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僅僅一步,天罪身邊彷彿有一層玻璃碎裂,嘩啦一聲落滿地。
也就是這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時轉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數十丈的距離,對於這些擁有修爲的人來說,原本就在他們的感知範圍內。
之前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天罪的存在,自然是因爲天罪特意用半神之軀在自己身邊弄了一個防護罩,隔絕自己與外界的關係。
當然,這種能力也是他借用了一些小世界的力量,只有另一個世界的一絲韻,才能真正出現‘隔絕’的概念。
“這是……王昃兄弟?”
司徒團歪着頭看着霸氣而出的天罪,試探的問了一句,隨後眯着眼睛看清了,才大聲說道:“王昃兄弟,這裡危險,你現在不是逆天閣的人,犯不着趟這攤渾水,快點走吧!”
天罪苦笑一聲道:“我也想走,只不過……怕是有人不願意啊。”
溫華公主眯着眼睛,就這樣瞅着天罪。
天罪苦笑:“好久不見。”
溫華公主冷笑道:“是啊,好久不見,整整三十年,你還真是絕情啊!三十年後好不容易見了一面,你卻直接走開,一句話都沒有說,好,真的很好!”
天罪眉角抖動兩下,繼續苦笑道:“果然,你是認出我來了。”
“你樣子是變了,長高了,也顯得成熟了,不過……你從來不照鏡子嗎?”
“呃……”
天罪真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明明把自己給抹黑了啊……”
隨手一揮,讓半神之軀凝結空氣中的水汽,結出一面冰晶鏡子,放在眼前一照……
天罪的頭上就飄過三個黑點。
自己……怎麼又變小了?!
數十年過去了,雖然天罪的身體發育很慢很慢,但之前也成爲了一名青年,不說風流倜儻,但總算是……該有的都有了,該做的也都能做了。
可是現在一看,鏡子面前不過就是一個少年而已啊,最多也就十五六歲!
別人都是越活越大,越活越老,自己倒好,越活越小?
天罪就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直都關切自己的身體狀況,怎麼可能突然變小了自己卻不知道吶?
想啊想,他便想明白了。
其實……這事也很好理解。
之前他的身體可是經歷了那場冰火之苦,身上沒有一寸地方沒有被毀滅,也沒有一處地方不是重新生長。
他的身體就如同一塊鋼鐵,那冰火的折磨就是鍛造。
一塊鐵,鍛造成鋼,就會便少很多,去除的是雜質,也有原本好的部分被一同淬鍊出去了。
所以……變小了。
之所以一直沒有發現,同樣也是因爲小世界的突然出現。
身體裡面出現了這個東西,天罪便感覺到無比的‘滿足感’,有了這樣的感覺,他又怎麼可能會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小了吶?
“哎……”
天罪嘆了口氣,苦笑道:“前一陣,我真的是長大了的,沒想到現在……哎,算了,不說這個了。公主大人,看來……你之前是真的認出我來了,我之前還不敢確信,如今你一說,我便知道了。”
溫華公主眯着眼睛說道:“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能把你完整的從地上摳出來!”
天罪眼角又是一陣抽抽。
尷尬說道:“這樣啊……那……那你怎麼沒有認我?我還以爲你是討厭我了,不想見我了,所以我才走的啊,我可不想自己熱臉貼人冷屁股上,我這人臉薄,受不了那種苦。”
這話一出,全場人都在心中冒出兩個字來。
‘白癡!’
不喜歡?
不喜歡你會在你家旁邊守了三十年?放着公主那奢華的生活不過,放着世人的尊敬而不要,放着大好的花花世界而不聞不問?
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若是在關鍵時刻把命交給對方,那還有可能是一時衝動,可是這種歷經三十年如苦牢一樣的生活,卻依然從未變化,這纔是真正的情感,真正的付出。
而最讓人動心的,不是她的這種做法,而是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卻從未覺得自己是苦的。
她一直在享受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一種幸福。
但很可惜,這雖然是一個路邊娃娃都會懂得的道理,但天罪卻偏偏不懂。
溫華公主被氣的差點昏死過去,一急之下,眼淚都流下來了。
“好……好你個蘇天罪,我今日便要與你……與你……”
恩斷義絕這四個字她很想說出來,但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說不下去。
維持在她心中那麼多年的自尊和矜持,在看到天罪第一面的時候還能維持,但回到那小屋之中,她就被自己的淚水給澆醒了。
如今第二次見面,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便真的沒有了。
也是,自己曾經爲了家族而甘願託付一生的男人,最終卻讓自己徹底跟家族決裂,並且是自願的,乾脆利落的,既然曾經對自己最重要的家族都可以捨棄,那自尊和矜持又算得了什麼?尤其……這個男人明明是隻要你去搶,便肯定會被你擁有的,又何必主動放棄?
她曾經放棄過一次,又怎會再放棄一次?
即便是傻子,摸過一次火炭之後,也知道那玩意摸起來很疼。
猛地仰起頭來,溫華公主抽噎一下,隨後堅定說道:“今日便不管你如何說辭,我……再也不會放你離開了!我知道你心中有傷,我也在你這傷口的旁邊守了三十年,你所有的過錯,你所有的包袱,便都用我這些年的祈禱去化解吧,請你……自由的活着吧!”
一面說不放天罪走,一面又說要天罪自由,看起來有些矛盾,但……真的不矛盾。
留住的是他的人,放飛的,是他冰封的心。
這句話其他人卻又不懂了,可偏偏連溫華公主對自己的感情都摸不準的天罪,卻聽懂了。
他愣了一下,便默默低下了頭,鼻子有些癢,一摸,眼淚脫眶而出。
苦笑一聲,隨後便又欣慰。
是啊,也該……放下了吧。
但……真的能嗎?
也許……是該往前邁一步,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天罪曾經總會對別人說起‘時間是能治癒一切的靈丹妙藥’,但放在自己的身上,卻顯得那麼不可信。
如今也應該信一回自己了吧。
想着想着,天罪的腳步便擡了起來。
一聲衣襟咧咧,一步緩緩擡起,無數雙緊閉呼吸的目光,終於匯聚在這一片塵土飛揚之中。
噗……
一步,邁出去了!
天罪的心,就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他真的有可能放下吧,讓那些逝者,只存在他內心的最深處,除了那夜深人靜的孤寂之外,不再想起。
但可惜……
啪。
一聲響。
天罪前傾的身子猛地又縮了回去,不是他自己的動作,而是他的手臂被人抓住。
雀姐兒的手。
噗。
天罪又落入一個溫暖而強硬的懷抱。
雀姐兒的懷抱。
“呃……這是……”
天罪整個人都懵了。
雀姐兒卻嘴角抖動兩下,眉頭可愛的往上一挑,遠遠的看着溫華公主,輕蔑而鄙夷的說道:“哼!哪裡來的狐媚子?穿的倒像個良家,卻沒想到這麼不要臉,竟然帶着這萬人到別人家裡面搶別人的男人?!哼!趁着姑奶奶還沒發火,速速滾出去!”
已經迎出的雙手滯在空中,溫華公主額頭的青筋嘭的一聲就冒了起來。
她咬牙切齒的說道:“該死的……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從不是個安心的主,走到哪裡都會勾搭一大堆不三不四的女人,不過……你這也太快了吧?!”
也是,從之前見面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幾天光景,天罪還真的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又弄了個女人在身邊。
你叫溫華公主如何不氣?
雀姐兒一聽便大怒,喝道:“什麼叫不三不四的女人?你給老孃……咳咳,你給本姑娘說清楚!”
“就是,說清楚!”
“是啊是啊,竟敢說我們雀姐兒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就算你是整個大陸公認的公主大人,我們也不能容忍你這樣胡說八道!”
還不等溫華公主說什麼,之前一直沉默的逆天閣卻聲如雷動起來。
話說……這裡說實在的,還真的就是雀姐兒的‘孃家’,在人家的孃家裡面說人家是不三不四的女人,這還真是很拉仇恨的一件事。
溫華公主一愣,隨後冷笑一聲道:“一羣烏合之衆……哼!逆天閣?看這名字便知你們秉性,一個個得天之助纔有了漫長壽命無邊修爲,如今卻又要逆天行事,更以逆天爲傲,簡直就像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娃娃去踢自己的母親!何其齷蹉?這樣環境裡面的女人,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又是什麼?逆天?哼,便是如今被大陸尊爲真神的你們面前的這個臭小子蘇天罪,也是以天罪之名爲自命……”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預備營,沉聲問道:“你們來告訴他們,天罪之名代表着什麼!”
“承天之高,代天之罪!”
預備營一萬將士同時高聲喝出,聲勢幾可震天,便是周圍建築,都在這聲浪之中輕輕搖曳,好似風中殘柳。
逆天閣的人,真的以逆天而傲,他們認爲自己乾的是這世間最爲正義的事,可如今卻被人說成是‘齷蹉’,他們就算是泥捏的,怕也要被氣成陶罐了。
“妖女!休得胡言!吾逆天閣行逆天之道,便是爲了天下蒼生,實乃正義之事,你如何口出狂言?!”
逆天閣陣營中走出一名老者,鬍子都被氣的翹了起來,指着溫華公主大罵起來。
溫華公主卻笑了。
“正義?”
她十分同情的看了對方一眼,緩聲說道:“是我聽錯了嗎?你們……在把一件單單是你們認爲對的事情稱之爲正義?逆天閣是要做什麼?無非是認爲你們修爲高的人應該得到與身份相符的位置罷了,這高尚嗎?正義嗎?‘追求跟自己實力相符的地位’,這是整個大陸所有人心中都在想着的一件事吧?就算一個農戶,也會認爲自己身強力壯應該擁有更多的土地供給自己耕種吧?一個財力頗豐的人也會認爲自己應該養活更多的妻妾吧?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理解的,不過在我們南明,我們管這種心思叫做‘自私’,而非‘正義’!
再說了,‘國以武立,需用文治’,你們真的能勝任那些你們所追求的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