,不願這樣被遺忘,仿若一塊抹布,一張破紙,失去也便失去,留不下任何遺憾和不甘。

這纔是對她最大的侮辱。

她心中忽然閃現一抹奇異的思緒——或許,他心中看重的,從來就不是她。

她隱約想起,那個自從她掌握大權後,一直在外歷練的天門繼承人,早在年前就該回歸山門,接受宗門考驗,並確定是否可以接續天門宗主之位,卻因爲她的暗中阻擾,至今流浪在外,杳無消息。

這個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自己在雪山的存在感,有段日子她甚至已經忘記了他。

如今卻忽然想起,慕容籌經過這許多年走火入魔,畢竟身子已經不行了,以她的判斷,並沒有多久壽命可活,或許這纔是他沒有對她進行天涯追殺的真正原因,雪山閉關,不得不閉。因爲她被逐出山,而他天年不永,雪山無主,他在等待那個下一代的主人回來。

或許,宗門大位,從來都只是爲那個年輕人準備的,因爲她手中的禁忌毒經,原本她根本接觸不到,卻在慕容籌走火入魔後,有次無意中從他久臥的舊枕中獲得。

焉知那不是他故意留下,用來防備甚至暗害她的誘餌?在掌控宗門大權的那些日子裡,她要遙控宮胤,要研究龍家的血脈之毒,要破解雪山功法的天然缺陷,要培育屬於自己的異人大軍,要掌控雪山及其屬下宗門,還要屢次抗拒這些無言的誘惑,她便再沒了心思,去對付那個早早下山歷練的年輕人。

所以,那個放飛出去的,纔是下一代的主人麼……

她冷冷地笑了笑。

她如今也在江湖中,總有機會遇見,慕容籌日子不多了,如果那年輕人野心猶在,總有一場你死我活。

她心中隱隱有種急迫的感覺,宗門要換主,她要除掉勁敵,首要的,就是治好自己走火的真氣。

她低頭看了看水面,聽說這水域,連接着四周所有大戶家的水井。

她要立即得到吉祥,立即取血,並且需要人在場護法,而蒙府今夜,不僅賓客雲集,而且死敵俱在,宮胤耍了她很多年,最後一擊令她大敗出逃;景橫波挫敗了她的奪位大計;耶律祁手上甚至可能掌握如何破解她毒功的辦法。她要在這羣人面前運功療傷,陷入最脆弱的境地,這個險,連她都不敢輕易去蹈。

然而現在,危機迫在眉睫。

她垂頭看看腳下的河水,然後,慢慢擡腳。

足尖落在平靜的河面上,並沒有驚起漣漪。

因爲落下那一瞬,河面便發出輕輕“咔嚓”一聲,清亮的水面轉白,裂出細膩的冰紋,閃電般向四周蔓延,倒映着藏藍天幕上的星光。

她身後,弟子從人們紛紛落足,嚓嚓之聲連響,那片雪白轉眼從河岸延伸向整條河,而在她腳下,結凍的河面漸漸出現了一條通道,那是以真力將河水逼開後再結凍,凝出的一條直通河底的冰雪之路。

她平靜地走了下去,弟子們默默跟隨。

雪白的冰面下,露出黝黑的河牀,白衣的人們成隊木然走入其中,似即將沒入地獄的幽靈軍團。

這條路會通往哪裡?

寒氣抵達的彼岸。

……

花園喜宴一霎燈滅,整座蒙府沉浸在一片似乎靜謐、實則詭秘的黑暗之中。

景橫波身子已經放鬆下來,眼角卻一直瞟着黑暗,全身的感知,都不由自主被調動。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四周空氣似乎冷了一冷,這種冷的感覺太細微,也太熟悉,以至於她望了宮胤一眼,以爲是他在提起真氣,導致四周空氣變冷。

宮胤微微垂着眼睫,看不出蓄勢的樣子,耶律祁似乎有點想起身,看了她一眼還是坐着不動,裴樞也站起來了,端着酒杯,倚靠在道路之側的一棵花樹上。

這三人不知不覺間都挪動了位置,正成犄角之形,面對她所在方向。

這種佈置令景橫波也有些不安,正要想個不爲人注意的辦法,走過去問個究竟,忽聽衆人鬨然驚呼,隨即覺得眼前一亮。

她一轉頭,就看見權充舞臺,鋪滿紅毯的道路之上,忽然亮起一團星光。

那光芒十分閃爍,看上去像一團凝聚的星子,忽然落在了舞臺上。閃爍不定,變幻無形,不可捉摸。

似飛舞的星河,忽然斷裂一小截,落入人間。似流動的瀑布,卷着無數被打磨圓潤的晶石,在視野中起伏閃亮。

因爲四周很黑,所以這不算亮眼的光,都落在衆人眼中,那光非燈非火,沒有任何照明之物,仿似能自然發光,卻又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衆人一時嘖嘖稱奇。

景橫波也不禁想起先前,無意中似乎也曾發現一團光,回頭卻找不着。此時看那光也是,無形無質一般,悠悠地飄過來,好在那一大團光璀璨美麗,讓人聯想不到鬼火。

衆人都禁不住伸長脖子,有人道:“莫不是許多蠟燭?”

有人嗤笑,“你看那光一點一點的,蠟燭如何能這樣亮起?燭身在何處?”

有人又猜,“看上去像是夜明珠。”

“夜明珠哪有這麼大一團,再說夜明珠整體光潤,也斷非這樣有的地方暗,有的地方亮。”

“又或者無數細碎晶石……”

“問題又來了,晶石如何能懸空?”

“粘在身上……”

“可那後頭是透明的,我還能看見那團光後面的花樹呢!”

……

景橫波聽見“透明”二字,心中一動,隱約似乎想起什麼,一時卻又抓不着。

此時驚呼又起,有人尖叫,“妙絕,快看!”

景橫波再轉頭時,就看見那團光忽然一變,幽幽綽綽的光線裡,竟然出現了一個“百”字。

驚呼聲起,衆人都覺不可思議,這團光並不像什麼發亮物體拼成,怎麼能忽然出現大字?

燈光一閃,衆人眼前也一閃,再看時,出現了“年”字。

這兩下都速度極快,連景橫波也沒看出,戲法到底是怎麼變的。

她覺得有點像變臉,一抹變一張,靠的是演員長久練就的非凡速度,不過透明的光如何組合成字,還是想不通。

譁然又是一陣驚呼。

又出現了一團光。

毫無預兆,彷彿憑空生成,就出現在剛纔那團光旁邊。一般如星光閃爍,細碎密集。翻一下,出現“好”字。

衆人領悟,齊聲大叫道:“合!”

伴隨話音,果然那邊一翻,出現了一個“合”字。

衆人齊聲恭賀,“百年好合!”都覺奇妙無比,紛紛鼓掌。

那兩團星光並沒有隨着這吉祥話兒出現而消失,有一團忽然一展,由圓變長,升騰而起,此時才隱約看見,似乎竟然是人形。

那人身形修長窈窕,明滅恍惚,遠處朦朧樓閣燈光映射,閃閃爍爍間竟妖嬈作舞,那舞無聲卻有光,在黑暗的混沌中游走迷離,忽如漫天星華噴涌,忽成翱翔九天飛鳳之姿,忽華光飛展,如孔雀拖曳華麗尾羽;忽星斂光收,凝練成直指長天名劍一柄,頂端熠熠之華,連接星月。

衆人眼底都有光,那些光匯聚、散開、凝合、飛蓬……到最後在所有人眸瞳裡,化爲無數七彩的光點,忘卻那些光的形狀,只記得夜空之下,曾降星子雨。

這些曼妙的姿態之後,這一團銀光忽然收縮,轉瞬不見,景橫波敏感地發現,遠處樓閣中一團遠光,似乎也滅了。

而在另一側,先前後出現的那一團光,繼而躍出,和先前修長窈窕彷如女子的光態不同,這一條光帶顯得雄渾寬壯,所形成的造型也都偏於雄性,如猛虎嘯于山崗,如雄獅行於密林,如飛龍於九天之上睥睨下望,如蒼鷹在峻刻崖端以雙翼托起青天。

不用說,這是屬於雄性的力度和健美的展示,和剛纔屬於女子的嬌柔優美,呼應成趣。

更重要的是,這不是衆人見慣的舞,所有的擬物化形,所有的起落舞姿,都只是虛幻的光,因此更璀璨耀眼,也令人更多想象,衆人眸光也似因此星碎,微光盪漾。

正在沉醉間,忽然燈光漸次亮起,從道路尾端,一直亮向那舞者所在之地,光明漸漸復來,人們竟有失落之感,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細微光彩閃爍的方向,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是怎樣的兩個人,隨即發現,燈光越亮越接近,那兩條星光越黯淡,等到最靠近那兩條星光的琉璃燈燃起,衆人都發出驚呼——那兩條星光不見了。

同樣的,衆人預想的,會在道路盡頭看見兩個人的場景,也沒有出現。

人不見了。

衆人面面相覷。

景橫波微微笑起來,對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蒙虎道:“你還能找到這樣的人,也算你們蒙府交遊廣闊了。”

“是我大哥的朋友,”蒙虎笑道,“難得來了興致,爲大家露上一手。這兩位在他們本族,也是佼佼者,能讓陛下讚一句,算是我蒙府榮幸。不過陛下猜一猜,他們現在在哪裡?”

景橫波目光一轉,端起杯來,笑盈盈轉過一圈,走到了一羣少女那一桌,少女們都仰慕地擡頭看她,起身致禮。

景橫波走到一個皮膚略有些蒼白,臉頰卻又有些酡紅的高挑少女身邊,伸手取下花樹上的燈,對她照了照,笑道:“來,燈下看美人。”

她話音未落,衆少女譁然一聲。

燈下那少女微微偏臉,偏過的半邊臉頰,在燈光裡,忽然微光閃爍,令人辨識不清,彷彿她自己會生光一般。

她看着景橫波,微微笑着一禮,道:“陛下好眼力。”

景橫波又看向對面,對面一桌上,一個年輕男子站起,遙遙舉杯,容貌平常,唯一特殊的是,他的臉在燈光下也閃閃發光。

衆人都有驚訝之色,只有宮胤等人神色如常,這種小把戲,還鎮不住他們。

景橫波也笑,遙遙舉杯,道:“琉璃部神技,名不虛傳,今日真是見識了。”

衆人“啊”一聲,這才明白。

琉璃部的琉璃沼澤,對人皮膚有影響,乍一看很正常,換個角度,會出現琉璃樣閃爍光彩,讓人看不清長相,如果配合一種特有功法練習,能讓周身肌骨都半透明化,只要操控好燈光,利用人的視覺誤差,很容易實現“隱身”效果。

只是琉璃部的人向來與世無爭,不怎麼出本族境內,衆人見得少,當下嘖嘖稱奇。

這段插曲令衆人滿意,琉璃燈一盞盞亮起來,菜也流水般送上來,喜宴即將開始,前方又有鬨鬧傳來。衆人都笑着翹首,紛紛道今晚不知誰有好運,成就良緣?

景橫波一時摸不着頭腦,卻見身邊蒙老夫人,蒙夫人紛紛笑着起身,道:“我等已婚婦人,就不好湊這個熱鬧了。”又笑着按住也要跟着起身的景橫波,道:“陛下可不能走,保不準今晚的喜花良緣,要着落在您身上呢。”

景橫波莫名其妙地坐着,左右看看,四面只剩下未婚少女了。少女們還個個面色酡紅,婉轉低頭。看對面男賓席也是如此,少年們的表情則顯得騷動。不僅如此,看裴樞的神情,似乎很有些躍躍欲試。

隨即便見紅毯道路盡頭,一個丫鬟從新房的方向出來,手中端着個箱子,站在道路盡頭脆生生地道:“新娘喜花,以獻衆美。”

少女們微笑,抿脣盯着那箱子,眼裡熠熠閃光。

獲得喜花,本身也是非常吉祥的事。

蒙虎走過去,從儐相手中接過另一隻箱子,將自己的喜花取下,放入箱中。

所謂喜花,就是蒙國婚禮風俗中,栓在新娘腰上和新郎胸前的灑金紅花,象徵喜慶吉祥。

男儐相高聲道:“繁花相送,願締良緣。”

兩隻箱子分男女賓,從後向前傳遞,客人各自從箱中摸花,箱子裡都是綵緞所制花朵,形狀質地和喜花沒有太多區別,只是顏色不一樣。正紅灑金只有一朵。

各色緞花都被摸了出來,人羣中充滿歡笑和惋惜的嘆息,眼看着箱子一路向前傳遞,花摸出來越來越多,卻始終沒有正紅色,有人便笑道:“今日羣芳國色,說到底也只有一朵,那朵花如果老天有意,就該給那位女主纔是。”

又有人笑道:“若另一朵喜花落入那三位其中之一之手,不知道會怎樣。”笑得頗意味深長。

有人笑,“或許可以見一場龍爭虎鬥。”

好武及好事的人們,立時眼底便閃起了光彩,能在蒙國,一次性看見許多傳說中的人物聚集並出手,實在是此生難得之眼福。

到此時,自己是否能拿到喜花已經不重要,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兩邊首桌。

景橫波看着衆人眼光,好笑地敲了敲桌子,對身邊神情有點怏怏的孟破天道:“真是煞費苦心。”

“那是自然。”孟破天懶懶地道,“爲了撮合你和國師,你瞧蒙府上下那個用心。”

景橫波看一眼她神情,見她面上微有悵惘之色,知道小妮子今日見人喜事,觸動心腸。其實她自己何嘗不觸動?哪個青春正好的女子,不期待一場華美富麗的婚禮?只是多少人目光灼灼盯着,實在不好意思露出垂涎三尺的德行來罷了。

想想孟破天的境遇,她也有點唏噓,孟破天和裴樞也算生死與共,一路相伴,孟破天更是爲了他,背棄了玳瑁江湖和自己家族,原本執掌一幫的堂堂孟六女公子,現在流落江湖,有家不能回,更堵心的是,喜歡的那個人,眼光始終追逐着別人……

景橫波想着那個別人就是自己,忽然一陣心虛,覺得孟破天沒有在她酒杯裡下毒,實在是厚道得很,越想越生幾分愧疚,有心要讓她高興一些,便撇撇嘴道:“其實這種婚禮沒意思的很,將來你若成親,我定給你鬧個厲害的。”

“怎麼鬧?”孟破天有氣無力地模樣,眼眸卻在聽見“成親”兩字時,微微亮了亮。

“以前我呆的地方啊,結個婚可熱鬧了。嗯,雖然沒這裡的禮儀繁瑣,規矩複雜,但是好玩。會有長長彩臺,嗯,和這個有點像,會有加長的彩車,有專門的司儀,有鮮花有香檳,有投影屏幕播放愛情歷程,新娘子不在洞房裡傻傻地等,全程陪着新郎一桌桌敬酒。敬酒過程中還會被鬧一鬧,比如給每個人點菸啦,吊個蘋果在空中要求兩人不用手碰用嘴吃完啦,跳上桌喝交杯酒啦……”

孟破天的眼睛漸漸亮起來,以她的性格,對這種可以陪在心愛人身邊的,熱鬧又有趣的婚禮,必然十分嚮往。

景橫波原本是哄她開心,說了些鬧酒和鬧洞房的事兒之後,心裡忽然微微酸楚起來,瞄一眼宮胤,心想自個和他就算結婚,這洞房一定也是鬧不起來的,誰敢給他褲腿裡放雞蛋?誰敢讓她用嘴去叼他身上的零食?誰敢要他用腿夾住水瓶要她咬開蓋子喝水,來句農夫山泉有點甜?

分分鐘被凍成冰棍,渾身上下十分冷吧?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時間回到先前花園燈齊滅的那一刻。

數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飄過了蒙府的院牆,當先一人肩上似乎扛着重物,身形依舊飄忽如雪花,腳尖在牆上一點,已經過牆數丈。

今晚蒙府喜事,賓客雲集,護衛們自然不能懈怠,分成兩班,一班巡邏,一班聚在門房內吃上頭賞下來的宴席,雖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陸珍饈的好菜,門房內休息的吃得熱火朝天,巡邏的惦記那一口熱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幾道黑影趁黑過牆時,並無護衛發現,但當那隊向着花園流口水的護衛過去之後,牆角下,灌木裡,屋檐後,都翻出好幾條細長的影子,追着先前的黑影而去。

這纔是蒙府真正的守衛力量,是重新聯繫上的蜂刺,擔負着今晚真正的秘密守衛任務,先前那幾個趁黑摸過圍牆的人影,當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潛入的黑影似乎沒發現身後尾隨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燈火通明,進進出出多是女子。

那幾個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處空着的院落前停下,掠了進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進去,沒什麼好顧忌的,這裡畢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護衛不經用,但裴少帥的橫戟精兵護衛,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參加喜宴,隨時可以策應。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閒着的院落,院子中最顯眼的,是一口井。

當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話不說,將肩上扛着的人影,往井裡一扔。

這出舉動大出追蹤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爲這些人扛着的是什麼要緊物事,至不濟也是什麼要緊人物,誰知道忽然往井裡一扔,總不會是蒙家的哪個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來他家井裡扔具死屍給添晦氣的吧?

那幾個黑影倒是乾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後,轉身就走,竟然沒有往內院去,直奔外頭圍牆,看樣子真心打算離開了。

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無奈之下,先派人傳遞暗號給外院的橫戟精兵護衛,自己等人就留下來,看看井裡的究竟。

利落精悍的漢子們掠了過去,這院子裡沒有人,但打掃得很乾淨,那井邊連青苔都沒有,散發着一股幽幽的寒氣。

一個輕功最好的蜂刺,當先到了井邊,探頭對底下看,掂量着井底情況,審慎的打算看清楚了再下井。

然後他就看見了黑暗中冉冉升起的烏黑。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自己看見了被投入井中人的頭頂,正想這人怎麼會站在井裡,莫非這井很淺,隨即他發現那烏黑的東西在向上移動,然後他看見了一片白,感覺到了一股徹骨的冷意。

這種冷意很難形容,比寒冬臘月赤身被扔出冰湖還要令人寒悚,那樣的冷如刀如劍,帶着凶煞和死亡的陰冷之氣,他連寒噤都沒能打出來,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倒下去的瞬間,身子一半慘白,一半慘青。

在最後的視野裡,映照着井中冉冉升起的一條白影,白影手中還有一個人,此時他纔想明白,先前那上升的烏黑,是一個人從井底升起,不需要任何藉助從井底升起。

他掙扎着,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伴,可怕的敵人來了,然而嘴一動,就聽見滿嘴冰棱相互交擊的聲音。連血液都已冰凝。

寒意無邊蔓延。

白影從井底不斷升起,遠遠看上去像忽然冒出了冰泉。

院子裡的蜂刺,橫七豎八地躺着,這些精英們,原本不至於如此不濟,卻因爲一時大意,被寒毒瞬間滲入血液,連聲音和搏鬥都沒有,就僵硬地死亡。

許平然面無表情地從井中跨了出來,抱着昏迷的吉祥,看也沒看腳下的屍首一眼,環顧了一下四周,對遠處絲竹悠揚的花園,着重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憎惡的神情。

她很想現在就去那花園,將那羣死敵統統踩在腳下,將那對新人豔紅滿地的喜宴凍成一片慘白。

她的婚禮,就是在一片慘白中進行,雪山追求無垢潔淨,連婚宴,都不用俗氣的紅色,一個女子一生中最鮮亮最斑斕的日子,她面對的是滿眼的白。

所以沒有人知道,她其實很厭惡白色。陰慘慘空落落,沒個寄託處。

她也厭惡人間喜慶,那些屬於他人的,而她永遠不能擁有的鮮豔和豐富。

身後有弟子在恭謹地問:“夫人,是否就在此處……”

許平然回頭看了一眼這院子,雖然院子沒人,但是這些人死在這裡,很快就會驚動別人,這裡並不適合她立即行功。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去新娘洞房。”她道。

……

裝着喜花的箱子越來越輕,每個人手上都多了一朵鮮豔的緞花,衆人並無失望之色,都帶着感興趣的眼神,看着男女賓首桌,很明顯,主家做了個優雅的弊,這花一定會落在女王和她的男人手中,但問題是,三個男人呢!

也有人感興趣的是,爲什麼喜花之前一直摸不到,想必之前箱子或者花,已經做了手腳。

捧箱子的清秀男女小廝,微笑着向首桌走了過去,按照蒙虎事先的囑咐,手指在箱底輕輕一託,一直藏在箱底下、託在他們手中的喜花,到此刻才進入了箱中。

不過,首桌的人可不止景橫波和宮胤等人,女賓桌上,有一位蒙國王室未嫁公主相陪,男賓桌上,除了宮胤等三人,也有蒙國未娶王公。

景橫波含着笑意托腮看着,她此時也很好奇,蒙虎的手腳到底該怎麼做?

捧着箱子的一男一女並肩而行,各自走在道路一側,此時燈光忽然復暗,道路上又有喜樂鑼鼓之聲,衆人下意識扭頭看去,便見有女子上臺,摔角獻藝,這也是蒙國喜慶活動中常有的節目,女子搏鬥花拳繡腿,卻常穿得裸露,很得男人們歡迎,很多人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此時那捧箱男女,注意的人便少了很多,正走到首席旁邊樹下,花樹搖曳,樹上琉璃燈也在微微晃動,一些搖曳的綵帶在箱子上方拂過,伴此時雜耍吞火迷光,更顯得這道路舞臺之上,五色耀眼,看得人眼花。

那兩人轉眼就走過了花樹。

箱子捧到了景橫波面前。

景橫波笑讓蒙國公主,那公主卻稱不敢在她之先,景橫波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人家打算看好戲,也就不再推讓,手伸進了箱子。

手一進箱子,她就脣角一翹。

我勒個去,太明顯了吧?

箱子裡不是她想的,只有一朵花,應該還有幾朵,但最上頭的那朵,似乎有點發粘。

不用問,這朵就該是喜花,景橫波手上經常戴一雙薄皮手套,影響一點觸覺,如果沒猜錯的話,她若沒戴手套,此時花已經粘在了她手上。

唯一奇怪的是,那花早就捧了過來,一開始就有膠的話,要麼早被人發覺,要麼膠早已幹了,但她的感覺,這是新淋上去的,很溼潤。

既然有人願意成人之美,她何必煞風景,景橫波從來不是愛和人作對的人,笑吟吟伸手去拿那朵花。

拿之前她側了側眼,看見對面,宮胤也正伸手拿花,他微微低垂着臉,似乎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熟悉他的景橫波,似乎已經看見他微揚起的脣角。

他一定也看破了。

景橫波也有些期待,因爲她隱約知道,如果拿了喜花的兩人本就是有情人,會有人當場做媒,會有人當場起鬨,她很想看看宮胤會是什麼反應。

宮胤身邊坐着的是耶律祁,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箱子,一臉“我知道你們在玩什麼把戲懶得理會”的神情。忽然端着酒杯站起身,去找另一桌的七殺天棄喝酒去了。

他對面坐的是裴樞,裴樞向來是對宮胤沒有好感的,一看這神情,便冷哼一聲,忽然擡起筷子,冷笑道:“今日我着紅袍,最適合灑金紅花,不如讓我先試試手氣如何?”

說完伸筷便去夾宮胤手腕,出手如風,宮胤不讓,那筷子就會狠狠敲他手腕上。

宮胤哪裡會和他多說,在他看來,一朵花能代表什麼?順手將箱子一推,裴樞的筷子落下去,一沉,一提,赫然一朵灑金鮮亮的大紅花!

裴樞脣角一揚,墨玉般的眸子往景橫波一轉,將筷尖上的花衝她一揚,笑得快意而又狡黠。

蒙虎發出了一聲痛苦且遺憾的嘆息。

琉璃燈滴溜溜轉着,垂着的絲帶和金鈴相撞,聽來也是一聲惆悵嘆息。

景橫波無奈地笑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裴樞就是個不肯息事寧人的。

此時場面雖略有尷尬,但也很好解決,她另拿一朵便是,景橫波的手指剛要避開那明顯的喜花,忽然身邊孟破天道:“國師讓了少帥,女王可願也讓一讓我?”

景橫波失笑道:“是了,該讓你先的,誰讓你坐我後面,來,試試手氣。”

她笑盈盈取出手,對面裴樞臉已經黑了,狠狠瞪着孟破天。

孟破天哪裡理他,挑釁地衝他一笑,伸手進箱子,也是露出了和景橫波一般的神秘笑容,又得意地看了裴樞一眼,裴樞的臉頓時又黑一層。

衆人期待的目光中,孟破天毫不猶豫將手拿出來,手中紅光熠熠,灑金喜花!

蒙虎哈哈一笑,覺得這樣也挺好,尤其是看見裴少帥的神情。

風裡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充滿了遺憾,只是,淹沒在此刻的歡聲笑語裡,無人聽見。

衆人歡聲雷動,連連鼓掌,卻又忍不住笑,左右看看裴樞和孟破天,一些消息靈通人士,倒也知道點這兩人的瓜葛,當下就有人笑道:“真真上天賜的緣分,少帥和孟姑娘男才女貌,又都跟隨女王,一路相隨,生死之交,還有比這更合適的鴛侶嗎?”

景橫波微笑讚許,衆人頻頻點頭,孟破天喜笑顏開,盯着對面偏過臉去的裴樞,大聲道:“正是!”

衆人一怔,驚訝這少女大膽,隨即會心微笑,裴樞啪地一擱筷子,筷尖上的灑金喜花滑進了湯水裡也不管,怒道:“胡扯!”

兩人隔着花樹和燈火對瞪,都是一雙烏黑明麗的眸子,黑暗中的星火烈日裡的流光,連神情都有幾分相似,衆人瞧着,越發覺得好笑,又覺得這兩人其實性情相貌,真真相配,一時倒起鬨得更厲害了。

蒙老夫人當即笑道:“孟姑娘性情明朗,少帥也是直率君子。我們蒙國的喜花之緣,其實十分難得且神準,這是天意,不應有違,老身很期待看見在我蒙府喜宴上,再成就一段佳話。”

她說得客氣含蓄,更多人則直接歡笑道:“是極是極,喜花難得,有情人喜花相配更難得,少帥和孟姑娘萬萬不可辜負如此天意良緣,否則不祥。”

“少帥如果樂意,老夫願意爲少帥牽線做媒,成就良緣。”蒙老國公趁熱打鐵。

“孟姑娘是我府中貴客,老身也願意代爲操持。”蒙老夫人也微笑表態。

景橫波聽見那“違者不祥”的話兒,倒皺了皺眉,心裡不知怎的,有點不大舒服。

擡眼一看對面,衆人攛掇越厲害,越積極,裴樞臉色越難看,先還忍住喝酒不理,此刻已經將酒杯重重放下,將要開口。

她立即狠狠一眼瞪了過去。

裴樞表情一僵。

景橫波身邊,孟破天忽然悠悠嘆了口氣。

景橫波知道她是看見這一幕了,有點尷尬,轉頭對她笑道:“破天,你知道裴樞的性子,是頭倔驢,牽着不走趕着倒退,大家都勸着,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他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事兒,”孟破天冷笑一聲,“不過是人不對罷了。”

景橫波咳嗽一聲,覺得實在無話可說,孟破天盯着對面裴樞半晌,烏黑的眸子漸漸洇出微潤的光,輕輕地道:“方纔聽你說那種婚禮,我真的是期待自己也能有那麼一日啊……”

琉璃燈光微紅閃爍,她眸子也似在閃爍,晶亮,反射着這夜屬於他人的繁華和喜慶。

景橫波只覺得嗓子有點乾啞,暗恨自己爲什麼要扯那些,在求而不得內心失落的人面前,關於婚禮的任何描繪,都是一種殘忍的刺激。

“我這輩子是得不到了。”孟破天自顧自地道,“哪怕,哪怕其中一件,試過也好。”

她神情微有迷茫,似遇見濃霧,走不出人生的低谷,景橫波不知怎的,心中也蒼蒼涼涼的,只覺得每句話都不祥,不忍聽,忍不住勸道:“破天,這事急不得,只要有心,他總有回心轉意的一日,你不要放棄……”嘴上流利地說着,卻覺得這聲音也空空的,泛着假,裴樞那執拗到近乎不講理的性子,哪裡那麼容易轉彎。

孟破天似乎哧地笑了下,又似乎沒有,悠悠道,“但凡你在,但凡你沒有拒絕他,他的心,他的希望,便一直在你那裡。”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地對景橫波表示不滿,景橫波怔了怔,有點難過地道:“我有拒絕過他。”

“終究是不夠的。”孟破天長長嘆息。

景橫波想着,便是割袍斷義,惡狠狠絕交,當真有用嗎?當真能讓裴樞轉向孟破天嗎?如果能,她寧願因此損失一員名將,可是人的情感,真的就是這樣非甲便乙嗎?

但這話和孟破天說不得,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樣。

“女王看起來似乎很有誠意,想要成全我。”孟破天忽然道,“方纔還沒謝你讓出喜花。”

“破天。”景橫波道,“我只願彼此情誼如舊,我只願你能得償所願。”

“那女王就把誠意,表現得更明顯些,也好讓我,徹底死心吧。”孟破天忽然站了起來。

景橫波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孟破天卻已經不理她,她一起身,自然是衆人目光焦點,此時衆人的歡笑已經不復先前自如,都微微帶了點尷尬,因爲無論怎樣推波助瀾,無論怎樣勸說賀喜,裴樞都十分不給面子地不理會,其間的拒絕意味如此明顯,明顯到衆人都替孟破天尷尬,恭賀的熱潮冷了下來,正不知如何下臺,忽然看見孟破天竟然在此時站起,都有些詫異地望着她。

孟破天只看着裴樞,她的眼底她的世界從來只這一個人,這個人卻總視而不見,向前走,向前走,寧可撞入他人的天地,也不願爲她面前開着的花兒駐足。

然後她微微笑了。

這一路追逐,本已耗盡她心力,這段時間她總顯得沉默,影子一般心事重重,仿若昔日風采都已被這無望的愛情磨滅,然而此刻,立在琉璃燈下酒席前的女子,微微昂着頭,琉璃燈一抹柔光微紅,在她精緻的下巴上掠過,那一抹翹起的脣角薄如紅菱,點綴一渦令人深醉的美妙酒窩。

而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似閃爍星點水光,伴她整個人,在衆人眸中發亮。

這般的清靈這般的美,令裴樞都怔了怔,忍不住看進她眼睛。

孟破天直視着他,聲音朗朗,笑道:“哎,不肯娶就不肯娶,我就知道,哪怕我千肯萬肯,你一定是不肯的。”

這話她說得清晰,所有人聽得清楚,見她臉上毫無尷尬之色,不禁有些驚訝,有些難過,也有些佩服。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當衆直承的勇氣。

裴樞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他就是倔驢脾氣,逼着他他會發火,真正人家在對面淚光盈盈笑着說這一句,又覺得自己過分,再看一眼衆人神情,也有些臉色微紅,咳嗽一聲訕訕不語。

孟破天盯着他神情,又加了一句,“這不肯便罷了,掃了我面子,你是不是該補償我?”

裴樞此時心中有愧,倒想給孟破天台階下,但又怕她來什麼非分要求,有點警惕地問:“補償你什麼?”

孟破天笑得似乎毫無城府,“陪我喝杯酒兒。”指了指四周,“當衆。”

裴樞鬆了一口氣,爽快地道:“好。”伸手要拿壺斟酒,孟破天卻搖了搖頭,“不是這樣喝的。”

裴樞愕然看她,孟破天回頭,對景橫波輕笑道:“女王,先前你說的交臂交杯酒兒,我想請您做個示範給裴樞瞧瞧。”

景橫波盯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

這女子,今日竟然玩起了心機。

孟破天要和裴樞喝酒是假,逼她景橫波當衆證明自己對裴樞無意,從而讓裴樞徹底絕望是真。

景橫波想了想,嘆了口氣,心想這樣也好。

這個時候的交杯酒,也就是合巹酒,只是洞房裡的夫妻對酒,方式也不是豪放的夫妻交臂,而是新婚夫婦各自一個酒杯,先飲一半,再換杯共飲,飲完後,將酒杯一正一反擲於牀下,取百年好合之意。

孟破天說的,卻是她先前說起的現代交杯酒。

她笑吟吟站起身來,端起了自己酒杯,笑道:“那酒可不是尋常喝法,還是朕親自來給少帥做個示範吧?”

裴樞的眼神亮了起來,大概很是期待景橫波親自和他喝個酒兒。

倒是耶律祁,一直就在七殺那一桌沒過來,他向來萬事看得清楚,而且比裴樞肯認。此刻也不過淡淡笑看,流光溢彩的眼眸,時不時瞟向黑暗中的亭臺樓閣。

景橫波走到那桌前,迎着裴樞期待的目光,一個轉身,站在了宮胤面前。

宮胤擡起頭來看她,目光清若雪山之巔的泉,明晃晃地只映着她。

景橫波給他斟了一杯酒,微笑伸手拉他起來,宮胤眼底似有笑意,卻也沒有拒絕,起身後便要和她碰杯,景橫波微微向後一讓,隨即微微踮起腳尖,將自己的酒杯,繞過了宮胤的脖子。

大交杯。

四面一霎寂靜,驚呼吸氣聲起,片刻之後,譁然笑聲,幾乎令四面花樹簌簌。

女王豪放,名不虛傳!

蒙虎笑得滿面開花——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耶律祁微微側身,斜對着那桌,和伊柒低聲談笑,似乎沒看見這一幕,伊柒捧着額頭,很煩惱的模樣,長聲哀嘆道:“來遲一刻呀……”

耶律祁但笑不語——來遲?他還是來早的那個,又如何?緣分如落雨之雲,誰也不知道那一停之後會不會飄走,誰也不知道最終會在誰的頭頂,普降甘霖。

景橫波只看着宮胤,她想看看這一刻,他眼底神情,想看看這一刻無言表白,他是否依舊逃避。

宮胤似乎怔了怔。

他垂下的長長眼睫,掃在了她手背。

脣邊是酒香和她的體香,她手指細長,指尖滑潤柔膩,微微蹭着他下頜和脖頸,有點滲入骨髓的癢。

因爲整個手臂都繞過了他脖子,所以她整個人向前傾,脣也幾乎貼着他的頰側,有淡淡馥郁香氣傳來,三分魅惑三分神秘,香氣裹着那雲嬌雨柔的女子,當噴薄處蓬勃,當收斂處婉轉,起伏曲線都是詩,一次呼吸都可在他心頭譜曲。

四面都是目光,她目光裡都是他。

他心頭微微盪漾,這盪漾非關風月,只是感動。

感動她從來都這樣對他——不顧一切的坦然昭告,放下牽絆的執着追逐。

當她爲他做到如此,他又怎能退縮避讓。

在蒙虎緊張而又微微驚訝的目光中,在所有人目光中,他擡起手臂,執起酒杯,學着她,溫柔繞過了她的頸項。

如鴛鴦交頸而眠,彼此將彼此摟緊。

相視一笑,同時舉杯。

飲盡。

我與你此刻交頸、交杯、交心、交這紅塵一路跌宕,情意萬種。

而唯有你我才知,此一杯亦將這一生,終於坦蕩交付。

這一霎偌大庭院,人人端坐不動,靜可聞落針。

月色清透,琉璃燈紅,燈下他和她的剪影薄透秀致,各自都是男色與女容極致之美,臂膀勾連,身體相依,頸項仰成人世間最美好的弧度,似乎聽得見酒液傾落琳琅之聲。

衆人只覺暖、美、靜、喜。不忍將這一刻觸破。

萬籟俱寂中,景橫波輕輕放下酒杯,她此刻心情朦朧而沉醉,恍惚裡真似和他洞房交杯,只是忽然隱隱似有異感,不知不覺便清醒過來。

她放酒杯,一低頭,忽然看見面前的一隻碗。

燈下諸般顏色失真,她又有些恍惚,怔了怔,下意識再看了一眼。

她的臉色,猛然變了。

……

------題外話------

八天不僅沒寫完結局,就寫了一萬五,我有罪,我懺悔。

交代下這八天。

一號二號,有人聯繫談重要合同,細節磋商,初初搞定已耗兩日,心想還早,不急。

三號,處理雜事看閱兵,不急。

四號五號,家裡有客,下大雨,頸椎發作速度很慢,每日兩千,開始急。

六號上班,閱兵安保上報表彰,一堆材料。急。

七號,因胎動少,吸氧三天,每日兩次跑醫院,還要寫材料,沒空寫文。大急。

八號,還在加班搞材料,這一萬五,就是七號八號,在寫材料和跑醫院的間歇,硬擠出來的。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別以爲時間很多,必須爲突發事件留下時間餘量,拖延症是病,得治。

我一定要痛改前非,下次更新暫定十五號,這一段還在鋪墊,親們還是等徹底打上完結再訂閱吧……

抱頭等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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