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時候天色已晚,軒轅初本想着第二日再去丞相府上,誰知道當天晚上有消息傳來,三朝丞相寧橖遠竟然在家中自盡了。軒轅初一瞬間什麼都想不到,腦子裡一片混亂,她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那種感覺比上一世知道她只有以死亡解脫的時候更讓她絕望。她想過怎樣和寧橖遠鬥智鬥勇,想過過程雖然艱難,但她會像以往每一次的交鋒中最後的勝利者。可是這次,她真的沒有一點勝算了。寧橖遠只花了一條人命,就在她心上狠狠插了一刀,從此再無翻身可能。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丞相府,只讓人傳了神一。
神一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模樣,可她細細打量眼前的人,這張臉確實有迷惑蓮香的資本,只有那雙眼睛帶着絲絲邪氣,帶着幾分玩世不恭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鬱。
“不知皇上傳召屬下何事?”神一安靜跪在那裡,任軒轅初打量,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軒轅初撥着手裡的暖爐,她本來就是越是傷心難過就越是沉得住氣的人“前兩日太醫回報,說香兒懷孕了。”
神一也微微彎了嘴角,帶着幾分初爲人父的喜悅。軒轅初見他這樣更加怒火中燒,將暖爐狠狠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這人真是演戲演慣了,連這表情都把握得絲毫不差,她當初是怎麼就讓蓮香嫁給這樣一個人。
神一見軒轅初這般模樣也只是收起嘴角的笑,半跪下來,他本來也沒想過自己做的事會瞞過軒轅初。
“你說,朕該怎麼罰你?朕當然不會殺了香兒,殺了你也太便宜你了。”軒轅初幾步靠近神一,她如今的功夫愈發精進,神一甚至看不清她的步子,不過他對此也不是太關心。
“皇上大可以誅了屬下九族。”玩笑般的話,他看似毫不在意。
“當然”軒轅初退後一步,冷笑睨着他道“可是你又哪裡來的九族呢?穆南燾”
她欣賞着跪在旁邊神一臉上的表情,別人讓她傷心難過就要做好自己傷心難過一百倍的準備。
神一有些吃驚卻也不明顯“你知道?”
“朕以爲你會爲香兒考慮一番的。”轉了個身,軒轅初不經意的想起那塊觸手生溫的並蒂蓮,又復想起它現在應該在寧華風手中。微微嘆了口氣,不是不遺憾,她給過他機會,爲蓮香也爲了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哼,不過都是說得好聽罷了。你若真的那般在意蓮香,當初又怎會讓她嫁給我。”神一毫不在意,嘲諷道,甚至直直看着軒轅初,再沒有當初忠心耿耿的樣子。
軒轅初聽罷恨恨回頭,怎麼會有人這般沒良心“兩年前朕就動過殺了你的念頭,要不是香兒,你以爲自己能活這麼久?”要不是蓮香那時候突然要嫁給他……“第一次你讓澹臺明月逃走,第二次你又試圖在鄧陵拓的婚宴上投毒,不算平日的那些個小動作,這些都夠你死上好幾次的了”
那個時候蓮香說要嫁給他,數不準就是知道這些事爲了保住他想出的法子,神一愣住了。那個看起來笑得大大咧咧的女子心裡再靈秀不過,軒轅初有什麼指令都是通過她下達,她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呢?
是的,他叫穆南燾,本來住在城郊,後來小皇上要培養戰神,蘇國公就花了大把力氣找到城郊的一處荒了的村莊。他是那個村子唯一留下來的孩子,進入戰神選拔好像再正常不過。沒有人知道早在蘇國公之前就有人找到他們,孟太后知道沒有辦法阻止小皇帝的勢力擴張,所以殺了一個村子的人,又想盡辦法埋下他這顆暗棋。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小時候看不慣爹孃寵着弟弟就喜歡私下欺負他,搶奪他的衣服劃破他的書本,後來爲了活下來,是他親手結束了弟弟那脆弱的生命。孟太后應該也是看上他這點,纔會在最後留下自己吧。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神一聽憑發落”他其實也不太喜歡穆南燾那個名字,還是叫神一的好。
軒轅初閉上眼,這樣一個人根本不能留,“來人,將人拖下去關進暗牢。傳令第二任戰一暫代禁衛軍統領一職”疏竹後來也隨大軍一同出征,眼下要用人還是從戰神調穩妥些。
一切吩咐妥當後,軒轅初早就累了,一直在殿外伺候的菏澤端了濃茶,“皇上還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老丞相府上還等着您處理呢”她候在殿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不多問,只提醒着軒轅初別忘了重要的事。
軒轅初點了點頭,只是疲憊像快把她掏空了一般,吩咐休息一會兒就倒在軟榻上。菏澤只當她是太累了,點燃薰香不曾多想。
在夢裡浮浮沉沉,練大若心經以來軒轅初第一次感覺如此力不從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顧一切的牽着自己往前走。她看不清周圍景緻,心中卻有一種難言的恐慌。
遠方隱隱約約有歌聲傳來,古老又莫測。軒轅初順着方向往前走,那股一直拉扯她的力量也好像突然聽話起來,把她順着那股方向推。
周圍的一切漸漸清楚起來,軒轅初看清後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又回到上個時空。
“任,你不要擔心,剛纔進去的是我祖奶奶,她如果也沒有辦法救你的姐姐……。”是那個叫阿蓮娜的女子,她正在安慰任笑。如果按那邊的時間算應該過去十一年了,笑笑竟然一點變化也沒有,看來真的是時空有差距。
軒轅初站在自己家門口,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她下意識的推開門,又想起來自己現在不過是一縷魂魄才放下手,卻不想那門竟然自己開了。守在門口的任笑和阿蓮娜也吃了一驚,跟着走進房間。
房子裡窗簾拉開,刺眼的陽光灑下來讓軒轅初一時間看不清前方人的面容。
“你回來了”那人緩緩轉過身,對着軒轅初站着的地方道。
這個人能看見自己,軒轅初用手擋陽光,但毫無作用。等漸漸適應下來,才發現面前的人有幾分眼熟。以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只稍稍想了想這人竟和三年前消失的澹臺明月像了八分,或者說這就是長大後的澹臺明月?
“姐姐,你是說姐姐回來了。”任笑激動地朝澹臺明月走了幾步,她這半個月來過得極爲煎熬,想盡一切辦法只想再見姐姐一面。
“還記得你當初試探我,那塊並蒂玉佩是不是所謂的天地靈寶,那玉佩確實不錯,卻遠比不上後來寧將軍送你的那枚狼王骨玉簪。”澹臺明月並不理會任笑,只望着那虛無道,軒轅初有一瞬間竟然覺得她是能看見自己的。
好像也不等軒轅初回答,澹臺明月接着道“那枚古玉在那副狼王骨架中存放百年,後來又被寧將軍找來罕有薔薇石鑲嵌,是當之無愧的靈寶。”是這樣的嗎?軒轅初下意識的撫上頭髮,纔想起自己不過是魂魄又哪裡有那些東西。
澹臺明月走到任步媛身邊,從她手中拿起那塊並蒂玉佩,對着幾步外的任笑冷冷一笑道“這東西對你姐姐一點用處都沒有,你這樣反而讓她在另一世痛苦十幾年。因爲你,她在那邊魂魄不全。若你還是執意不放手,她肉身死亡後,靈魂抱着這兩世的回憶在世間飄蕩永不得輪迴。”
澹臺明月一步步逼近,任笑一步步後退,她那麼愛自己的姐姐,怎麼能接受姐姐因爲她而受到這樣的苦,“你騙我,你這個騙子,是你救不活我姐姐纔想出的謊話”任笑拿出手槍上膛對着澹臺明月,她是黑幫老大,最理所當然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武力,雖然她曾對此嗤之以鼻,可現在她惶恐的只能握住手裡的槍。
“不要”阿蓮娜想要阻止,可哪裡有任笑的槍快。軒轅初也是嚇了一跳,她雖然不知道澹臺明月爲什麼這麼多年沒死,可也不代表不會被槍傷到。
沒有人料到,那顆子彈竟然從澹臺明月左邊胸口穿了過去,沒有一點傷口。“要是這樣能迎接死亡,我也不會等到現在了。”軒轅初看見澹臺明月微微彎起嘴角,那笑容裡竟然有她從未見過的滄桑與無奈。
任笑突然感覺有人壓着她的槍,可面前分明沒有人,“笑笑”那聲音近乎飄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只有澹臺明月看着軒轅初不說話。
“姐姐,真的是你嗎?”任笑激動的對着軒轅初的方向,她雖然看不見可早已熟悉任步媛的習慣,自然能猜到她站的位置。遇到這樣的事情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可能因爲面前那或許是鬼魂的物體是她最愛的姐姐。
“放手吧,姐姐回不來了”軒轅初想,就算這邊能救活她,她也是不能回來了。笑笑該有自己的生活,而她,那邊也有不能割捨的人。就算是現在這個時候,就算她回去之後面對的是難以承受的一切,就算……。就算本來珍惜的會失去,她還是想要回去。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愛寧華風,愛到遠比她自己以爲的深,愛到即使不能在一起她也想活在有他的時空裡。是的,寧橖遠死了,她和華風大概是不能在一起了的。
原來一直那麼疲憊,不去參加寧橖遠的葬禮,是因爲她有預感她和寧華風再難像以前一樣了。以前她以爲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兩個人都可以跨過去的,可是寧橖遠用死阻止了他們,他們再無可能了。
“你想好了?”沒想到這次發問的是澹臺明月。
“我還不想離開他”軒轅初微笑着看着澹臺明月,她知道她能看見。
澹臺明月閉上眼睛,世間多少癡兒女,原來英明的神武皇帝也看不透。“以後的事情是你根本承受不了的”她不能泄露天機,只能這樣勸誡她。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只要那個人在,我都甘之如飴。”原來情愛是毒藥,以前不曾知曉,可一旦中了毒便難以逃脫,可悲的是她根本就不想逃。
“姐姐,你要拋下笑笑嗎?”任笑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觸摸面前的形體,可她什麼也觸碰不到,更看不見。她只能懦弱的用最厭惡的可憐兮兮的表情,請求姐姐留下來。
“笑笑,每個人都有自己必經的路程,你應該去走自己的路,姐姐不能陪着你了。”軒轅初耐心道,早已經形成的習慣,對這個妹妹她從來都是無理由遷就的。
“她早就死了,怎麼留下來,直接變成一具屍體嗎?”澹臺明月在一邊冷冷道,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將裡面的灰細細撒到不遠處的薰爐上。軒轅初竟然沒在發現,屋裡原是早早燃了香的。她還想再說什麼,卻發現再也沒有人聽見她說話,笑笑大聲叫她,她伸出手想拉住笑笑卻只會穿身而過。
看向澹臺明月,她只是慢慢收拾着那隻香爐,不再看她道“你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後悔了,日後相遇……。”軒轅初本以爲她會說什麼,誰知她最後什麼也沒說,自己就這樣慢慢散開,罷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