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書?”景橫波眨眨眼睛,好端端地下什麼戰書?姐得罪過她們嗎?
擁雪在門外敲門,景橫波應了一聲,小姑娘板着個臉進來,送上一個描金盒子。盒子裡是請柬,景橫波打開看,是三日後宮宴的請柬,邀請翡翠女王蒞臨商國王宮正殿龍華殿,並沒有什麼戰書的說法。
問擁雪,小丫頭面無表情地道:“外頭送信來的太監,舉止不大好。被咱們教訓了幾句,忽然就喊了這麼一聲。說是女王在前幾日的接風宴上,很是輕狂。待姬國王女們也不大友好。商國貴女們很多和姬國王女都是手帕交,因此也想見識見識女王的風采,看看到底是如何尊貴出衆女子,能令姬國禹國甘拜下風,還搶走了那許多好東西,如果能讓她們也甘拜下風,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說得不耐煩,景橫波聽得更不耐煩——又是一羣吃飽了撐的整天比衣裳化妝首飾包包的富家女綠茶婊,換以前她也許還有興趣鬥一鬥,現在女王陛下她操心的都是國家大事,哪有心思陪一羣小女孩鬥狠。懶洋洋揮揮手,道:“那啥,不用比了,我甘拜下風就是。”
“對方說,”擁雪慢吞吞地道,“如果您不敢比,那也沒什麼。回頭在殿上對姬國王女們和她們道個歉,大家冰釋前嫌,兩國友好邦交豈不是好?”
“你說這羣人怎麼這麼閒得沒事幹啊?好端端來挑釁幹嘛?理由呢?”景橫波摸着下巴瞧着外頭,外面正有一個太監,直挺挺站着等回話,滿臉傲色。
“商國王太子是姬國王女的理想夫婿,也是商國貴女們的理想夫婿啊。誰不想做太子妃、未來王后?”擁雪一陣見血。
“那關我什麼事?”景橫波奇怪,“商略對我是有興趣,可是傻子也看得出,他不過逢場作戲,沒有真情。”
“你是女王,一樣是商略的理想聯姻對象。”擁雪撇撇嘴,“再說,裴少帥呢?”
“又關他什麼事?”
“裴少帥也是天下少女的理想夫君。”擁雪呵呵一聲。
“哦,嫌我左擁右抱,佔盡天下帥哥。”景橫波恍然大悟,“那是挺討厭的。佔着一個也罷了,還兩個三個。哎哎,沒有關係啊,都讓給她們好了。”
身後裴樞陰惻惻聲音傳來,“你說讓給誰?”
“啊!我說,誰都不讓!”景橫波回頭對他媚笑。
裴樞的眼神頗狠,可惜有種狠因爲在乎,而顯得無力。
景橫波站到窗前,對那還在等回話的倨傲的太監道:“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們。我是女王,我需要和人爭奪的是國土和兵將。女子的那些爭風把戲,是你們閨閣小姐們的遊戲。恕我沒空陪玩。或者等她們誰,不管用什麼方式得一塊國土來,那不用她們邀請,我也會自動視之爲敵人。除此之外,謝絕調戲。”
說完一笑,“嘩啦”拉下窗扇,將那臉色大變的太監關在了窗外。
身後有人在大力鼓掌,是裴樞,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越來越有氣魄。她們真的給你提鞋都不配!”
景橫波勾脣一笑,聽見外頭擁雪不客氣地趕人,“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還敢狺狺挑釁,等她們做了女王再來!”
腳步聲雜亂,那太監想必被趕得很狼狽,景橫波搖搖頭。裴樞還趴在椅子上,半撒嬌地道:“還不快來給我裹傷?”
景橫波無奈,只得親自動手,好在她經過照顧耶律祁和宮胤,對於護理也算頗有心得,命人拿來最好的藥和清水,給裴樞先處理膝上傷口,本想叫跌打大夫來,裴樞卻不肯,很堅決地說沒有骨折,頂多出現骨裂。景橫波乾脆給他綁了木板,裴樞倒也不抗拒,只要是景橫波動手,哪怕把他綁成狗熊,他也覺得那綁法最好看。
他伸着大長腿,懶洋洋地靠在榻上,看景橫波忙碌,她的發微微亂了,散在額上,睫毛垂翹,遮住烏黑溼潤的眼珠,鼻翼上起了細細的汗,在昏暗的室內似細鑽光芒閃爍,這個角度看,並不能看清她平素美豔的輪廓,卻能看出幾分溫柔賢惠的味道來。
他因此滿足地籲一口長氣,雙手抱頭,眯着眼道:“你這樣伺候我一輩子最好了……”
景橫波手上不停,布條猛地一勒,裴樞“哎喲”一聲大叫,正要怒瞪她,她已經直起腰,坐在他身側,笑道:“好了。”
裴樞看看那包紮得整齊漂亮的膝蓋,頗有些不習慣。忍不住問她:“你看上去也不像很能幹的,怎麼對包紮傷口這麼在行。”
景橫波立即很實在地告訴他,“因爲耶律祁和宮胤都受過傷,我也照顧過……”
“停停!”裴樞一口截斷她的話,頗有些懊惱地將她一推,道,“你這女人,什麼時候能不煞風景?”冷着臉往下一躺,“我累了,睡了,出去記得帶上門。”
景橫波啼笑皆非地看着這傢伙,少爺脾氣說來就來,真是難伺候。
不過她也悄悄鬆了口氣,她有意打擊裴樞,就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單獨相處太久。他不是耶律祁那君子,最愛動手動腳死纏爛打,她又欠他的情心懷愧疚,到時候硬不得軟不得,反而尷尬。
她看一眼裴樞,他真的已經睡了,閉上眼睛後才能看出氣色不佳,疲憊之色終於遮掩不住。她一邊輕手輕腳出門關門,一邊犯愁地想着,他還是需要人照顧的,這要是孟破天能來多好,可惜這路程太遠,等孟破天接到消息趕來,也許她們都往回走了……
她思念着孟破天,滿懷遺憾地嘆氣,卻不知道,孟破天此刻,就在離商國邊境不到十里的地方。
不過就算現在景橫波看見她,估計也認不出她來了。
一輛馬車裡,端坐着孟破天,她現在已經不是江湖少女勁裝打扮,穿着十分鮮豔高貴。一襲杏子黃重錦長裙,裙襬逶迤在腳下,重錦獨有的質感和光澤,配上杏子黃那種光豔又內斂的顏色,硬生生給她添幾分尊貴氣質,這氣質卻又是隱藏的,並不招眼。裙襬上斜斜繡着纏枝花,頓添幾分活潑嬌俏感,一襲披帛是質料最好的絲綃,輕薄如淡雲,輕輕一動便衣帶當風,又顯得飄逸清靈。
很難想象一襲衣裳,便令人平添幾種不同的氣質,而且正好將孟破天身上原本有些粗疏有些草莽不夠精緻的缺陷掩蓋,將她的嬌俏靈韻加倍展現。
這樣的衣服,原本穿在孟破天身上,會讓她不自在,但現在她的姿態很自然,整衣掠袖,合乎禮儀又不顯得刻意。
而她的容顏也有了細微的變化,偏濃的眉被修過,保留英氣,去除雜亂。稍稍上了點胭脂,點在眼角和頰上,和眉心一點菱花相呼應,依舊少女嬌嫩風華。皮膚最近保養得非常好,泛着珍珠般的光澤,以前的一點雀斑,一點也找不見了。
變化細微,帶來的效果卻是天翻地覆的,現在別說景橫波認不出她,孟破天自己攬鏡自照,也經常會有恍惚感。
但坐在她對面那個嚴肅的婆子,此刻盯着她,依舊一臉的不滿意。她翻着手中的畫像和卷宗,畫像赫然是裴樞的,卷宗黃金封面,翻開扉頁,內頁編號是一。
禹春爲了不折不扣完成宮胤的任務,連蛛網的秘檔都拿出來了。從黃金一號可以看出,在靜庭的眼裡,裴樞在黃金部的地位和重要性,超過黃金部族長金召龍,是真正的第一人。
婆子出身於帝歌,早先是玉照宮女王承御,專門負責女王和王族女性的衣着打扮的女官。後來離開宮廷,遊走天下,成爲六國八部王族宮廷的常客,爲很多王后公主指點過禮儀妝扮事宜,在各國都很受尊敬,這次禹春緊急將她抽調來,專門來調教一個孟破天。
“從畫像和資料上來看。其人個性執拗剛毅,額間伏犀骨,主繁榮貴盛。眉端濃密,注重品格;鼻長則頑固,眼大者目窮千里,駕馭他人。但獨佔慾望濃烈。”婆子對着資料研究一番,取過一邊的妝盒,給孟破天慢慢化妝,並道,“你記住,你以後妝容就按這般來。”
“這又是何意?”孟破天不解。
“世間萬物自有其理,相也有相配不相配之說。如果實在不配,一般人沒辦法,但老身還是有辦法調整的。”婆子傲然道,“你原本面相雖也不錯,但和他略衝。老身剃去你眉峰尖銳處,增加幾分圓融之意,會盡量免去你倆相處時的衝突,另添你桃花色,增幾分姻緣彩。你記得,見他時,這眼上胭脂,不要用黑色褐色之類的沉暗色彩,可選桃紅粉紅色便好。”
孟破天有點不自在地動動屁股,卻在那婆子的威逼眼神下,下意識乖乖坐好,那婆子皺着眉,低聲道:“對你的調教,着實是難。老身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要求,不是以往求禮儀優雅,貴族風範,而是要能令一個男人心動喜歡便行。唔,好在你這小妮子,確實已動春心了呢……”
孟破天微微紅了臉,下意識要低頭,婆子卻厲聲道:“不要低頭!他不喜歡女子過於羞澀,你要從容自然!”
孟破天下意識擡頭。婆子又道:“雙腿不用並這麼緊!並不是要教你做純粹淑女,他也不喜歡。你坐姿再放鬆些……對!現在你下車走走。”
孟破天下車,還是輕巧地跳下車,並沒有嬌怯怯等人來扶,婆子卻在後面厲喝:“你這裙裾拖着,卻跳得不夠自然。重跳!”
孟破天只得重跳,跳了三次之後,才令婆子滿意,放她下車,走了一陣後便找個空地,取了食材,教她做菜。
這是每天休息時的必學功課。孟破天對這些沒興趣,但想到爲裴樞洗手作羹湯,心中甜蜜,也便有了動力。這婆子一手好廚藝,盡心調教,再三告訴她:“欲獲男人心,先擒口腹欲。”
景橫波若在,不得不讚一聲真是眼光毒辣的人才。早早就將現代那句著名的“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總結了出來,那套“面相相配法”,儼然也是頗具匠心的做法。
孟破天盡心學廚藝,心中卻有疑惑未解。她不知道是誰要調教她,只知道某夜自己忽然就被從幫中擄了出來,塞入了一輛馬車,這婆子就在馬車中等她,一刻也不耽誤地對她進行了調教。她因爲不安,想過逃走,但四面看守嚴密,盡是高手,根本逃不掉,問那婆子,婆子也不清楚,只說有來頭極大的人物,安排她來做這活,對方不可抗拒,要她乖乖安分。
她看着對方似乎真的沒有惡意,又確實強大,也便只好接受了調教。但她奇怪的是,裴樞明明喜歡的是景橫波,便要調教她取代景橫波,應該就讓她學景橫波,但現在婆子調教她的方向,卻是優雅又活潑,大方又自然,善於操持又內外兼修的另一種人。
她不知道,禹春哪裡敢讓人把她調教成第二個景橫波?身爲宮胤貼身護衛,禹春比誰更清楚宮胤的潔癖,那種潔癖包括精神,他是絕對不能忍受出現景橫波的仿版,來玷污他心中的唯一女子的。
所以禹春只能給商國附近的蛛網蜂刺,下了一個超難的任務:調教出一個少帥一定會喜歡,但又絕對不同景橫波的人!
爲了這個任務,萬能的蛛網蜂刺,搬出了裴樞的所有密檔卷宗,開了十幾次會,隱秘地討教了很多睿智人士,分析了裴樞的各種喜好和性格,甚至連裴樞少時出生的村子都親自查看過,連他冒鼻涕時代最喜歡牽手的那個叫二丫的丫頭當初的長相性情都瞭解過,以一種比撰寫國家發展報告還要嚴肅的精神,彙總分析綜合得出了一份長達三十頁的報告,報告從裴樞的少年喜好、經歷、性格、出生、心性等各個方向進行了非常細緻的分析,並得出了裴樞有可能喜歡的三種女子類型。最後在三種女子中選出最有可能的一種。最後,放在了那個婆子和孟破天的膝頭。
“哧啦”一聲響,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翡翠雞丁”出鍋,孟破天端着菜盤,陶醉地嗅了嗅,眯着眼道:“真香。”
“記住,他不喜歡吃蝦仁。”婆子道,“他一吃蝦,便渾身發紅,肢節僵硬。並且因爲某些原因,他對這道菜深惡痛絕,你千萬記得。”
孟破天眨眨眼睛,忍不住彎起脣角,這一笑,宛然便有幾分景橫波的嫵媚。
不管怎麼試圖繞開,對她的調教,終究還是要和景橫波有幾分重合的。
孟破天臉上的笑,漸漸地有點曖昧,因爲想到了他不吃蝦仁的真正原因,她的曖昧的笑裡,又夾雜了幾分鄙夷——想不到當初明城女王那麼個身份,竟然會做那樣的事。難怪後來裴樞名動天下,多少少女投懷送抱,他卻避之唯恐不及,原來……
她笑着,微微擡起了下巴。
一路上,她已經背熟了裴樞的喜好,知道了他很多禁忌和小隱秘,學會了他愛吃的所有菜色,像一個被精心打磨的禮物,漸漸散發光彩。
她等待着給裴樞一個驚喜。
而此時,和她相隔不遠的屋子裡,睡在景橫波榻上的裴樞,忽然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
景橫波最近很頭痛,她院子裡住着耶律祁和裴樞,兩大美男光彩照人,氣質出衆,不需要證明什麼身份,就足夠爲她拉仇恨。這直接導致她的院子最近訪客極多,好多都是衝着耶律祁和裴樞來的,她不勝其擾,乾脆帶了擁雪去逛街,表面上是訂做宮宴需要的首飾禮服,暗中爲之後去寶台山挖紫闌藤做些準備。
先去茶樓吃了個早飯,然後就聽見了很多奇聞異事,比如落水部某位王族,最近買了只會寫詩的神鳥,十分珍愛,特意養在了夫人院中,結果那鳥無比無恥,專門喜歡偷看夫人洗澡,看完洗澡還要吟詩,這回吟詩卻是半截風雅半截浪蕩,淫詞穢語不忍聽。這也罷了,這傢伙還幹了件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有次落雲部王族秘密約見浮水部老對手,進行些兩邊商談,商談結束後爲了炫耀,讓這鳥出來吟詩助興,這貨張口就來,“牀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一對狗男女,正在浪啊浪。”
這詩第一句意境樸實深遠,衆人正洗耳恭聽等着石破天驚的後續,結果畫風突轉,令人瞠目結舌。主人當即呆住,客人忍笑半天,趕緊告辭,人還沒走遠,那狂笑聲就爆了出來,主人想到從此在敵國老對手面前擡不起頭,險些撞牆。
這詩着實很要命,因爲吟翠犬次郎是養在夫人深閨的,它所吟的,自然就是自己看見的,落雲部這位王族當即怒氣衝衝找夫人質問,夫人清白被污,大喊冤枉,尋死覓活,幾次險些送命,事情越鬧越大,漸漸整個王都貴族都知道了。
景橫波聽說這事,也很是瞠目結舌了一陣,她知道二狗子殺傷力很大,但也沒想到這麼大,大到足以影響一國形象的地步。她默默抹了一把汗。一邊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就算餓死,也絕不再賣二狗子,一邊想着大概不會多久,二狗子就會被趕出來回來找她了。
然後她又聽說,買了霏霏的姬國王女姬瓊,現在她那裡的羊駝全部都不吃不喝,精神狂躁,有些還在姬瓊晚上洗澡的時候撞牆,姬瓊已經好幾次走光了。
景橫波覺得,霏霏大概也要回來了。
再坐下去,便聽說琉璃部那邊最近天天鬼哭狼嚎的,一堆彩光閃爍的影子飄來飄去,有次有人去給琉璃部送東西,竟然看見半個人從自己面前過去,能看見的那一半居然還能看見內臟,看見心臟在撲通撲通的跳,紅紅的一團似個鬼燈籠,那可憐的傢伙當即嚇昏了過去。
商國已經得了消息,派了和尚道士去除妖,被趕了出來,現在一入夜,沒人敢靠近琉璃部住的那塊地兒。
景橫波覺得,琉璃部大概要被趕走了,不知道戚逸親愛的什麼時候回來?
又有蒙國寡居長公主的傳聞,說那位公主,最近經常打發人去青樓,購買一些助興藥物和豐胸秘方。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後來因爲用量巨大,引起了青樓的注意,再後來,煙花巷十八家青樓聯合,才能提供給對方足夠的助興藥物用量。那用量令人瞠目結舌,足可以讓一百個壯漢對一百個美女使用一百年,商國青樓險些以爲老王又再次雄風大振想生個兒子,結果打聽出來居然只是那位寡居長公主用。隱約又有傳言出來,說有人看見公主,最近的胸越發兇猛,遠遠看去就像兩團巨大的球在移動,根本看不見人臉。
景橫波很擔心,陸邇不會真的玩出一羣小陸邇來吧?據說這位蒙國長公主,掌握蒙國經濟命脈,是個重要人物。如果將來有一羣小綠帽子對着她喊阿姨,那滋味也太酸爽……
又有說,斬羽部戰辛最近脾氣很大,已經責打死了好幾個僕役。因爲他的愛女,宣佈非一個和尚不嫁。並且表示應該修改王族繼承法令,允許女性繼位。
景橫波想,如果哪一天,斬羽部也是由女王繼位,坐在一邊的王夫笑嘻嘻和她說“阿彌陀佛,女施主好久不見。”似乎也是件挺爽的事?
商國王太子買去的司思,倒沒什麼動靜,景橫波覺得有動靜也不是現在,真要有什麼動靜出來,估計商國就該變天了。
至於最後買走三個逗比的襄國,逗比們都認識和婉,想必出不了什麼大事兒。
景橫波聽聽沒什麼新鮮的,便出了茶館,去逛街。商國王都錦繡街,是商國的高檔女性步行街,不容男人出入,面對的顧客羣體,都是商國貴族婦女,據說商國王后公主什麼的,有時候也會微服來逛逛店。
這條街也就顯得分外高貴,入口處有牌樓,牌樓前停着無數金輪銀糓的華麗馬車。從外面看去道路寬敞乾淨,人流熙熙攘攘,多是衣着錦繡的人羣,果然沒有男子,不僅如此,一般衣着普通的百姓,都會遠遠繞開這個地界。
每家店鋪的小二都在門口恭敬迎客。景橫波進入街道時,雖然只帶了擁雪,但她氣度不凡,小二們也很殷勤,景橫波也需要添件禮服,商略送的禮服不能再穿,看這裡的店都是專人定製,店裡擺的衣服也頗有特色,便漫步進店。
店裡還有三三兩兩的貴族女子各自坐着挑選衣裳,看景橫波進來,都擡頭看一眼她的玲瓏體態惹火身材,眼底露出幾分嫉色。
店主親自接着,入座上茶上點心,捧過專門的衣裳圖樣來供景橫波挑選,完全的貴賓待遇,景橫波也習慣了這種態度,隨意選了幾件衣裳,她姿態越自然,店家越知道這位是真正的身份高貴,越發殷勤地請景橫波入內間量體裁衣。
裡間有專門的女子負責量體,景橫波暗贊商國經商有道,知道從女人身上賺錢來得最快,一邊想着哪些可以是自己的女子商場學習的,等自己回去玳瑁,女子商場也可以開業了。
正量着體,忽聽外頭似乎有人進入,和店家說話,隱約聽見店家“啊”了一聲,聲音驚訝,對方又嚴厲說了幾句,店家聲音放低,唯唯應是,隨即來人便出去了。
景橫波也沒在意,量好尺寸掀簾出去,笑道:“店家,定金多少?煩請早些做好,送到西都街會同……”
“對不住姑娘。”店家滿臉笑容忽然換成了滿臉苦色,向她躬了一躬,道,“您訂的這幾件衣裳,小店料子不足,不能賣了。還請您換一家吧。”
“料子不足?剛纔你怎麼不說?”景橫波很有些奇怪。
店家只苦笑,不斷和她鞠躬,堅持說料子不足,言下之意就是不賣給她。四面的貴婦們都放下手中圖冊,望着這邊哧哧地笑,眼神都頗有些意味深長。
景橫波心裡知道有些不對,但也不能和一個店家糾纏,更失了身份。點點頭便出了這店,另選了一家看來規模更大的店。
結果一模一樣,店家開始殷勤招待,但很快就變了臉色,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賣。景橫波連去了七家店,包括賣衣裳的,賣首飾的,賣鞋子以及各種配飾的,無一例外,有家賣首飾的店,直接冷着臉將她往門外趕,陰陽怪氣地道:“咱瑞芙麟的首飾,只賣氣質高貴的真正貴婦,如姑娘你這般模樣,還請千萬高擡貴手,別糟蹋了咱家的招牌。”
每家店裡都有很多貴婦,似乎是得了通知來的,扎堆在一起,不解勸,不詢問,冷冷地瞧,無聲地看,哧哧地笑,讓孤零零被逐出店的她,看起來更加尷尬。
擁雪的小臉都氣白了,要和店主理論,景橫波拉住了她,看看四周,每家店都有人悄悄探出頭來,眼神鬼祟而敵意地瞧着她。
她算是明白了。商國貴女們,竟然真的抱團排擠她來了,這是存心要她在商國買不到一件衣服和首飾,在宮宴上出個大丑啊。
和這些店家理論是沒用的,會讓看笑話的人更多。也不必再去尋找賣衣服給她的店家,不過是更多的自取其辱。
她立在長街上,緩緩環視一圈。
四面八方,探出無數譏笑惡意的眼光。
她慢慢笑了笑。勾起的脣角,掠一抹譏誚弧度。
她裙裾只願拂過天下,卻總有秋後螞蚱,在鞋尖前蹦躂。
然後她伸指點了點,似對所有人道:“出人醜者,人恆醜之。記住我的話。”
說完,轉身就走,四面有嗤笑之聲,有人陰陽怪氣地道:“落荒而逃,還要死撐臉面。”
她當沒聽見。
誰死撐,走着瞧吧。
頂着一背敵意眼光,走出街口,她上了自己的車,走不了幾步,忽然後頭有馬車追了上來,有人喚道:“姑娘請留步。”
景橫波命馬車停下,掀開車簾一看,追上來的也是一輛精緻馬車,屬於商國貴族女子專用,卻沒有商國貴族常有的家族徽記。透過影影綽綽的絲簾,可以看見簾子裡那人云鬢高挽,滿頭珠翠,似乎是個貴婦。
擁雪一臉警惕地下車去交涉,過了一會對方馬車走開,擁雪捧了一個大盒子回來,一臉詫異地道:“那馬車裡的女人,讓人塞給我這個。說剛纔錦繡街的事,有人故意作祟,她瞧着也覺得過分,但對方勢大,她也敢怒不敢言,只是心中過意不去。因此特地追上來,將自己剛到的禮服和首飾,贈給您。請您不要介意,不要因此覺得商國人無禮卑鄙。”
景橫波怔了怔,接過盒子,以控物之能隔空打開,裡面果然是一套精緻的正紅色禮服,還有一套銀紅南珠首飾,衣裳和首飾都做工精緻考究,一看便知道出自頂級工匠之手,價值不菲。
“商國貴女們不是抱團和我過不去麼?怎麼還有人良心發現?”景橫波瞧着那衣服,揚眉笑道,“這時候送這衣裳來,可真是雪中送炭,令人心中溫暖啊。哦對了,她有沒有自報身份?”
“沒有。只是再三致歉,語氣懇切。但一直沒看到臉。”
“這禮送得真是推辭不得呢。”景橫波撫摸着那閃着金光的正紅錦緞,脣角微微一勾,“收起來。”
她帶着這盒子衣裳首飾回去,耶律祁和裴樞問起她逛街收穫,便說這是自己買的禮服。那兩人居然還都很有興趣地要求瞧瞧,景橫波無奈地給他們瞧了,那兩人瞧過之後,擡頭對望一眼,又看她一眼。
“瞧我幹嘛?”景橫波摸摸臉,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
那兩人卻不回答。耶律祁笑道:“這禮服果然不錯。哦,我想起來我也該買件衣服,好陪你去宮宴,耶律世家的人現在都已經死了,禹國王族被逼不能參加宮宴,我可以出面了。”
“想得美。”裴樞立即道,“憑什麼苦事都我來,陪她出風頭這事就你去?要買也該是我買,我去,我陪。”
耶律祁根本不理他,和景橫波笑着打個招呼就走,裴樞吊着眉毛,大怒道:“這混賬,敢藐視爺爺,等我揍他個好看!”一瘸一拐也奔出去了。
景橫波大叫:“回來!回來!你倆傷沒好,一個都不許陪……”話音未落,人影都沒了。
景橫波對着空空牆壁,嘆口氣,她更加思念宮胤了,只有正牌男友,才鎮得住無聊情敵啊……
擁雪踮腳看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眼神裡閃爍着期待的光芒,景橫波瞧她一眼,又頭痛地嘆了口氣。
希望那兩個,真的是去買衣服……
……
天色將暗,一輛精緻卻普通的馬車,載着暮色晚霞,駛進巍巍宮門。
車輪沉重地軋過長長的漢白玉宮道,一路上士兵次第恭敬行禮。
馬車毫無任何徽記,看上去像普通貴族的馬車,但所有王宮侍衛都知道,這是王后去錦繡街的專用馬車,她不想驚動他人,一向輕車簡從。
馬車重簾低垂,隱約的話聲,藏在深深的簾中。
“那衣服……可仔細檢查過了?”
“您放心。”
“她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便是有,也一定是感激您的援手。要知道那時候受盡羞辱,正是心情最低落時刻,那一刻您雪中送炭,要人如何不感念?”
“呵呵,本宮想也是。”女子聲音柔和溫婉,隱約一絲沉重,“……也是無奈,如此曲線救國,說到底,都是爲了曜兒啊……”
“娘娘放心。三王子聰慧穎睿,又有大王寵愛,再有娘娘您費心爲他操持,天時地利人和俱全,定能得登大位!”
……
此時,無數商國貴女,歡慶着對景橫波排擠的勝利,迫不及待等着看她灰頭土臉地出現在宮宴之上,並想好了之後的種種擠兌手段。
此時,一件正紅錦緞禮服,在景橫波面前幽幽閃着誘惑的光。
此時,一位公主,在鏡前細細梳妝,想着母后的交代,三日後務必要令那人一見傾心,願爲她傾軍以換。
此時,亦有一輛馬車,在商國大地上奔馳。
車上滿載十六套華貴禮服、無數首飾、獨一無二高跟鞋、驅寒藥物,以及,酸溜溜的杏子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