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輦在一處斑駁破落的宮門前停落,門上的牌匾上,勉強可以辨認出“冷宮”兩個字,推開搖搖欲墜的宮門,觸目是荒涼蕭索的景象,一座座破敗的房屋,磚石道上鑽出密密麻麻的野草,這裡與外面的繁華格格不入。
太監前面帶路,推門進屋,迎面一股黴臭的塵土味,嗆得宋清瞳不禁咳了兩聲,手掩着鼻子,走到木牀前。
牀上平躺着一個身材瘦長的黑袍男子,腦袋歪向一邊,鮮血順嘴角流出來滴在枕頭上。他的面容生得極好,只是臉色蒼白得好像一個死人,宋清瞳將食指置於他的鼻孔下,呼吸微弱,但還活着。
看一眼看守他的侍衛,問:“情況怎麼樣?”
侍衛稟道:“趙太醫說,雖不至死,但是宋長使牙關緊閉,沒辦法上藥,這樣下去,長使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宋清瞳皺起眉頭,牙關緊咬不會撬開?再仔細觀察,領口處有一道傷痕,伸手扯開他的衣領,胸前鞭傷密佈,看不出肌膚本來的顏色,楚天墨下手夠狠的,看來他沒打算讓他活下去,掃一眼慘不忍睹的房間,吩咐:“將宋長使擡到朕的寢宮。”
侍衛面面相覷,誰也沒有動,宋清瞳挑起眉毛,承影連忙跪倒在地,“宋長使謀害皇上死有餘辜,丞相吩咐要嚴加看管。”
宋清瞳看着承影好一陣無語,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人呢!再說楚天墨也只是憑空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朕意已決,朕要帶他離開冷宮。”
侍衛們還在猶豫,承影連忙使一記眼色,侍衛們這才取來擔架去擡人。
回到寢宮,宋清瞳命人將宋昭夜放在龍牀上,太醫們也趕到了。
宋清瞳極有氣勢的目光掃過去,道:“朕要他活,你們知道該怎麼做。”
太醫們嚇得連忙諾諾應是,不約而同擡袖抹了抹額角上的冷汗,丞相要宋長使死,皇上要他活,他們該聽誰的?太醫院這口飯不好混啊,不如趁早回家看孫子去。
七手八腳爲宋昭夜包紮好傷口,宋清瞳心中稍安,命人全部退出寢殿,只留下玉兒,宋清瞳和玉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撬開宋昭夜的牙關,用事先準備好的綁着手巾的筷子,墊在上下牙之間,然後,宋清瞳拔下鳳頭簪,取出一粒還陽丹,塞進宋昭夜口中,丹藥入口即化,這樣他活下來的機率會很高,最後指頭蘸上止血藥探進他的口中,小心地塗抹在舌根傷處。
一番忙活之後,宋清瞳和玉兒遍體是汗。
“皇上,宋長使的血止住了。”玉兒驚喜的叫着。
宋清瞳心頭微微一鬆,看一眼玉兒,說:“玉兒,朕忘記了一些事,丞相爲什麼非要置熙王於死地?”
玉兒沒感到意外,只當是女皇暫時失憶,從容作答:“皇上,奴婢也是聽宮裡的傳說,不一定準確。”於是玉兒娓娓道來。
正如宋清瞳猜想的那樣,皇宮裡的鬥爭都離不開一個權字,當年先帝作爲皇長子繼承皇位,而宋昭夜年紀尚幼,封爲熙王。他的母妃傅太妃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登基爲帝,於是買通御醫,在先帝的飲食中下了絕育之藥,令後宮女子皆無所出,不久先帝覺察,處死傅太妃等相關衆人,但是身體積重難返,只有皇后一人懷孕,十月懷胎產下一個女嬰,皇后便薨了。先帝盛怒,將當時只有七歲的熙王送出皇宮,宮人們皆傳是熙王下毒害的皇后。後來先帝病危,朝堂上形成兩股敵對勢力,一方是以國師爲首擁戴熙王,另一方是以丞相楚天墨爲首擁護女皇,先帝薨,楚天墨鎮壓國師的叛亂,誅殺了國師一黨。
這時,宮女進來稟告,“丞相在殿外候見。”
難啃的硬骨頭來了,頜首道:“請相父進來。”
楚天墨大步走進寢殿,走到宋清瞳面前躬身施禮,宋清瞳淡淡看他一眼,他的面色依然不好,眼圈發黑,似乎沒睡好。
楚天墨凌厲地瞥一眼躺在牀上的人,劍眉緊皺,沉聲道:“皇上,宋昭夜密謀叛亂,其罪當誅,皇上絕不能姑息養奸!”
宋清瞳揉了揉太陽穴,真是難辦,她根本不相信宋昭夜會參與這次叛亂,他深居宮中又被嚴密監視,根本沒有行動自由,她甚至懷疑鄭源和那名婢女的招供都是楚天墨授意的。
楚天墨又道:“皇上武功被廢,極有可能是他動的手腳,這麼危險的人,絕不能留在陛下身邊,臣這就命人將他帶走。”
終於說到正題,他是因爲這個要殺宋昭夜?不過他也只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眼看楚天墨要召喚侍衛,宋清瞳腦瓜仁兒生疼,看來不動真格的不行了。
抽搭幾下鼻子,擡起袖管,掩面哭泣起來,楚天墨見狀石化當場,因爲女皇帝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宋清瞳見楚天墨一動不動,眼睛有些發直,暗想有門,一邊放大音量,一邊哽泣着說:“朕好怕!要是朕一直懷……懷不上龍子,待朕撒手西去時該怎麼辦?朕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宋氏的列祖列宗,嗚嗚……”
楚天墨好半天緩過神來,見宋清瞳哭得梨花帶雨,擡起袖子想要給她拭淚,又想到這樣逾矩,一時間手足無措,臉上疼痛之色越來越深。
“皇上不要擔憂,還有一年時間,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決不會讓皇上有一點閃失。”
宋清瞳暗翻白眼,拿這話唬誰呢?哭着說:“相父一心爲國操勞,朕甚爲感激,朕想過了,待朕西去之時,將北秦交付給相父,這樣朕便無憂了。”
楚天墨聞言面色大變,慌忙跪倒在地,失聲道:“皇上,先帝的囑託歷歷在耳,臣一刻不敢忘記,臣對皇上盡忠竭力,絕無貳心。”說完叩首不止。
宋清瞳既沒攔他,也沒叫他起來,依舊抽泣着說:“相父可曾想過,朕若薨逝,宋昭夜再死,北秦再無繼承大寶之人,到時人心動盪,不用南朝攻過來,我北秦便會亡國。”
楚天墨不是不知道,這也是先帝沒殺熙王的原因,當年皇上中的胎毒和皇后之死他懷疑是熙王所爲,但是一直苦無證據,這次女皇武功被廢,他同樣懷疑是熙王所爲,但是同樣沒有證據,一想到那日宋清瞳毒發昏迷的樣子,他就心痛難當,就想殺了宋昭夜永絕後患。
“相父,朕知道你是爲了朕好,但是,身爲丞相更要以國家爲重。”宋清瞳講着連她自己都不屑的大道理,她不想生小孩,她只想快快樂樂度過剩下的日子,但是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她不能對楚天墨講。
楚天墨不得不點頭,“宋昭夜暫留他一命,但是絕不能留在皇上的寢宮。”
宋清瞳沒有異議,她的目的達到了,彎腰扶楚天墨起來,道:“貼身婢女的話不足爲憑,紀氏是北秦第二大世家,朝堂勢力盤根錯節,此事關係重大,要慎重。”紀氏她還有用處。
“是,臣這就去刑部釋放溯陽郡主,私下嚴密監視。”楚天墨鬆開。
宋清瞳頜首,楚天墨退出寢殿時,才發覺裡衣幾乎溼透,快走到宮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過身,正觸上宋清瞳脣邊未及掩飾的慧黠笑意,楚天墨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