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澄觀也站起身,有模有樣地施了一禮,當着雲瑾和楚天墨的面兒,他還是一副少年高僧的派頭。宋清瞳看着澄觀微微一笑,他身上穿的五色袈裟,是她特意命宮裡尚衣局照着原來的樣子做的,只做了兩套,估計不出半年,他的個頭還會竄起來一塊兒。
“曼卿和阿觀在聊什麼,如此開懷?”
雲瑾回道:“曼卿在向阿觀討教佛法。”
澄觀小臉漲紅,忙說:“不是的,是小僧在向雲先生學習。”
宋清瞳和楚天墨聞言皆是一愣,他稱呼雲瑾什麼?這是從哪論的?
卻見澄觀看着雲瑾,目光閃亮如鑽,“小僧自認過目不忘,讀過的佛經皆能背誦,沒想到雲先生非我佛門中人,卻也能將佛經倒背如流,甚至還能背出《大波若經》這樣的長篇鉅著,小僧今日領教了。”
說完朝雲瑾恭恭敬敬施禮,雲瑾淡笑一聲:“阿觀客氣了。”神情裡依然是雲淡風輕。
宋清瞳很好奇,雲瑾是個落魄的書生,怎麼會背佛經?於是問:“曼卿懂佛法?”
雲瑾回道:“曼卿之母篤信佛法,後來母親去世,曼卿每日誦讀佛經懷念母親。”
“哦。”宋清瞳點點頭,雲瑾通透練達,直覺他不信神佛,卻肯背誦佛經緬懷母親,想來一定深愛自己的母親吧。
雲瑾長目看着宋清瞳,聲音平靜無波:“皇上,各宮的月銀臣已經發下去,只有錦繡宮的人沒來領取。”雲瑾處事周到細緻,對待宮人多恩少罰,宋清瞳便將後宮的印信交給他掌管,平時負責處理諸如發放月銀,增添衣物,及日常所需之類的瑣事。
宋清瞳聞言目光一動,法鸞已經被收押,此事外人皆不知情,於是道:“他的月銀你先代爲保管,待他病癒回宮後,再發給他。”
澄觀好奇地瞪着大眼睛問:“聽說法鸞得的是中毒性風疹,這病小僧怎麼從未聽說過?”
宋清瞳眉毛挑起來,這小子好奇心挺強,這病是她胡謅的,解釋道:“朕也不知,據水鏡說中毒性風疹非常少見,傳染性極強,所以法良人必須隔離治療。”
“哦……”雖然應着,可澄觀的大眼睛還在忽閃忽閃眨動,宋清瞳生恐他再問出什麼,連忙說:“朕和相父還有國事需要商談,你們繼續聊吧。”
走出涼亭,身後傳來澄觀脆生生的說話聲:“雲先生,我們接着講!”
雲瑾頜首,長目卻瞟向宋清瞳和楚天墨漸行漸遠的背影,眸光明滅不定。
窗外月色如水,殿內燭臺高燒。
眼前人白衣勝雪,魅惑含笑,宋清瞳微微一笑,“曼卿是否有意入朝爲官?”當初選擇他是迫不得已,而他入宮或許也是迫於生計,如今她不止一個選擇,那麼,她可以考慮放他一條出路。
雲瑾眸光微微一動,垂簾道:“曼卿願追隨皇上身邊。”
宋清瞳的笑容微微一僵,男人生在世間,哪個不想建功立業?他待在她身邊,不過是個男寵,他真的甘心?
雲瑾低低的聲音道:“皇上,曼卿服侍您安寢。”說完,將還處在思索狀態的宋清瞳當胸抱起,走到牀前,大手靈活地爲宋清瞳解開衣帶……
夜深人靜,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雲瑾眸光低斂,側耳細聽良久,待確認寢殿裡空無一人後,擡手點下宋清瞳的昏睡穴!按動機關,將暗格裡的金牌納入懷中!
————————————————————————
北秦鳳元二年八月二十,天下第一世家家主上官瀲月歸京。
午後,京城最寬闊最繁華的街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沿街店鋪人流如織。
不遠處跑來一輛馬車,引來路人駐足觀望,倒不是因爲馬車有什麼特別,特別的是馬車前後共百名鎧甲精騎護衛,百姓中有消息靈通的。
“聽說了沒,廣陵君今天返京!”
“是啊!他就是在新安府殺貪官放糧救災的上官家主?”
“怎麼不是!只是可惜,唉,被女皇看上了。”
“噓……這話是要掉腦袋的!”
百姓七嘴八舌,街路兩旁的人越聚越多,做買賣的小販也收攤不賣了,加入觀望的隊伍裡,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道路越來越擁堵,騎兵們不得不下馬維持秩序,上官瀲月一行人到達皇宮時,下午已經過去大半。
宮門前,宋清瞳已經率領大臣們在宮門口等候多時,上官瀲月踩着矮凳走下馬車,他穿了一身純黑色錦袍,外面罩着石青色雲紋大氅,色彩搭配深沉中帶着明快,更突顯他面如冠玉,發如墨染。即使在這樣隆重的場面下,上官瀲月行動舉止依然像行雲流水,揮灑不羈。
但是,宋清瞳不會再被表面現象迷惑,她已經派人調查過他的自然狀況,其實也不能說是調查,赤霄幾乎是不假思索回答了她,她這才知道,上官瀲月今年竟然三十有四,比她前世還大好幾歲,讓她狂汗了一把。
頎長的身影越走越近,宋清瞳迎了上去,上官瀲月正欲跪倒施禮,宋清瞳擡手虛扶,一笑道:“廣陵君不必多禮,此次賑災得以大功告成,全賴卿處置得當,朕已在長樂宮擺下慶功宴,君臣同樂!卿請隨朕來。”說完欠身相讓。
上官瀲月並未接言,只是身體微躬算作還禮,宋清瞳身後有大臣開始小聲議論,宋清瞳不以爲忤,危機關頭,他肯不計前嫌爲她籌集棉被,不管他是怎樣想的,這份恩情她都記下了。
二人並肩走進宮門,衆臣身後相隨。
長信宮
抄手遊廊裡,小太監們圍成一團,擲骰子行酒令好不熱鬧,他們之所以敢這樣,全因爲攤上一位好主子,他們主子的脾氣不是一般好,上次小祿子不慎砸碎一隻前朝的瓷瓶,也沒見主子表現出一絲不悅,只是叫小祿子將瓷瓶碎片打掃乾淨。
月上柳梢,太監們皆喝醉了酒早早回去躺下了,寢殿裡沒燃蠟燭,輕煙嫋嫋不絕從瑞獸香爐上升騰而起。
雲瑾玉立桌前,從懷裡掏出金牌,香菸燃盡,夜風突然自半開的窗扇灌進來,一道黑影順窗戶掠進來,寶藍色緞靴落地無聲,來人身材高挺,披着一件純黑色緇衣斗篷,整個頭臉全隱在斗篷帽裡。
“主上有何吩咐?”來人壓低聲音問。
雲瑾淡淡看一眼來人,將金牌遞過去,來人將金牌揣在懷中,身形一晃,眨眼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