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女王蒞臨落雲部,並且一進落雲部,就選了自己的第二位後宮男人,還在一路向落雲部內陸進發,大有要在這裡選第三位,第四位的意思。
這個消息,最近傳遍了落雲部的大街小巷,最讓衆人興奮的是,據說女王陛下選男人的目光,並不像大家以爲的那麼挑剔,第一位不過是個山野大夫,風度雖好,容貌也不過平常,第二位更是讓人驚愕,就是一個什麼都拿不出手,只會誇誇其談的窮酸,據說女王陛下初遇那第二位後宮男人的時候,那人衣衫襤褸,快要餓死,如今卻錦衣華服,儼然以未來王夫候選人之尊,前呼後擁隨同女王衣錦還鄉了。
這個消息立即讓大家心熱了,原以爲女王尊榮地位容貌俱全,選王夫定然無比挑剔,如今看來,完全沒有過高標準,說不定女王眼光特殊,能看上自己也未可知。
當下落雲部各地關於選拔王夫的報名越發火熱,擂臺開了一場又一場,還有很多人並無一技之長,但想着那第二位未來王夫,當初衣衫襤褸被女王選中,說不準陛下心地善良,對境遇落魄之人別有情懷,是以紛紛找來自己最破的衣裳,等待於各處鬧市道路,據說最近農家土布舊衣在市場上大熱,被炒得比綾羅還貴。
但是他們失望了,因爲女王自從選了第二位王夫之後,就沒有再選中任何人,也沒有在任何市鎮停留,女王車駕以最快速度,穿過落雲部各處城池,除了在落雲最富饒的大城曲池停留過一陣,據說想在那開辦什麼商場外,其餘各地都匆匆而過,很多時候當地地方官接出城外,卻被告知女王已經過境,讓那些準備好的“未來王夫”們,大失所望。
景橫波纔不管這些人怎麼想,她那天落荒而逃,當即下令連夜拔營趕路,反正躺在牀上睡覺,提起褲子走人,她纔不信以宮胤那彆扭性子,好意思闖到她軍營裡,馬景濤一般咆哮着問她,“你睡完爲什麼就跑!爲什麼就跑啊啊爲什麼就跑!”
她打定主意最近不和宮胤糾結了,肚子裡有貨了,這貨質量怎樣還不知道,她得趕緊找到最佳名醫會診,想辦法調理好自己。和宮胤在一起,萬一他知道了,再喪病地來一句“打掉!”,她是該當場閹了他還是殺了他?
爲了彼此的安全計,他該幹嘛幹嘛去吧。
不過據說,他老人家帶着家族,似乎也許大概,也往落雲部內陸來了……
景橫波心態一改,不再關注宮胤,專心自己的旅程。這一路都有城池在辦什麼所謂選夫大會,雖然帝歌那邊一批老古董咆哮不絕,不斷上書說女王此舉傷風敗俗,但各部各族可不管這些,能在女王身邊留下一兩個人,於本國本族自然是有大好處的事。
這一路疾行,自然也不會忘記尋訪能人的事情,她會派護衛先一步抵達各個城池,查看選出來的那些所謂精英,結果自然都是大失所望。其實這也正常,畢竟能人哪有那麼多,再說落雲部京城落雲城的選秀場面最大,懸賞最高,很多人直奔了那裡,景橫波也準備不浪費時間,直接去京城瞧瞧。
她也沒避諱那個選中的第一位“小醫聖”司容明,直接請他給自己把了脈,司容明把出了喜脈,難免詫異,面上卻絲毫不露,如同一位盡職的大夫一樣,好生囑咐,提供了各種調養的方子,並親自過問她的飲食滋補之事。種種細緻體貼之處,雖然是他的職業習慣,但看在景橫波眼裡,卻感慨萬千,總是禁不住想到耶律姐弟,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在哪,已經好久沒有消息了。只得又一次次下令,令蒙虎指揮蛛網蜂刺,在雪山附近擴大區域,好生探聽。
司容明每天給她請脈,卻對她的身體狀況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判斷。按他的說法,孩子如何只能從母體判斷,而景橫波的體質原本很好,近來卻似有大傷害,以至於內虛不受,暗虧難補,看似無妨,其實沒個三年五載,難以完全恢復,這種傷害是否會影響到孩子,難以確定。
景橫波想着的是,這位畢竟不擅長婦科千金方,也不擅毒,自己體內,有無被宮胤血脈遺毒所影響,還得找到真正能對症治療的能人。
五日後,她的車駕已經到了落雲城外五十里,因爲來得太快,落雲城內還沒能接到消息出迎,四千人馬也不能隨便逼近人家京城,她便讓護衛軍隊就地休憩,自己帶着身邊人,在附近茶寮裡喝茶。
她,二狗子霏霏,擁雪以及七殺,還有裴樞孟破天,滿滿地佔了一茶寮,七殺一進門就大呼小叫,搶座搶桌,坐下來後就能發現,七殺的座位,巧不巧地正好隔開了她和裴樞孟破天。
那邊裴樞黑着臉,景橫波低頭,裝作喝茶,笑笑。
從那天裴樞和孟破天在小鎮先後喝醉,又被景橫波各自送回房間後,兩人和景橫波關係便有些古怪,兩人之間也似有些古怪,裴樞不再緊跟在景橫波身邊,整天陰沉個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孟破天雖然沒了之前的不滿怨恨,但還是不接近景橫波,卻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往裴樞身邊湊,三個人之間,總縈繞着一種古怪的氛圍。
景橫波不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也無心探問,對於這兩人的情況,對於裴樞,她採取的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她相信裴樞對她的狀況未必全然不知,只是那牛性子不願意接受而已。好在七殺看似逗比,實則人人都是剔透玲瓏心肝,這些日子插科打諢,每每故意隔開三人,總算將尷尬難堪的氣氛,悄悄隱藏了下來。
一羣人倒隱約分成三派,各自一塊,景橫波面對着外頭官道喝茶,順便看着來去的形形色色的路人,這條路上顯得頗爲繁華,人流量極大,詢問茶寮老闆,才知道還是拜她所賜,這都是趕往落雲城參加女王王夫遴選擂臺的“精英們。”
老闆一邊殷勤地給她添水,一邊口沫橫飛地道:“哇哈哈最近託女王的福,我這小店生意好了許多啊,桌子從早到晚就不曾空過!這般盛況,還是三年前大王子迎娶浮水部公主,兩族貴族賀客雲集,才勉強可以一比。本來近期倒也有樁大喜事,這回卻是咱們的人要嫁到浮水去,聽說也是天作良緣,盛況空前,小店還想着是不是趁此機會多做些生意,不想女王選夫,倒把那件事兒給比下去了……”
景橫波笑着聽他絮絮叨叨,正要喝茶,一邊擁雪默不作聲把茶盞推開,拿出自己帶來的銀盃,放入一個透明紗網小包,端起杯子,拿過店主手裡茶壺,示意他讓開,走入寮後,片刻後,聽見她大力刷洗茶壺,重新取水燒水的聲音。而一旁的霏霏和二狗子,早把她的茶水給偷喝完了。
景橫波對目瞪口呆的店主抱歉地笑笑,道:“我情況有些特殊,喝不得茶,她這是要爲我煮藥茶……”想到那苦口的滋養藥茶,不禁苦了臉,隨口問,“落雲部和浮水部關係很好嗎?”
“歷代都是姻親……”老闆顯然還沒回過神,怔怔地答,眼睛看着寮後。
“這回又要結什麼親哪?”
“浮水部二王子向咱們國主求親,咱們已經定下送嫁人選了。按說該嫁適齡公主,不過聽說……”老闆話說了一半,忽然大步奔向寮後,“哎呀這位姑娘別擦了,再擦我這家傳百年老壺就要破了!哎呀這茶垢纔是泡出醇厚好茶的關鍵,姑娘你怎麼都擦沒了……”
景橫波笑笑,擁雪的潔癖也是件要命事兒,自從她懷孕後,雖然除了有點嗜睡沒任何不良反應,但擁雪的緊張程度卻成倍增長,也不知道這姑娘從哪養成的警惕毛病。
百無聊賴,她目光便轉向茶寮外,忽然一陣急速馬蹄聲響,自官道那頭傳來。
官道上人流來往不絕,因此大家速度都不快,此時這馬蹄快速,顯然是有急事,聽那速度,難免衝撞,景橫波將板凳向內搬了搬,以免萬一有人被撞進來,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然而沒有,那馬蹄聲雖急,驚動道上衆人,但在衆人飛速閃避之前,那馬已經左一扭右一拐,鬼魅一般地繞過了所有人,速度不減,卻毫不傷人,從景橫波的角度,就看見一抹黑煙滾滾繞行而來,左衝右突,巧妙至極地繞過人流,狂飆向前。
這樣精絕的騎術,歎爲觀止,景橫波麾下由裴樞親自訓練的橫戟精兵營,也沒幾人能做到,這一手便吸引了景橫波全部的注意力,忍不住站起來眺望。
那馬速卻極快,只見一道黑煙掠過,轉眼便過了她身側,景橫波一臉惋惜,忽然人影一閃,伊柒已經飄出了茶寮,伸手一挽那馬鞍,笑道:“停一停,讓我相好瞧瞧你。”
他輕飄飄一伸手,那狂奔的馬便猛地一停,馬上騎士霍然回首,一言不發,擡手就是一鞭抽下來。
景橫波皺眉,本來要說一聲跋扈,眼一擡看見那人側面,如被雷擊,猛然呆住。
“霍”地一聲,鞭子如靈蛇光影一炫,卻並沒有抽實在伊柒身上,而是半途折向,繞着他的脈門一彈,伊柒以爲對方要抽自己的臉,擡手反擊,卻正好和鞭子互擊一空,那人的鞭子和其騎術一般靈活絕倫,唰一下繞過伊柒脈門,抽在了自己馬身上,黑色駿馬律律一聲長嘶,揚蹄似飛,眨眼躍出三丈。
這回連伊柒都忍不住讚一聲,“好武功!好應變!好馬!”停了一停,又展眉笑道,“好英氣的女子!”
這一聲一喊,纔將一直髮怔的景橫波喊醒,她猛然跳起,正要追出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閃,裴樞已經擋在她面前,皺眉瞧着她。
景橫波也挑眉瞧他,她纔不心虛,你愛喜歡我是你的事,姐早就說明了,不欠你的。
“讓開。”
“你又想追誰?”裴樞目光灼灼。
景橫波閉嘴,一轉眼就看見七殺嬉皮笑臉過來,搭着肩膀,在她面前組成人牆,大有“你敢再跑我們就組隊追怪”的意思。
擁雪此時正端了藥茶出來,裴樞抓住她的手,把她強硬地往桌前一按,硬邦邦地道:“喝茶!你最近氣色不好,別想再瞞着我們東跑西躥,有什麼事,要去一起去。”說着端起茶,先嗅嗅,再試試溫度,才塞到她手裡,動作粗糙,神情嚴厲。
景橫波挑挑眉,接了,一言不發坐下。茶水剛端出來,卻溫度正好,茶盞旁已經備好了酥糖,她看一眼站成一排的七殺,橫眉豎目的裴樞,那邊遙遙扭頭的孟破天,和一臉不贊同看着自己的擁雪,輕輕嘆了口氣。
嘴上嘆息,心中卻覺暖流涌起,她孤兒出身,做了那許多年研究所小白鼠,和君珂太史闌文臻三人雖然性格不同,但內心深處,對於情誼和溫暖,都極其渴慕和敏感。
這樣的關懷,她當然感受得到,只得乖乖坐在原地,只是神情焦灼,身子不住往扭向路邊張望。
匆匆喝完茶,連糖都不吃,便急急催衆人起身,準備進城。七殺難得看見她這麼急躁模樣,故意磨磨蹭蹭,被她一人踢了一腳,才拖拖沓沓起身。
正要結賬,忽然道上又是一陣馬蹄急響,景橫波神情一變,趕出去一看,方向不對,還是從來路往落雲城去,而且不是一匹,是一隊,一大隊騎士策馬狂奔,急驚風一般在黃土官道上揚起大片煙塵,氣勢速度,比先前那黑馬女子還要兇猛,但這羣人的騎術,和先前那個黑馬女子完全不能比,一路上行人紛紛被撞跌。
那羣人也來得飛快,轉眼就到了茶寮側邊,遠遠聽見領頭人大聲問老闆:“掌櫃的!方纔可有一個黑衣黑馬女子經過?騎術極好,善於使鞭?”
那茶寮老闆大聲道:“是咧,剛過去。”
那羣人呵呵冷笑一聲,策馬更快,一個路人躲避不及,被撞入茶寮,稀里嘩啦撞跌了一堆桌椅,那羣人瞧也不瞧,便待離去。
忽然有人笑道:“哎呀,打翻了我的茶,賠。”
一個“賠。”字出口,那羣人正要不理會繼續前行,忽然面前就多了一堆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忽然自己連同同伴都被摜下馬來,砰砰連響裡,十幾名騎士重重落地,吃了一嘴黃泥。
當先一人摔在地上半天才清醒過來,努力擡頭,卻看不見攔路惡客是誰,只看見自己背上大腳,不禁驚怒大喊:“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攔我等!快快鬆腳,否則死無全屍……”
一隻沾滿黃泥的腳尖,猛地踢進了他的嘴裡,將他的威脅話連同兩顆牙齒,一起踢進了肚子裡。
四面靜了靜,沒人罵了,其餘路人紛紛躲避,看着那些騎士的裝扮坐騎,臉上露出驚懼神情,茶寮老闆早已溜得不見了。
寂靜裡,黃土官道上,淡紅裙裾姍姍移動,出現在那羣狼狽騎士面前。
景橫波探下臉,微笑瞧着那踩在伊柒腳下的領頭騎士,看這些人統一服裝,彪悍神情,和打了烙印的馬匹,這些人應該屬於落雲部朝廷的人,而且,所屬主人應該地位不低。
“喂,追誰呢各位?”
那掉了兩顆牙齒的男子,艱難地擡起頭,看見面前明豔含笑的女子,“呸。”一口吐出滿嘴的血和斷牙,嘶聲道:“死到臨頭的人,爺爺憑什麼回答你?沒看見咱們的令旗標記嗎!”
景橫波看了看馬頭上插着的小旗,紫色底子上白雲飄拂,鑲着一道金邊,她挑挑眉,詢問地望向七殺,七殺齊齊搖頭。
那羣人冷笑更劇,一臉“等死吧”的表情。
片刻後七殺拎來了茶寮老闆,老闆戰戰兢兢地道:“姑娘,您闖了大禍了,這紫雲金邊旗,是咱們落雲王室的標記……”
景橫波一聽王室就笑了。
怎麼到哪都會招惹到王室?
不過這次還真是自己主動招惹的,聽見這羣人似乎在追殺那黑衣女子後,她就決定不管追兵是誰,一定要管閒事了。
那個黑衣女子……
驚鴻一瞥,震驚無倫,她一定要追尋個究竟。
“哦?王室?”她懶洋洋地踢了踢領頭人下巴,“王室在追誰呢?”
那人震驚地瞪着她——他原以爲會看見震撼驚懼的神色的。
“想掉了所有牙齒嗎?”景橫波笑嘻嘻地道,“這裡可沒有能裝假牙的哦。”
有時候笑容比冷臉更有威懾力,這時候景橫波的笑,看在對方眼裡,就成了深不可測,此時知道身份嚇不死對方,也只得稍斂氣焰,咬牙道:“我們奉王子之命,追捕敢於違抗王令,破壞兩族重大聯姻的逃妃。”
“逃妃?誰啊?剛纔過去的那個騎術很精的黑衣女子嗎?”
“是。”那人冷笑,“不過,馬上應該成爲逃犯了。我們已經命人快馬入京急報大王和王子殿下了,想必也該快到了。”說完斜睨景橫波,大意便是識相些趕緊放人。
景橫波就好像完全不懂,猶自興致勃勃蹲他面前追問,“怎麼就成了逃妃,被你們追殺呢?”
對方只好氣恨無奈地道,“身爲大王親自欽點的浮水部二王子王妃,在我族送嫁往浮水的路上,竟然敢忽然反悔,打傷護衛,偷馬逃出送嫁隊伍,一路闖關連殺關卡護衛十三人,回奔京城似欲對我大王不利……這不是逃妃逃犯是什麼?”說完橫眉豎目,“休得囉嗦,快點賠罪放了我等,還能饒你一命。否則耽誤了事兒,萬一真給這兇悍女人闖入京城,傷了大王,你百死莫贖!”
“奇了怪了,”景橫波還是好像沒聽見他的威脅,皺眉道,“聽你口氣,送嫁隊伍已經走了一陣子,這女子武功又高,一開始肯定是願意的,纔會跟你們出本族。好端端爲什麼忽然反悔,不惜闖營殺人,也要逃走呢?逃走之後不遁入山野求得自由,反而自投羅網奔向京城,這不是找死嗎?正常人怎麼會這麼做?”
對方猛地窒了一窒,轉開了眼睛。
景橫波一看那神情,便知道她問到了關鍵。
她直起身,眯眼看着前方滾滾煙塵,這件閒事,雖然蹊蹺,但以她的身份,不該管也不方便管,可此刻,因爲那驚鴻一瞥,因爲那一霎側面掠影,因爲那種無比熟悉到驚心的感覺,她決定,這事兒,她管定了。
因爲那膽大包天、行事決斷的逃妃,行事風格,也是驚人的熟悉呢……
京城方向,忽然又馬蹄聲急響,這一片蹄聲兇猛浩瀚,遠遠便撲起大片的煙塵。
一看便知道,大部隊到了。
泥地上的騎士們,露出狂喜得救的神色,那領頭人大聲道:“此刻速速放開我等,棄械跪下求饒,或可饒你們一命……”
他話音未落,前方旌旗飄揚,矛尖閃亮,一隊騎兵狂馳而來,當先紫雲金邊旗下,一人沉聲道:“何人敢阻我敕命王軍!當真不知我落雲軍威!虎螭軍,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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