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請你狠一點
喊殺聲潮水般響起,南朝的戰船全速前進,火弩射向北秦戰船,甲板上處處都是火光,不少南朝士兵已跳上北秦戰船,此時,冷君邪已經昏厥過去,兩員副將見大勢已去,指揮戰船依序撤離。
宋清瞳呆呆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呼吸間嗅到的是濃烈的血腥味,心空空蕩蕩,淚水緩緩流過面頰。她不知道這場戰爭是怎樣結束的,只聽見慘叫聲不絕於耳,戰船上的士兵死傷不計,屍體滾落江中,江水染成殷紅的一片,滿眼都是血色,甚至染紅了漫天飛舞的雪。
身體落入溫暖的懷抱,雪白的衣衫佔滿視線,潔淨的顏色似乎可以滌盪世間的污濁,宋清瞳軟軟靠在白衣懷抱裡,眼皮沉重地闔上。
只差一點!如果,她的動作再快一些,就可以擺脫那些士兵,跳下江水,如果她沒有硬接下風凌宇砍過來的刀,而是選擇閃身躲避,或許可以爭取一些時間,可是,沒有那些如果,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
她不想成爲冷君邪的負累,她一直在努力,可是她的力量微不足道,不但沒有幫到他,還連累他中箭,那支箭射在他的胸膛上,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不會的,精衛營裡的軍醫是東方瑞從御醫中精挑細選的,他一定不會有事!
腦子裡不停思考,似乎只有這樣,心纔不會感覺到痛,廝殺聲在逐漸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宋清瞳倏然轉醒,入目的是天青色的牀幔,感覺嗓子眼直冒煙,翻身坐起來,涼風灌進被子裡,身體不由打一個寒噤,連忙攏住被子,雪後氣溫會下降,只是,爲什麼感覺冷了許多。轉過頭看向房間,窗前的桌子上亮着一盞油燈,油燈旁趴着一個光禿禿的腦殼,他平安無事便好。
餘光看見牀前不遠處的矮桌上,放着茶壺茶杯,宋清瞳伸手去夠,手快要觸上時,窗前傳來窸窣的聲響。
“瞳姐姐?你醒了?”澄觀驚喜的叫道,旋風般來到牀前,端起茶杯遞到宋清瞳面前。
宋清瞳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完,澄觀又爲宋清瞳倒滿一杯,這回宋清瞳喝下去一半。覺得嗓子好了些,目光看向澄觀,“我們現在在——”宋清瞳只說了一個開頭,發覺聲音暗啞難聽,不由一怔。
澄觀知道宋清瞳要問什麼,快速垂下眼簾:“瞳姐姐,你別管那麼多,你病了,快躺下吧。”說着,雙手按住宋清瞳的肩頭。
宋清瞳的身體紋絲沒動,注視着澄觀問:“你告訴我,我們在哪裡?”
澄觀的嘴脣掀動了一下,精神低落地說:“瞳姐姐,我們現在在荊川府衙。”
宋清瞳聞聽心不覺一沉,荊川是北秦臨江的軍事重地,這麼說南朝軍隊不單橫渡了長江,還一舉攻陷臨江的城鎮。
澄觀的眼睛裡盛滿心疼,安慰道:“瞳姐姐,你睡了兩天兩夜,北秦的大隊人馬很快就到,你放心吧。”
宋清瞳眼瞼低垂,北秦的軍隊來了又能如何?眼下她在風凌宇手中,除非北秦不顧她的死活,否則毫無勝算。
“阿——雲瑾呢?”本想問冷君邪,可是話到脣邊,卻改了口,她怕聽到他的噩耗。
澄觀道:“前晚雲先生把你安頓在府衙裡,就離開了,這兩天一直行色匆匆,現在在熬藥呢。”
宋清瞳沉吟着不語,那日若非護着風凌雪,她完全可以跳入江中逃生,今日的結局她不後悔,可是心中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澄觀見宋清瞳好一會兒不言語,目光閃了閃,皺着眉頭說:“瞳姐姐,那天在戰船上,我看見雲先生的袖子裡閃了一下,那兩員大將手中的刀就掉地上了。”
宋清瞳快速看一眼澄觀,在她心中也一直在懷疑,但是她不願意深想,即使現在澄觀這樣對她說,她還是不願去想,“阿觀,那日大雪紛飛,也許是你的眼睛晃花了。”
澄觀嘴巴撇起來,“就算是我看錯,難道湛大哥也會看錯?”
宋清瞳一愣,問:“湛大哥是誰?”
澄觀笑起來,回答:“就是湛盧啊,瞳姐姐派他來找阿觀,後來他在南朝找到了我,那時你剛剛被風凌宇挾持,就是他告訴我阿姐在皇宮做侍衛,要我接近她,而他混進了南朝軍營裡,那日也在南朝的另一艘戰船上。”
宋清瞳不由頜首,欣慰的同時,忽而想到雲瑾,心中不覺一痛,這世間可以爲她療毒的人鳳毛菱角,以雲瑾的功力應該是可以的,那晚她失去意識之前,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軍營裡守衛森嚴,他住的帳篷與她毗鄰,所以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第二天,他的身體顯得很虛弱,傷情加重,如果那日是他爲自己療毒,就可以解釋得通,可他不是吃了化功丸了嗎?那粒丸藥先是被她奪來,隨後又落到淑妃手中,難道是在那時被調包!?
如果他沒有吃化功丸,那麼此行的目的是爲了什麼?她看得出失火那晚,當他以爲自己已死時悲痛欲絕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顯然他不會害她,但是,因爲他的袖手旁觀,也幫助了風凌宇橫渡長江!他是想她滅國?正如他拋出聖雪令,滅國,拿人!原來,他一直沒有放棄!他也許是愛她的,可是他的愛卻要毀滅她周圍的一切,那麼這樣的愛她無法接受!
宋清瞳從頭上抽出鳳頭簪,從裡面倒出僅剩的五粒還陽丹,將丹藥收入袖子裡,雙手握住金簪,運內功使盡全力一掰,金簪“咔吧”一聲斷爲兩截,將斷掉的簪子遞給澄觀,沉聲說:“阿觀,把簪子交給湛盧,讓他轉交給楚天墨。”
澄觀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姐姐把好端端的簪子給弄斷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此時,在荊川府衙後院的竈房裡,風凌雪坐在矮凳上,手搖着蒲扇,面前的爐火燒得更旺,爐子上放着一隻藥壺。在他身側恭立着一個黑衣人,黑紗罩面,只露出一雙閃動着精芒的眼睛。
“他怎麼樣了?”風凌雪的聲音裡顯出幾分疲憊。
黑衣人回答:“前日服下主上命人送去的藥後,今早醒過來,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風凌雪微微舒出一口氣,如果冷君邪因此喪命,他就再也無法面對宋清瞳,那日在戰船上,風凌宇的刀砍向宋清瞳,他明知道這只是假象,風凌宇真正要對付的是冷君邪,可是他仍然禁不住緊張,眼睛不由自主盯住風凌宇的刀,手中銀針隨時準備發出。
那時,他已經想到冷君邪會有危險,若是放在平時,他可以一心二用。可是之前他爲她療毒耗費真氣,加上傷勢轉重,沒有辦法照顧到冷君邪,冷君邪中箭,她哀痛欲絕的樣子,令他的呼吸爲之一窒。眼睜睜看着她在他懷裡暈過去,他忽然產生出一股悔意,這也給他敲響警鐘,即使他要對付楚天墨,也一定要保全好她在意的人,但是,她似乎也在意將士們的生死,那麼,他還能繼續下去嗎?他現在開始猶豫。
“戰況如何?”
“北秦軍隊連棄三座城池,目前據守在通往京城的要道通州上,上官瀲月調集軍隊正往通州趕來。楚天墨在北面拒敵遼軍,待平息戰亂後,便會率隊趕來通州。”
風凌雪聞言沉吟,他的最終目的是楚天墨,當然他不會要楚天墨的命,他只是想令她的心遠離楚天墨,再堅持一下,用不上半個月,到時候他會助她擊退風凌宇的大軍,甚至將南朝收入囊下!
“蕭煜背叛離宮,擅自攻打北秦,傳令給他,他若撤兵,本宮主饒他一命。”
黑衣人領命離去。
風凌雪又扇了一會兒爐火,拿起墊布,掀開藥壺的蓋子,瞧一眼藥汁熬得差不多了,端起藥壺,將濃黑的藥汁倒入瓷碗裡,端着碗站起身,白衣飄搖間,出了竈房。
走進院子,推開房門,房間裡的光線顯得昏暗,澄觀坐在牀邊,她依然平臥在牀上。風凌雪步履放輕,端着藥碗走到牀前,澄觀站起身,小聲說:“瞳姐姐,我去熬粥。”說完,快速瞟一眼風凌雪,悶頭出了房間。
風凌雪坐在澄觀坐過的位置,長目看向靠坐在牀頭的宋清瞳,她的面頰消瘦下去,眼睛有些空洞,心不由疼起來,若是他做的這一切,換來的是她的痛苦,那麼即使有一天他達成所願,他真的會開心嗎?
“瞳瞳,我打探到,冷君邪已經度過危險,你不要太擔心。”
宋清瞳聞言,羽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這個消息對於她而言無疑是喜訊,可是在戰場上殉難的將士,有很多墜落江中,屍骨無存,他們又是何其無辜,難道他就這麼想讓她國破家亡,搭上這麼多性命也在所不惜?緩緩擡起眼簾看向風凌雪,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神情裡寫滿了倦意,她知道,爲她療毒耗損元氣,心緒變得複雜。
風凌雪眸光閃爍,她的面容安詳平靜,眼睛深沉得宛如一池幽潭,他從未見過她如此表情,她在看着他,可是她的目光卻似乎透過他,看向遙遠的地方,風凌雪的心不由繃緊,她發現了?不會!淑妃是他隱在風凌雲身邊的棋子,他做得很隱秘,瞞過了所有人,她不會看出來。唯一的一處漏洞是他爲她療毒,這也沒什麼,只要他不承認,她也只能是懷疑。
“瞳瞳,我餵你吃藥。”風凌雪說着,舀起一勺,置於脣邊吹了吹,送到宋清瞳嘴邊。
宋清瞳垂簾看一眼濃黑的藥汁,腥苦的味道傳入鼻子裡,憶起在宮裡時,他不辭辛苦每日爲自己煲湯喝,冷硬的心變得柔軟,擡眸注視着風凌雪,柔聲說:“曼卿,我很懷戀你親手煲的湯,真想永遠都能喝到。”
風凌雪的心不由一鬆,溫柔含笑道:“瞳瞳,只要你喜歡,我願意一輩子爲你煲湯,直到你吃膩了爲止。”
宋清瞳的心有一瞬間感動,但是很快變得冰冷,他是愛她的吧,她對他也已動情,可是這又能怎樣,冷君邪中箭已經爲她敲響警鐘,前些日子,她明知道他虛弱的樣子是裝給她看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心軟,配合着他不去揭破,她辜負了他的深情有錯在先,原本以爲他只是簡單地懲罰她,現在才發現,他的目的並不單純,她不能再心軟,否則她身邊的人,她的國家,都要爲她的心軟埋單!
想到這裡,宋清瞳勾起脣角,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曼卿,有你這句話,足夠了。”說完,低頭喝下藥汁。
風凌雪看着宋清瞳臉上的微笑,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地,又舀起一勺藥汁,放在脣邊輕輕吹。宋清瞳看着他脣邊若隱若現的笑意,心不禁刺痛,他終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但是她不會坐以待斃,沉吟道:“如今南朝橫渡長江,又奪下荊川重鎮,北秦離亡國爲時不遠,到時候朕恐怕只能做亡國之君。”
風凌雪的手輕微一抖,雖不明顯,宋清瞳卻也看在眼中,風凌雪眸珠流轉,原來她是在擔心這個,有他在,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微笑道:“瞳瞳不要擔心,上官瀲月的人馬這時候可能已經到通州了,北秦不會有失!”
宋清瞳不再言語,垂下眼瞼默默喝藥。
通州館驛
冷君邪平躺在牀上,臉上脣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目微睜,東方瑞坐在牀邊,眼中含着淚,上官瀲月坐在牀前的凳子上。
東方瑞嘆息一聲,寬慰道:“君邪,你安心養傷,前方有陸少將軍頂着。”
冷君邪臉上閃過一抹哀傷,他不但沒有救出她,還失了津渡,他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她!
上官瀲月思索着道:“七天前遼人入侵,楚相同兵部尚書陸諼率兵馬北上禦敵,如果順利,下個月月初便可以轉戰通州。風凌雪他——”說到這裡話音頓住,琥珀色的眼睛瞥一眼東方瑞。
聽楚天墨講,在風凌雪臨來之前,他已同風凌雪講好,由風凌雪搭救宋清瞳,冷君邪率部橫渡長江,救他們脫險,可是風凌雪不但沒有救出宋清瞳,自己也身陷囫囹,以他的智謀應該不至如此。
夜色更深,爐子裡的木炭燃得“啪啪”作響,屋子裡溫暖如春。
上官瀲月獨坐在牀前,琥珀色的眼睛注視着昏昏欲睡的冷君邪,思索道:“君邪,據你觀察,風凌雪可有異常?”
冷君邪眸珠微動,低沉難辨的聲音說:“當日在戰船上,只看見瞳兒在掩護他,他的身體好像很虛弱。”
上官瀲月面露沉思,冷君邪曾在地牢裡毒打虐待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又聽冷君邪說:“今早醒來時,侍衛告訴我,若非前日他派人送來的丹藥,我不可能醒過來。”
冷君邪的眼睛黯淡無光,被他此生最恨的人相救,對於他來講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上官瀲月聞言沉默不語,雲瑾深愛宋清瞳,救他或許是因爲怕宋清瞳憂心,所以纔不想將事情做絕。
五日後
荊川府衙,大堂上,風凌宇坐在正中主位上,下面立着兩排文官,大堂門口,風凌雪一襲白衣,邁步走進來。
風凌宇細目看向翩翩走來的風凌雪,即使經常見到,也覺驚豔,吩咐侍從擡來一把椅子,微笑道:“五哥快請坐。”
風凌雪勾脣一笑,道:“六弟一直在陣前指揮作戰,今日怎麼有空回荊川?”撩衣襬坐下。
風凌宇嘆息一聲,道:“通州久攻不下,那個陸飛江驍勇善戰,一點不比冷君邪遜色,本王回來的意思,還是要煩請五嫂出面。”
風凌雪長目瞟一眼風凌宇,臉上露出難色:“她出面恐怕也無濟於事。”
風凌宇心中微動,細目打量着風凌雪,他捨不得了?就聽風凌雪又說:“我軍之所以能夠橫渡長江,是冷君邪對宋清瞳寄予深情,才導致津渡失守,而今陸飛江與她並無牽絆,即便她是皇帝,恐怕也不會留情。”
風凌宇聞言一陣沉吟,他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風凌雪將風凌宇的神情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此事還需緩一緩,楚天墨正在北方抵禦遼國入侵,待他凱旋之日,必然趕往通州,到時候——”語音頓住,別有深意的目光看向風凌宇。
風凌宇眸光閃亮,心中飛快盤算,宋清瞳尊楚天墨爲相父,自幼拜在他的門下,他們之間感情深厚,而楚天墨力排衆議輔佐宋清瞳登基爲帝,對女皇簡直可以說是鞠躬盡瘁,如果用她來要挾楚天墨,楚天墨或許會就範。
“很好,就按五哥說的辦。”
風凌雪笑而不語,楚天墨待宋清瞳感情深厚的不假,但是以他對楚天墨的瞭解,絕不會爲了兒女私情置國家存亡而不顧,到時候,他會讓她看到,楚天墨的選擇,他想要的並不多,他想要她明白,楚天墨固然優秀卻並不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