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祁和裴樞這一跑,就到了晚上纔回來。回來後耶律祁還是笑容溫柔,只是又親自下了廚,給她做了一桌好菜,給她頻頻夾菜加湯,體貼得景橫波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也更頭疼,因爲耶律祁看似寬容大方,實則也小心眼的很,他表示這一桌菜只是爲景橫波做的,不希望外人來分羹。
從外頭回來,本就怒氣衝衝的裴樞,小白臉氣得更加白,當即表示要絕食。景橫波只好一邊吃,一邊將一隻荷葉雞藏在了身後。
過了一會又藏了一隻獅子頭。
對面耶律祁在專心給她剝蝦殼蟹腳,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燈下他雪白的手指輕巧翻飛,一隻完整的蝦就晶瑩剔透脫殼而出,似一場美妙的戲法,可惜景橫波滿心只想着不被發現地偷菜,無心欣賞。
趁耶律祁去裝湯,她將偷藏下的菜用布蓋好,推到一邊榻下,一邊做賊,一邊憂愁地想,這夾縫中的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好容易吃完飯,耶律祁大少爺表示要陪她去散散步,景橫波假稱大姨媽來了肚子疼要睡覺,被耶律祁溫柔地送回了屋子,親眼看着她上牀,又命人熬來紅糖薑片蔘湯,看着她喝下了,給她掖好被角才離開。
他一走景橫波就苦起了臉——她最討厭生薑味道!
趕緊掀被下牀,喝了薑湯捂在被窩裡又出一身大汗,她憂愁地飄出室外,心想沒追求者慘,追求者多也慘,這滿地的桃花,得開到什麼時候?
從擁雪手裡接過提籃,苦逼的被追求者又得給傲嬌的追求者送飯。
裴樞已經移回了自己的屋子,景橫波還沒走近,就聽見屋子一陣嚓嚓聲響,聽來似乎是啃東西的聲音,可等她打開門一瞧,少帥正躺在牀上,背對房門,絕食生氣呢。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也不理會也不動。
景橫波把提籃往桌上一墩,裴樞猛地一個翻身,一把抱住了她,“就知道你最惦記的就是爺!”
黑暗裡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流動着藏不住的喜悅,景橫波心裡嘆氣,掙脫他,把提籃向他面前推推,“趁熱吃。一把年紀了鬧絕食丟不丟人。”
“你喂?”裴樞眼睛更亮了。
“你傷的是腿不是手。”景橫波一口拒絕,裝作沒看見他油光光的嘴,和藏在枕頭下的燒雞。
裴樞也不強求,滿足地拉住她的手,道:“你也嘗一口。”
景橫波正要拒絕,忽覺什麼東西順着手腕滑了上去,溫潤光滑,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腕上已經多了一個鐲子,那鐲子通體竟然是黑色的,但黑的並不沉黯,反而水頭極好,通透晶瑩,內裡閃着隱隱的金光,金光排列似乎有形狀,仔細看竟然像條龍。
純正的黑配上她肌膚的雪白,鮮明沉肅,但加上那一抹遊動般的金光,頓時顯得尊貴又誘惑。
這種黑玉鐲子極其少見,瞎子也看得出珍貴,裴樞託着她的手腕,喜氣洋洋地道:“就知道這鐲子配你最好看了。”
景橫波呵呵一笑道:“好看好看。”順手就往下捋。開玩笑,當初耶律祁一枚戒指,直接給拗成了領花,後來還莫名其妙不見了。如今裴樞送個手鐲,會拗成啥造型?乾坤圈麼?
裴樞按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脫什麼脫?又不是定情信物,借給你出席宮宴而已。”又揚眉笑道,“你知道這東西的來歷麼?這原是明城一心想要的東西,費盡心思得來,但還沒戴上一次,就被我給拿走了。還用這鐲子,順手在她臉上拍了一記。哈哈哈她如果看見你戴着這鐲子,一定會氣死的。”
景橫波“哦?”了一聲,倒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是明城小婊砸的,看看裴樞的神色,她聰明地沒有追問拍鐲子搶鐲子的八卦,以裴樞那高傲性子,根本不可能搶女人東西,除非那女人非常激怒了他。
“我到玳瑁以後,想起這鐲子,讓人回去拿了來。一直沒機會送你。”裴樞道,“宮宴那套首飾不配你,戴這個吧。”
想了想又道:“那套衣服也不配你,回頭我給你重新找件來。”
景橫波不過笑笑,並沒有再繼續捋鐲子,以免少帥炸毛,心裡想着戴自然是不能戴的。
她要氣死明城,豈能就這麼簡單?少不得要全方位多角度火力全開一往無回地氣到極致才行。
好容易擺脫了抓着她的手欣賞不放的裴樞,她拎着提籃出門,忽然看見一條人影飄飄地掠過了圍牆,那身形,赫然是耶律祁。
她沒動,看着耶律祁沒入黑暗中,自己緩緩退入陰影裡,又過了一會兒,裴樞房門吱呀一聲響,裴樞也出來了,穿了一身夜行衣,左右看看,縱身而起,也射入黑暗中。
景橫波搖搖頭,託着下巴回房睡覺。這一夜睡得挺安穩,第二天早上一睜眼,陽光滿屋,一個聲音怪模怪樣在和她打招呼,“貓寧!”
景橫波沒睜開眼睛,就懶洋洋笑了,一把撈過在她牀頭走來走去的二狗子,閉着眼睛道:“吟翠犬次郎,你可算被趕回來了。”
“爺自己回來,自己回來。”二狗子死不肯認,“想念波波,想念波波。”
“被薅了毛沒,我摸摸?”景橫波閉着眼睛摸鳥。
二狗子和她嘰嘰咕咕說話,“夫人衣裳沒了,哭。”
景橫波迷迷糊糊聽着,也沒在意。起身洗漱。晚上就是宮宴,耶律祁和裴樞卻還沒回來。
吃完飯她百無聊賴站在會同館門口看風景,忽然發現街上很是喧擾,街口車子來來去去,行色匆匆,而且那些車子不同徽記,似乎屬於不同家族。
她便讓護衛跟去打聽,護衛回來說,這些都是商國貴族官宦家的車子,趕往錦繡街的,錦繡街男人進不去,只隔着欄杆,遠遠看見每家店門口都擠滿了人,圍着店家爭搶着說什麼,店家一臉焦頭爛額模樣,被擠得直翻白眼。
景橫波聽着呵呵一笑,隨即就見有馬車直奔自己院子而來,趕車人彬彬有禮地說,奉命來給女王送禮,卻不說是誰送來的。從車上搬下幾個大箱子就走了。
打開箱子,錦繡輝煌,炫花人眼,赫然是禮服宮裙,用來參加宮宴的那種。整箱整箱,不要錢一般攤了一地。每個箱子裡還分別註明了這些衣服,來自哪家錦繡街的店。
景橫波數數,足有百多件,差不多是一場宮宴所有女賓的數目。
過了一會又有馬車趕來,從車輪接觸地面的印痕來看,載物更加沉重。車伕說法和之前那個也差不多,只說給女王送禮,搬下好幾個大盒子就離開。景橫波打開盒子一瞧,差點又被刺瞎眼。
滿滿都是珠寶首飾,黃金珠玉紅寶石貓眼石祖母綠瑪瑙翡翠……彩光交織,絢麗無倫。
自認爲見過世面的景橫波都被震住,喃喃道:“打劫啊……”
“就是打劫。”大笑聲傳來,裴樞一瘸一拐地從門口出現,他看起來氣色不大好,眼下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沒睡,但依舊神采煥發模樣,手肘架在景橫波肩上,彎身看那些首飾,“怎樣?是不是很多?整個商國王城裡,所有接到宮宴請柬的女賓,今晚要戴的首飾,都在這裡了!”
“大半夜不睡,就去做賊麼?”景橫波忍不住要笑,她自有辦法懲戒那羣女人,但裴樞幹出這種事來,想想也挺痛快。
“人數太多了啊,又一件不能漏,可累了。”裴樞把大頭擱她肩上,她心中泛起憐惜之感,拍小狗似的拍拍他的頭,被他怒瞪。
“那堆衣服,也是你乾的?”她對那幾個衣服箱子努努嘴。
裴樞撇了撇嘴,“來不及,所以,我負責弄走所有首飾,他負責弄走所有衣服。”
景橫波哈哈一笑,彎腰看了看那些標籤,吩咐護衛,“把這些衣服,都稍稍毀壞一點,毀得不要太明顯,要那種仔細翻看才能察覺的。然後去掉各家標記,打亂了,送到錦繡街的各家訂製店去。賣給他們。記住,甲店的衣服,送到丙店,丙店的衣服,送到丁店,總之,不要送回原來的店,相隔得越遠越好。”
護衛依命行事。耶律祁正走進來,笑道:“你可是越來越狡猾了。”
裴樞笑得直拍腿,“回頭那些店家和貴婦們,可得氣死!”
景橫波莞爾。
她說過,出人醜者,人必醜之。
“以後遇上事了別憋着。”裴樞斜着眼睛看她,“有男人在,還讓你憋屈,那還要咱們幹啥?”
景橫波嘆口氣,她真心不願意再欠這兩人的感情債。無論是耶律祁桃花春風般的笑,還是裴樞烈火狂風般的給予,於她來說,都覺得消受不起。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怨念。追求者們這麼有心,正牌男友不聞不問。這些本該宮胤做的事,都被別人搶做了。
她格格咬着牙——死人,怎麼這麼不開竅呢!
馬車載着衣服去了錦繡街,擁雪跟着去瞧熱鬧,回來興致勃勃地說,昨夜各家府邸,夫人小姐們準備參加宮宴的禮服和首飾統統被偷。貴女們今天急急去錦繡街,想要調新的禮服和首飾應急,店家一時哪裡拿得出那麼多,正在焦頭爛額。這時候賊婆子賣衣服的車到了,護衛們和店傢俬下聯繫,表示有一批貨要便宜些出賣,店家平日裡是不收這種疑似賊贓的東西的,但此刻被逼得發急,看看護衛們拿出來的禮服,果然考究華貴,和自家的比也差不到哪去,足可以應付那些坐在店裡不走又得罪不得的老主顧,正所謂瞌睡遇上熱枕頭,一拍即合,當即重金買下,再加價賣給了那些急等着衣裳的夫人小姐們。
這些高規格的宮宴禮服,不是一般府裡的繡娘能夠應付,商國的慣例是在訂製店定做的纔有面子,因此夫人小姐們禮服被偷,都心焦如焚,寧可在自己訂貨的店裡催逼,也不肯拿自家平常衣裳湊數。此刻看見店家終於拿出一批新衣裳,雖然未必是自己喜歡的風格,但做工和華麗程度也沒差哪去,都皆大歡喜,接受了店家開出的高昂價格,也來不及仔細翻看衣服,趕緊攜了回去,還要重新準備首飾相配。
護衛一家家錯開時間,賣完衣服,再派人着了普通裝束,在最後一家店裡,似有意似無意地道:“方纔在XX店裡,瞧着某件衣服眼熟,似乎是你這店裡出去的呢。”
這麼一說,那店家便引起了警惕,趕往那店一瞧,某位出門來的夫人手中的禮服,赫然正是自家店裡賣給某小姐的一款,這下可翻了天了,當即上前和那店店主理論,對方自然死不肯認,先是吵架再是打架,鬧得沸反盈天,更多的店家被驚動,紛紛出門來看,然後就各種發現自己家賣出的獨家禮服,出現在別家店裡,正被別家高價售賣,店主們想到自己先前被衣裳失竊的夫人們圍攻的慘狀,頓時怒不可遏,各自揪住假想小偷,吵了個天翻地覆,打了個桃花朵朵,最後整條街的高尚定製店都被捲了進去,引發了錦繡街有史以來最爲大規模的羣毆事件,多家店被殃及池魚,一些混混趁亂渾水摸魚,開始打砸搶,其中位於錦繡街中心最好地段的首飾店“瑞芙麟”,也就是態度最惡劣趕出景橫波的那家店,整個店堂都被人趁亂衝入,砸爛了櫃檯,搶走了大半珍貴首飾,店主當即氣得中風。
這第一坑,還只是坑的店家,至於到了宮宴,被坑的就是貴女。擁雪越想越樂,一路笑着回來,昨日鬱氣一掃而空,整張小臉都煥發着光彩,以至於在研究首飾到底該怎麼處理的景橫波都眼前一亮,忽然發覺小姑娘長大了。
她招手喚擁雪過來,拿了一枝珠釵插在她頭上,柔潤珠光襯托擁雪粉嫩小臉,看起來更加甜美可人,景橫波笑道:“一不留神,你也是大姑娘了呢。”
擁雪伸手拔下那珠釵,扔回首飾盒裡,撇撇嘴道:“纔不要她們的爛東西。”
“性子太硬可不好。小心以後嫁不出去。”景橫波笑着捏了捏她的臉,擁雪看着她,眼神漸漸也柔和許多,忽然伸手在首飾盒子裡一陣撈,像撈魚一樣嘩啦啦翻了一陣,再伸出手時,手中多了一顆極品祖母綠,一顆寶光流轉的黃色貓眼石,一顆指頭大的明珠,還有好些碩大寶石。景橫波一眼看出,這都是每樣首飾上最貴重的那顆寶貝,用來點睛的名貴寶石。
擁雪又取了一根釵,交給護衛,道:“麻煩大哥幫忙,把這些寶石都鑲在這根釵上。”
景橫波大概猜到她要做什麼,忍不住笑,原來小丫頭也很記仇。
剩下的首飾,也不打算送回去,乾脆就把珠子寶石之流都剝下另放,純黃金物件則送出去融了。雖然可惜了這些首飾的精緻手工,但比較安全。景橫波打算將來這些東西賣的錢,都用來賑濟百姓,來他一個劫富濟貧。
宮宴時辰將到,她梳妝打扮,穿上那商國貴婦送的禮服,戴上那套首飾,出得門來,兩個男子都眼睛一亮,耶律祁微笑不語,裴樞卻道:“雖然這套衣服並不怎麼太適合你,顯得稍稍有些大,可是架不住你身形好啊,穿什麼都這麼讓爺舒服。”
“那你就舒舒服服在這裡呆着吧。”景橫波微笑。穿過兩個男人,自顧自向外走——爲了避免麻煩,她打算一個都不帶。
今天去商國王宮,她也有心探探商國的一些秘密,存放那幾樣最寶貴藥草的寶台山到底如何佈置,裴樞拓印來了外山鑰匙,但光有鑰匙完全不知道里頭情形也是不行的。
奇怪的是,那兩個居然沒有跟過來,也沒有打起來,景橫波走出幾步納悶回頭,耶律祁還是在衝她笑,裴樞雙手抱胸,眉毛挑得高高。
景橫波滿肚子納悶——這兩個轉性了?
會同館會有統一馬車,送館內貴客前往王宮赴宴。景橫波帶着擁雪坐上馬車,眼看着馳往王宮的道路上,燈火次第,車馬如龍,大道盡頭緩緩拉開硃紅的宮門,輝煌殿宇巍巍宮闕,都在地平線晚霞的紅光裡。
宴席設在正殿,上頭三座,分別爲東道主的商國國主,王后,太子。在商國國主左側隱隱偏上位置,還有一座,但是是空着的。這是國師位。是六國八部重大對外活動時,爲表尊重帝歌,向來的慣例。
之後一排側座,是給商國諸王子公主,然後左右分席,流水般排下去,是給各國貴賓,按照身份等級和國力排序,一絲也差錯不得。至於商國本國陪同宮宴的高官貴族,基本就得排到大殿門口了。
景橫波身爲翡翠女王,排序在大殿寶座之下左側第五,她看見左側第一的是和婉,她現在已經是襄國女攝政王,等同大王待遇,和婉身邊竟然是雍希正,這讓景橫波有些意外,隨即又瞭然地笑了笑。
熱烈輕狂卻不夠堅定的情感,確實是抵不上沉穩堅毅又細水長流的愛的,政治人物,尤其如此。
上座上和婉神情從容,和雍希正微笑交談,挽發掠鬢的姿態自然大方,看雍希正的神情也恰到好處,三分溫柔三分端莊,儼然政治也令天真爛漫的女孩成長。
而雍希正輕輕給她斟酒的姿態,珍重一如往常。
她很爲和婉感到欣慰。
她進來的時候,和婉並沒有注意,倒是在場很多商國貴女,眼神不善地遞過來,景橫波瞧着她們身上,有點不那麼合適的各種禮服,脣角一勾。
忽然一聲傳報,“姬七王女到!”,她回頭,就看見月白色素裙的姬玟,伴着一人進來,引起了殿內一陣輕微騷動。
那兩人目光流轉,同時落在景橫波身上,各自對她微微一笑,殿內頓時又是一陣驚豔的唏噓。
景橫波險些把手中的酒杯給弄翻了——耶律祁竟然和姬玟在一起!
耶律祁在她面對閒閒坐下來,他兜起寬大銀白色衣袍的姿態優雅,引得無數商國女子不錯眼珠地盯着他看,他卻只是對景橫波眨了眨眼睛。
景橫波只得喝酒,擋住臉上驚訝的表情,她早該想到的,耶律祁必然會來,他不要求和她一起,只不過是因爲答應姬玟在先。
耶律對姬玟,真的有些心動嗎?
她很高興,也有些微微失落,並非虛榮或者佔有慾,只是那種看見好友將要遠離的微微失意而已。
對面耶律祁一看她那神情,便知道她想多了。姬玟在他身側得體地微笑,給他斟酒,他也微笑,有些事另有隱情,何必解釋太多。最起碼看見此刻她那絲失落,於他也是一分安慰,最起碼那證明,在她心中,他並非毫無位置。
酒液因呼吸微漾,一圈圈淡淡漣漪散開去,那是心的波紋,在無風時也微動。
因爲受到了耶律祁的驚嚇,景橫波後來就頻頻張望門口,生怕裴樞也忽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
還好裴樞一直沒出現,倒是客人漸漸來齊了,人一多,大殿就顯得吵鬧,女子們的目光遮掩在團扇後,轉來轉去,大多數目光倒都盯在了耶律祁身上。
幾個商國女子隔席交談,竊竊私語,掃向景橫波的眼光,頗爲不善。
景橫波正端着杯,望着還在商王之上的位置發呆,她知道那位置,屬於大荒傳說中的人物,一般來說,是宮胤的。當然,宮胤不會來,他走不開。
她在想,將來她若登基,纔不要在自己王座之上擺他的位置,乾脆打一個大大的沙發,和他一起上朝,擠在沙發裡聽政。
這麼想着的時候,脣邊不禁浮起明媚笑意。
忽然有細細聲音傳入耳中。
“瞧,她對着國師寶座發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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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還在笑。”
“好奇怪,好端端地對國師寶座笑這麼曖昧做什麼?難道在做美夢?”
“什麼美夢?”
“這位陛下不是挺風流的嗎?裙下最多拜臣。或許在做拿下國師,國師正與她攜手走上寶座的美夢?”
“哈哈果然是美夢……”
……
那邊正笑得歡快,忽然一聲低低尖叫,有人問:“怎麼了?”
有人嗚嗚答:“啊不知道什麼東西打着我牙齒,好痛……”
景橫波目光一轉,斜對面耶律祁正悠然拈着一顆橘子,有些籽兒整齊地排在案上。
她對他笑笑,耶律祁也笑笑,目光安撫。
景橫波嘆口氣,男盆友啊男盆友,你什麼時候出來給我撐下腰呢?
想想,又自失一笑,宮胤根本不能離開帝歌,離開也只能偷偷摸摸,是萬萬不能在這商國大殿之上,給她撐腰長威風的。
情緒正有些低落,忽聽另一邊議論聲又起,這回討論的是前一天晚上的衣裳首飾失竊事件,漸漸人羣發出驚呼。
“怎麼,你也被偷了?”
“啊,你也被偷了?”
“啊,你這件禮服,不就是我原先那件?”
一言驚醒衆人,衆人急忙在殿中搜尋,才發覺自己的禮服,穿在了某某夫人某某小姐身上。
每件禮服都是每個人精心挑選訂製的,此時發現這種情形,便和那錦繡街的店家一樣,出離憤怒,只是礙於情況未明,場合隆重,不敢立即發作。
一個四處搜尋自己禮服的女子,目光無意中轉到景橫波那裡,正看見景橫波身後給她低頭斟酒的擁雪,那少女微微垂頭,頭上一枚串滿珠寶的碩大金釵,在宮燈下流光溢彩,華麗程度超越了一般貴婦的首飾,非常招眼。
那女子本來只是有點奇怪,不明白怎麼一個侍女首飾比主人還華麗,禁不住多看一眼,隨即一呆,脫口而出道:“我的珍珠!”
她這一聲引起了衆人的注意,都順着她眼光瞧去,女子對首飾敏感,頓時目光都集中在擁雪頭上,擁雪站直身體,乾脆跨前一步,站在燈光下,泰然自若地迎着她們的目光。
那一開始發現問題的女子還在尖叫,“珍珠!我的珍珠!這是我頭面上最正中的寶珠,粉紅色,我好容易從海域邊買來,我認得!”
忽然又一個女子驚道:“那塊海藍石,怎麼那麼像我的海藍石戒面!”
又有人道:“那貓眼石!我步搖上就是這樣的貓眼石,拇指大,來自玳瑁黑水澤,價值萬金!”
有人忽地站起,指住景橫波,“賊!偷首飾的賊!”
更多人隨之站起,“不僅是首飾,咱們還有衣服被偷!一定是她身後的侍女乾的!”
商國貴女們不敢直接針對景橫波,都氣勢洶洶盯住了擁雪。
擁雪連眼角都不瞄她們一下。
商國國主還沒來,滿殿賓客,嘩啦一下轉過頭來盯着這邊。
“各位。”景橫波擡起臉,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笑道,“你們的衣服被偷了?那請問你們被偷的衣服在哪呢?在我這侍女身上嗎?”
衆貴婦小姐們一怔,面面相覷——衣服在哪?衣服在自己這羣人身上呢。甲穿了丁的衣服,丁穿了乙的衣服,姑姑用了侄女的禮服,外甥女套了舅母的大氅,這要怎麼說?
“至於首飾……”景橫波又敲敲酒杯,“請問你們被盜的首飾是什麼啊?”
“戒指!”
“步搖!”
“髮簪!”
……
“請問我這侍女頭上是什麼啊?”
衆人默然,能說這是釵子嗎?長得倒像釵子,但綴滿各種寶石珍珠,累贅得像坨漁網。
景橫波拔下那根釵,在手中笑吟吟把玩。
“你說這珍珠是你的?那這貓眼石呢?”
“……不是。”
“你說這祖母綠是你的?那這海藍寶石呢?”
“……呃,不是。”
“你說這鴿血寶石是你的,那這金剛石呢?這珊瑚呢?這瑪瑙呢?這黑曜石呢?”
“……呃,不是,都不是……”
“我勒個去。”景橫波將釵子一摜,滿臉鄙棄之色,“寶石不都長得差不多?我侍女釵上這麼多寶石,就那麼一顆半顆和你們的像一點,你們就敢說這釵是你們的?摸着你們良心問一問,這麼多極品寶石的釵,你們買得起嗎?”
小姐夫人們啞口,臉色鐵青,誰也沒膽子當着衆人面誇海口買得起,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都知道這釵上每顆寶石都是極品,以衆人財力,蒐羅一兩顆就很了得,哪有可能攢出這麼個羣寶薈萃的釵。
有人不服氣,反脣相譏,“那也不能巧合成這樣,再說,我們買不起,你買得起?”
“當然買得起,我是翡翠女王,我富有一國,一國之力,攢不來一根釵?”
“你自己戴的首飾都沒這釵貴重,這不合常理!怎麼能一個侍女戴這麼華麗的釵?”
景橫波一笑,“有錢,任性!”
殿內一陣死寂。
隱約似有噗嗤笑聲,是那邊一直閒閒觀戰的和婉和姬玟。
“大王駕到——”傳報聲悠長,驚破這一刻的尷尬和沉寂,隨即裙襬細碎聲響,貴婦仕女們生怕失禮,都趕緊提着裙子,退回原位。
華麗的禮服都很累贅,桌子和桌子之間排得也緊,人羣一衝一退一亂,忽然就“叮噹”“嗤啦”一陣亂響,隨即一片驚叫。
“我的裙襬裂了!”
“我的腰帶……”
“我的袖口……”
那羣貴女們大多數面帶驚慌地停了下來,有人忙着揀腰帶上的墜飾,有的提溜着忽然綻線的袖口,有人抓撈着裙子,驚慌地發現自己的裙襬不知給誰一踩,就裂了一幅。滿地裡各種綴飾亂滾,滿地眼珠子也在亂滾,連上頭款款出來迎客的商國王室成員們,也都忘記了打招呼,定住了。
景橫波笑吟吟地整理袖子。完全事不關己。
商國的貴女們一派驚慌,知道失禮,又因爲衣裳的破裂丟醜而失措不知如何處理,各種彎腰躬身拎着裙子,僵僵地立在殿中,如立了一羣粉面的木俑。
一片尷尬的寂靜中,上頭忽然有人說話了,聲音雍容和雅,語氣也很親切。一邊向各國各族來賓致禮,一邊命自己身邊的宮女,下去引客入座。
那羣宮女顯然也很得力,下去之後很自然地扶住了那些失措的貴女,一邊送回座位,一邊擋住她們衣飾凌亂破損的部位,扶她們坐下的時候,很自然地將那些凌亂衣飾整理好,隨即便有人送來披風,人手一件,給女子們遮羞。
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自然又莊重,景橫波瞧着暗暗佩服,看那發話女子,人到中年,不算如何美麗,卻氣質端莊,應當是商國王后,這般行事也真有幾分王后氣度,要知道這可是突發事件,但這王后的身邊人,不驚不怒,應對有序,不動聲色便可以將一場令商國丟臉的鬧劇消弭,像是演練無數次一般,可見真真是訓練有素。
身後擁雪忽然在捅她,她微微仰身,擁雪在她耳側道:“就是她,送衣服給你的!”
景橫波恍然大悟,沒想到,身上的這禮服,竟然是王后所贈。
商王商後此時已經恢復如常,開始往上座走,其後跟着太子和王子公主,景橫波目光往後一掃,又是一呆。
那伴在一個紅衣少女身邊的,不正是裴樞?
這傢伙也來了?
那紅衣少女,緊跟在商王幾位王子身後,排在衆姐妹第一,看樣子是地位較高的公主,但問題是,裴樞什麼時候和人家勾搭上的?
裴樞目光轉過來,狡黠地衝她一笑,用口型對她道:“看,爺還是來了。”
景橫波狠狠瞪他一眼,心想這傢伙太膽大,剛在商國王宮鬧了一場,現在居然敢混到人家王族隊伍裡來了,也不怕被發現。
忽有如芒在背感,彷彿側背後有人盯着她,她一回頭,卻沒有異常。她側背方向,商王商後正款款入座。
商王也不過人在中年,蓄兩撇八字鬍,說話中氣很足,景橫波想着,商略只怕得做六十年太子,就看司思肯不肯幫他提前登基了。
商王例行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舉杯,笑道:“諸位貴賓遠道而來,敝國不勝榮幸。且以薄酒庶饈,以敬佳客,來……來……來……”
他的最後一個“來”字忽然拖住,說了幾遍也沒說完整,衆人正待舉杯同賀,發覺不對都詫異擡頭,正見商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某處。
所有目光唰一下跟着轉過來。
景橫波忽然就成了人羣的中心。
她倒沒在意上頭的異樣,正準備嚐嚐商國的酒,酒色清冽,看起來很好喝。忽覺四周靜得奇怪,一擡頭,就看見四面各種古怪的眼光。
景橫波摸摸臉,她戴着半邊面紗,沒什麼異常,有異常人家也看不見。
她眨眨眼——咋啦這是?
“她……她……她……”商王霍然站起,指着景橫波,手指抖抖索索,“她這……衣裳……”
景橫波也注意到,商王盯住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正紅錦緞宮裝裙。
這裙子,不對?
忽然一個女官驚叫起來,“這是王后當年的禮服!這是王后下令早已封存的禮服!”
景橫波挑挑眉,什麼意思?王后禮服?王后禮服又怎麼了?這本來就是王后送給她的,王后拿自己禮服送她不是很正常嗎?
難道狗血的和甄嬛傳一樣。此乃商王深愛的前王后的禮服,然後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了?刺激到商王了?
但看起來,好像王后受刺激更深,因爲那端莊女子臉色青白,搖搖欲墜,旁邊女官一把扶住,驚呼:“娘娘!娘娘!”
上頭商王臉色大變,深深呼吸幾口,看了一眼她位置上的名牌,肅然問:“翡翠女王,請問您如何身穿我商國王后曾經的禮服?”
景橫波站起,微微一躬,道:“此乃商王王后所贈,本王還沒謝過王后相贈之德。”
“那不可能!”商王斷然截口,神色凌厲。
景橫波一怔,看向商國王后。
王后臉色蒼白,臉上似有淚痕,怔怔看着她,一臉的陌生和驚訝。
景橫波一看她那完全陌生一樣的神情,心便往下一沉。
果然王后輕輕道:“本宮……未曾向女王贈送此禮服。”頓了一頓她道,“便是要贈,本宮也絕不會贈這件禮服。”她聲音漸漸哽咽,“這件禮服……這件禮服……”她哀哀轉向商王,似乎慟極無法繼續,眼神悽切,漸漸蒙上一層淚水。便如一枝帶露折枝的芙蓉花,在風中顫顫,待人憐惜。
商王原本看她神情,尊重有餘,親熱不足,此刻卻似被觸動心情,轉首看她,神情漸漸轉爲憐惜柔和,伸手輕輕扶了扶她的肩,輕聲道:“別說了,本王懂得……先忍着些……”
王后此刻再無先前雍容,似脆弱的小女人,依靠着商王肩頭,輕輕拭淚點頭,更緊緊牽住了手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少年也懂事地給她擦淚,輕聲道:“母后不哭,母后不哭……”
商王瞧着嬌弱的妻和懂事的幼子,眼神微微變化。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溫婉賢惠的妻,想起她一路陪伴自己斬獲王位的艱辛,想起那年這件禮服穿在她身上的光豔,想起那日殿上慘劇之後的鮮血染紅衣襟如桃花,想起之後對她的漸漸疏遠,想起這些年她同樣經歷喪子之痛,卻沉穩安靜無所求,眼底漸漸涌上淡淡愧疚。
王太子商略一直冷眼旁觀,忽然無聲冷笑一聲。
景橫波注視着商國王后冷笑,賴得好乾淨。也是,當時她面都沒露,沒有任何人證,想必那時贈衣,就已經安排好了今日一幕。
如今看商王神情,這衣服只怕還頗有一番糾纏,王后似乎想要通過這衣服,引起商王某段對她內愧於心的回憶,從而重新獲寵?還是另有所圖?
裴樞原本立在商國公主商悅悅身邊,此刻皺起濃眉,低聲道:“你父王母后在搞什麼?”
商悅悅看他一眼,眼神微有慌亂,母后以仰慕裴少帥文才武功之名,欲請少帥爲諸王子王女之師爲名,下帖邀請少帥參加宮宴,原本以爲沒什麼希望,誰知道少帥竟然答應了,她身爲王后之女,諸公主之長,代母后出面招待少帥,實際上這是母后的安排,要她好好把握機會,籠絡好這位傳奇戰神,然而這個問題,涉及商國宮廷舊事隱秘,叫她如何說得?
她不說,裴樞眉毛漸漸揚起,瞧得商悅悅越發心慌。她原本認爲今日不過是個任務,雖認真,卻不上心,然而真正一見裴樞,萬萬沒想到成名多年的戰神,如今依舊青春韶華,英姿風華,鮮亮無雙,似一場烈火,狂飆而來,瞬間便捲過了少女芳心的桃花堤岸。
她生怕這眉毛一旦落下,隨之而來的便是轉身而去,只得低低道:“此事乃我宮廷隱秘……”
“這衣服明明是你母后贈給女王的,她爲何當庭不認?”裴樞打斷她,神色不善。
“這不可能!”商悅悅急聲道,“這衣服,一直封在王宮最隱秘的內庫最深處,而且這衣服……總之母后絕對不可能拿它出來送人的。”
“而且什麼?”裴樞很敏銳,不肯放過。
商悅悅一臉爲難。她身後一個少女卻忽然冷笑一聲,道:“大姐,何必吞吞吐吐?不就是因爲這禮服,原是王后封后的禮服嗎?王后因爲生下王長子而被冊封爲後,冊封禮和王長子的滿月禮同時舉行。誰知道這禮服被人下了毒,王長子在王后懷中被毒死,父王和王后悲痛欲絕。這禮服是我商國王室之痛,是王家之殤,是王后恥辱的記憶和父王喪子的提醒,如果不是封后禮服被燒掉會導致不祥,這禮服早已化灰。但也從此被永久封存,不敢讓其見天日,如何還能拿出來送人!”
她呵呵一笑,又似乎自言自語地道:“時隔多年,如今拿出來倒正是時候,牽起大王和王后的共同回憶,引起大王的憐惜,夫妻重修舊好。順便還可以提醒大王,當初大王答應封王后之子爲王太子,卻因爲王長子的暴斃,被拖了下來,最後改立了側妃之子爲王太子,如今王后之子也長成了,是不是該重新履行下當年的諾言呢……”
商悅悅回頭怒瞪那少女一眼,那少女毫不畏怯地回瞪。王族公主在殿上目光灼灼,因各自利益和立場不同,各不相讓。
裴樞卻無心理會商國王后的一石几鳥之計,他只注意到了一句話。
“禮服被人下了毒?”他目光灼灼追問,“什麼毒?厲害否?”
“王長子當場渾身出紅斑,噴血而亡,您說厲害不厲害?”
裴樞臉色一變。
此時王后忽然轉頭,顫聲對景橫波道:“你如何得到這禮服的?”
不等景橫波回答,已經有人接話,“回稟王后。女王陛下曾經在錦繡街購買禮服,卻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款式,也許她因此看中了您的禮服,也未可知。”
又有人道:“說起來也巧。咱們商國貴女的禮服,昨夜全部失竊,不得不重新定製。莫非這都是女王陛下的手筆?”
景橫波呵呵一笑,託着下巴道:“是啊。我一個人,分身千萬,一夜之間,進出商國王宮內宮偷走禮服,再在人生地不熟的商國王都,進出無數高官貴族的府邸偷禮服——本王還真不知道,本王有這麼大本事,本王是不是該考慮,下一刻可以一夜平帝歌了?”
殿上竊竊私語聲一頓,隨即有人道:“或許你有幫手!”
“那隻能說明你們商國都是廢物!”景橫波狠狠地道,“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我這個只有幾百護衛的女王,在你們商國王都王宮來去自如,你們商國的護衛和軍隊,都可以去死了!”
“那是你……”
“夠了!”商王一聲喝,截斷了其餘人的辯論,隨即商王轉向景橫波,皺眉肅然道,“女王乃我國貴賓,諸君切不可隨意質疑。只是這禮服事關重大,乃不祥之物,萬萬不敢以之給女王帶來禍患,還請女王奉還我國。”
“是啊。”王后也哀哀道,“當初這禮服上,據傳曾被人下了天痘混合之毒……”
“天痘”一詞一出,衆人都面色大變,唰一下,景橫波身周的人都退開三步。
景橫波看見她們如避瘟疫表情,皺一皺眉,低聲問擁雪,“什麼是天痘?”
“也叫天花。”擁雪言簡意賅,並沒有因爲聽見這個可怕的詞而退縮,反而向前走一步,擋在她面前。
景橫波倒吸一口涼氣。
好狠。
天花這玩意她還是知道的,在古代,這就是超強傳染必死之症啊!
耶律祁霍然站起,裴樞衝下殿來。商悅悅一把拉住他衣袖,嬌聲道:“少帥莫急,我等定有相助之法……”
景橫波擡眼看殿上,那王后還在雍容微笑,她心中電閃,已經明白了這一串連環計。
原本還奇怪商國貴女怎麼會聯合排擠她這個女王,畢竟她是個外人,東道主怎麼連禮儀都不顧,原來這本就是出自王后暗示授意。王后的意思,誰敢違抗?
貴女們排擠她買不了禮服,王后在她山窮水盡之際出來做好人,贈她禮服,她無可選擇,又感謝人家的雪中送炭,一定會穿上禮服。
然後禮服必然會引起商王的注意,引發商王和王后之間的某段回憶,這回憶必然對王后有利,這點看商王和王后神情便可證明。
但王后要的並不僅僅是利用她,挽回商王對自己的感情。這有毒的衣服,可以控制她這個翡翠女王,還可以控制對翡翠女王一往情深的裴樞。
她記得王后有幼子,很得商王寵愛,但太子商略正當壯年,手握軍權,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一時很難撼動。
王后幼子缺軍權,如果這時候有個強有力的外援,比如戰神裴樞這樣的人物,分量將大大不同。誰都知道玳瑁軍馬,都是裴樞一手招收打造,相當於他的嫡系,人雖不多,卻十分精銳。
下在她身上的毒,可以用來要挾裴樞,逼他帶着麾下軍馬,反出黑水,成爲商國公主的駙馬,成爲商國小王子的有力後盾。
如此,公主有了如意夫君,王子有了軍隊,王后重新獲得大王憐惜,便有了爲幼子爭奪王位的多方本錢。
至於她這個女王,利用完了,不必考慮那麼多後果,如果真的被激怒揮兵來攻,商略是成年掌軍王子,自然該商略迎戰,耗盡他的兵力最好,戰死就更好了。
景橫波算來算去,真真是妙到極致一出連環計,進可攻退可守,空手可套白狼,己方一毛損失都無。區區一套禮服,算盡風雲人物,皇室權謀。
精妙、冷酷、縝密、周全。
景橫波行走大荒以來的,見識過的計謀最高明的王族女子。不動聲色,天網已成。別人甚至根本尋不見端倪。
唯一的不妥處,就是根本沒將她景橫波當成人。當然,這點在商國王后眼裡,根本不算不妥。除了她兒子的王位,其餘都不重要,連女兒也可以是聯姻的犧牲品,一個外來女王算什麼。
“請女王速速除衣!”商國王后猶自在殿上,對她一臉關切地催促,“時辰久了,怕是會染毒……”
四面起了淺淺鬨笑之聲,有人怪聲怪氣地悄聲道:“請女王速速於殿上除衣!”
有人笑聲格格,“剛纔還笑話咱們衣裳不整,如今自己可好,直接要脫個乾淨!”
有人幸災樂禍,“哈哈,看她這次,能偷誰的衣服來換?”
有人故作誠懇,托腮思考,“這樣不好。同爲女子,她丟醜,我們也不好看,這樣,讓她換上宮女衣裳便好了。”
“那是自然,”有人手一攤,“除了這個,哪還有禮服給她換呢?”
“哎,話可別說得太滿,聽說女王挺厲害的。說不定她還真有禮服備換呢?”
“也是,說不定有很多套等着給她換呢。”
“那便速速拿出來啊。”
“哈哈她要真拿出來,我們就把這大殿地板吃掉!”
……
笑聲一波一波,耶律祁已經走到景橫波身側,低聲道:“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景橫波脣角勾出一抹冷笑,伸手慢慢去解衣紐。
四周貴女們看她動作,笑得越發開心。
景橫波也在笑。
這些蠢貨,當真以爲別人和她們一樣蠢麼?
姬玟忽然走過來,脫下自己的披風,遞給她,景橫波一怔,雖然她其實不需要,但在滿殿的惡意面前,她依舊爲這個動作感覺暖心。
連耶律祁,都柔和地回頭看了姬玟一眼,目光微帶謝意。
姬玟卻似乎無所謂一般,一笑退到一邊。
景橫波慢慢脫着衣裳,心中思考着等會怎樣以最狠的力度,煽回給那些惡毒的人。
這滿世界的惡意,只有用更響亮的耳光來拍回。
人潮遠遠避在殿側,圍着她一殿冷笑,還有看好戲的眼光。
商國王后揚起雍容滿意的笑容,因爲她看見,女兒已經成功拉住了裴少帥。
而那禮服,她知道,就算女王現在脫也來不及了,因爲她怕年日久了毒失效,特意又加了毒。馬上女王就會不敢報復,先來求她救命了。
或者,她還可以和女王討價還價,從翡翠部沾點好處,畢竟,命最重要,不是麼?
她笑容微露一顆牙齒,漾出最優雅的弧度。
忽然傳報聲悠長傳來。
“報——貴賓有禮車送到!”
隨之而來,有轆轆馬車之聲,衆人一怔,都想什麼馬車,能夠直馳至這正殿門前?
商王也一臉驚訝,大聲向殿外道:“何方來賓!不是說過,未經允許,任何貴賓,不得以馬車驅馳至殿前麼!”
“大王!”一個護衛從車後躍出,快步上殿,在商王面前跪下,“來賓持最高等級請柬,我等不敢攔阻,特請大王示下!”
商王一驚,霍然向前一步。
衆人鬨然一聲,面面相覷。
最高等級的意思,衆人都懂,就是指被邀請的貴賓,本身身份已經高過了商王。或者指政治地位,或者指獨步天下,誰也不能得罪的絕頂高人,這樣的人到來,就是商王本人,也應該迎出殿外,馬車直馳而入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護衛送上請柬,果然是那種黃金爲底,白玉鑲字的最高等級請柬,只是名字那一欄,已經被抹去。
商王急忙整衣,扶冠,準備迎接,心想這最高等級請柬自己只發出三份,但也只是出於尊重發出而已,根本沒指望誰會來,這回來的,到底是誰?
王后也在急急斂裙補妝,其餘衆人一片慌亂,各歸其位。
此時馬車已經馳到殿下,幾個護衛閃出,將幾個大箱子,搬了下來。
搬箱子的護衛,在階下,就將箱子打開。
彩繡輝煌,華光耀眼,靠近殿門的女子們,發出“哇”地一聲驚歎。
“禮服!”有人忍不住驚呼,“好美的禮服!和我們這邊的樣式不大一樣,可是……真的……太特別了!”
一聽說是衣服,很多人不顧禮儀,探頭去瞧,就看見箱子裡一套一套,精緻華貴禮服整整齊齊疊着,絲綢如月光滑潤,錦緞如日光燦爛,刺繡是人間神工,色澤則是天邊霓虹,相互襯托出言語難以形容的豔光。
只那麼隨隨便便一瞧,衆人忽然都覺得身上的衣服,俗豔而粗陋。
似村姑站在高貴的公主面前,滿目華豔裡,越發清晰看見自己滿身的塵埃。
箱子很大,足可裝下好幾套禮服,而這樣的箱子,足足有四個。
這明顯一看就是送人的,衆人眼巴巴地瞧着,都想着這樣的禮物,應該是給商國王后吧?也只有她,配得上這樣珍貴的禮物吧?
王后本人似乎也這麼認爲,因爲她滿面光彩,擡起了頭,調整着呼吸,擺出了最優雅的,準備感謝的姿態。
那些護衛將箱子擡起,又有人卸下一排較小的箱子,也是一樣打開。
“譁”又是一聲驚呼,比剛纔還響。
這回滿箱都是首飾。
黃金白銀已經不配在這裡存在,滿目都是鴿蛋大的寶石和珍珠,六芒閃爍的極品祖母綠,寶光流轉如詭秘之眼的貓眼石,黑如深邃地獄的黑曜石,紅如紅蓮烈火的純淨瑪瑙珊瑚,如湛藍湖水一般深幽清澈的藍鑽,如新春桃花般粉嫩嬌美的粉紅寶石……這些堪稱極品的寶石珠玉,每一顆都超過了先前那些貴女們最好的寶石,鑲嵌在各種造型奇巧,絕無重複,市面上也絕對沒有售賣的各種首飾配飾上,那些項圈、頭面、戒指、珠鏈、耳環、腰帶……那些絢麗的色彩,閃耀的光芒,精緻的樣式,極度榮華疊加出令人窒息的感受,少女們臉色潮紅,呼吸急促,抓緊了自己的衣領,連一些見慣場面的王女公主們,都目光閃閃,只覺得此生雖在富貴,但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富貴。
這一排小箱子也擡了進去。
隨後的護衛,單單取下了一個盒子,抱在懷中,人們屏住呼吸探出頭,想看看這回能開什麼眼界,但那護衛卻沒有打開盒子。
看他分外小心的姿態,似乎那盒子裡,是比先前幾箱還要貴重的寶貝,衆人因此越發心癢癢的,不錯眼珠地跟着瞧。
又有一人,搬下一個箱子,這回裡頭似乎都是藥物,懂藥理的人發現,裡頭都是最極品的驅寒藥物,那些極其珍貴的,有價無市的寶貴藥物,就那麼隨隨便便擱在盒子裡,有人甚至發現了一枚火紅的、傳說中足可令火系功力者增功力十年、配方早已失傳,流出去會令很多武人瘋搶失去性命的真陽丸,隨意地被塞在了盒子角落。
這一盒東西,女人沒興趣,卻差點讓男人們瞪掉了眼珠。
再之後又是一小盒東西,這回又沒有打開,但經過衆人身側時,很多人嗅見了一股酸溜溜但又帶幾分甜香的氣味,似乎是吃食。
衆人面面相覷——前頭都這麼珍貴的東西,最後的壓軸是吃食?落差太大了吧?
那羣抱着東西的護衛,直奔殿內,往殿上而來。
商王滿臉歡喜,王后款款擡手,準備以最美的姿態,接受禮物並感謝。
那羣人卻腳步忽然一轉,一個側身,已經排排站在了景橫波面前。
全殿剎那死寂。
景橫波也一怔,想不到這神一般的轉折。
最前面的護衛,兩兩放下扛着的禮服箱子,在她面前躬身行禮,高聲道:
“錦衣華服贈美人,請女王陛下賞收。”
隨即他們退下,第二排的護衛們跟上,將雙手捧着的首飾箱子高舉過頭,往她面前一送。
在四面抽氣聲裡,景橫波猛地一側頭——真的差點被閃瞎。
護衛們報禮的高嗓門,也差點震聾她的耳朵,她懷疑禹國都聽得見。
“人間珍寶不及卿,請女王陛下賞玩!”
第二排放下盒子,退去。第三排只有一個人,上前一步,對她躬身。
“該出腳時就出腳,請女王陛下賞穿!”
盒子啪一聲彈開,景橫波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十寸細高跟豹紋高跟鞋。
這震撼太劇烈,她嘴一張,“啊”一聲傻住。
猜得到他風雲突變,猜不到這畫風突變。
她的心,忽然砰砰劇烈跳起,忍不住要對殿外張望。
這這這……這是他,到了嗎?
可能嗎?
第四排也是一個人,上前一步,雙手一託,最後一個盒子送上。
“此物最當吾心情,請女王陛下賞味!”
“啪”一聲,盒蓋彈開,一股酸裡帶甜的香氣撲出,景橫波的腮幫骨裡,立即浸滿了口水。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盒子裡的瓷罐中的淡黃色半透明凝固物。
“這這這……”
這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杏子醬?
杏子醬?
這銷魂的壓軸大戲,是杏子醬?
滿殿靜寂,人人瞪着眼睛,目光在華服美衣、琳琅珍寶、珍貴藥物、奇特高跟鞋、和杏子醬上轉來轉去,實在不知道是該驚呼,還是該噴上一口。
“讓開。”忽然裴樞從殿上躥下,少帥一臉警惕,一把推開那些護衛,擋在景橫波面前,將她往後帶了幾步,道,“這些不明身份者送來的東西,你不要碰。還有,你這衣服真的確定沒問題?那惡毒婦人可能還有後手,你莫要太過自信大意。要不要還是先脫下來比較妥當……”說着便去解景橫波領口釦子。
景橫波腦子裡一團亂,還沒理清楚,下意識向後一退,伸掌擋住他的狼爪。
“去!”
忽然一道流光飛射,穿越密集人羣,直射裴樞。還未至便生呼嘯之聲,似利劍一般刺過衆人耳膜。
裴樞原本冷笑不理,忽面色一變,頭猛地一側,咻一聲那東西從他耳側掠過,啪地射在堅硬的丹陛之上,正正鑲嵌在那浮雕的虯龍眼上。
仔細看,卻是一枚杏子核。
脆弱的杏子核一射入石,對方指力驚人可見一斑,裴樞臉色一變,霍然轉頭。
殿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影。
人影背光,不見其貌,只看見頎長身影,寬衣大袖,立在淡灰陰影裡的輪廓,高遠而尊貴。
一個淡淡的聲音,冷冷地道:
“我的人,你,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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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們沒有看錯,今天48點,一萬六更新,女帝截至目前史上最大肥更送上。
理由?因爲今天我生日。發福利。
這麼多年,我從未在生日這個時間段連載過,因爲年底太忙碌,都儘量選擇年底前完結。
但我有個慣例,就是生日儘量給福利。這個福利,似乎我當年扶搖的時候給過,在我生日那天,扶搖更新了一章番外。
第一次遇上生日連載,得表示點誠意。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寫到一萬六,寫到某人出場,以此感謝七年來大家的陪伴,感謝去年一年親們對我的支持,感謝你們四個多月送我上諸多年榜第一,感謝你們從不厭煩我的要票嚎叫一直在給予,感謝那些存在、理解、支持、和各種方式的毫不吝惜。
一年又過,願我因老去而更成熟,你們因成熟而永不真正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