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之後,薛愷悅看看他又看看明帝,發言道:“陛下,澄之支領騎射苑物品是臣侍拜託了他的,臣侍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喊澄之幫忙了。陛下要罰澄之,就先罰臣侍吧。”
趙玉澤則放下了銀筷,輕拉明帝繡着鳳羽蔓草紋的袖子。
陳語易忽然脆生生地笑道:“難得和英君、敏君一起吃頓晚飯,陛下一嚴肅,大家連筷子都不敢動了,多不好玩啊。”
明帝左右看看,道:“江卿坐下說話吧,朕沒生氣。”
他見明帝臉上雖沒什麼笑容,但聲音並不冰冷,心裡略踏實了些,悄然坐下。
陳語易等他坐好了,方纔繼續道:“澄之熱心國事,一時不察,越了職分,也是常有的事,但澄之雖然越職,卻沒有侵官,騎射苑本來就沒有軍需官嘛。”
明帝聞言笑了起來,搖頭嘆息道:“了不得,了不得,小語這才做了幾天吏部侍郎,就懂越職和侵官了。”
陳語易嬌聲抱怨道:“陛下快別提吏部侍郎了,看起來位高權重,實際上什麼事都決定不了還萬分辛苦,臣侍早知道啊,打死都不做這個權吏部侍郎。哎,等楚大人休假回來,臣侍就準備辭官了。”
“小語爲何要辭官啊?”明帝不解地問道。
“陛下剛剛沒聽臣侍說嗎,這個吏部侍郎太辛苦了。臣侍這一個月來,天天天不亮就起牀了,晚上回來還要看公文,真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沒工夫養花沒工夫喝茶沒工夫下棋沒工夫看書沒工夫逗貓,綠石都快不認識臣侍了。”陳語易說着話,端起旁邊一碗湯,咕嚕咕嚕就喝了兩口。
他不知道陳語易這話是爲他解圍,還是真心抱怨,便不敢貿然勸阻。倒是沈知柔淡淡地道:“文卿做吏部侍郎又不是白做的,朝廷會給俸祿的呀。”
“哎喲,知柔這真是不吃哪家飯不知哪家苦啊,不提俸祿我這氣還小點,提起來真是肺都要氣炸了。權吏部侍郎從四品,每月該有七十兩俸祿,可實際呢,男兒家俸祿不足女兒的一半,我這辛辛苦苦一個月,才領了二十八兩銀子,夠幹什麼的,連一本前朝刻的古書都買不了。”陳語易氣憤憤地講。
“女子五分,男子二分,這原是祖宗朝定的規矩,歷來做官的男子也沒有見誰抱怨啊,小語你未免太容易生氣了。”明帝不以爲意地道。
“是沒誰敢抱怨,可是從祖宗朝以來做官的男子越來越少,爲什麼大家都不想做官?不就是因爲俸祿少得可憐,犯不着吃這份辛苦嘛。陛下就說臣侍吧,以前日子多滋潤啊,有陛下寵着,宮裡面喝茶看書曬太陽,每月光例銀就有二十八兩,陛下三五不時還有賞賜,珍珠瑪瑙水晶盤的,臣侍都看膩了。如今倒好,陛下想着臣侍領雙俸了,不給賞賜了不說,看臣侍忙忙碌碌的,都不翻臣侍牌子了,臣侍看用不了多久臣侍的位分就在知柔之下了。”陳語易說着便橫了旁邊的沈知柔一眼,沈知柔扁了扁嘴,沒敢說話。
明帝看看趙玉澤和薛愷悅,大概是想讓他倆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但這兩個都很聰明地閉口不言。明帝只得道:“朕這些天確實是看小語太忙,不忍心累着小語,纔沒怎麼翻小語牌子的,是朕疏忽了。可是小語一碼歸一碼啊,男兒俸祿多少年都是如此啊,你看朝中的關鳴鸞和蘇澈,不也是一樣的嗎?江卿他也沒跟朕抱怨過俸祿少啊。”
陳語易憤然道:“多少年都是如此,就合該如此了麼?做一樣的事,受一樣的累,德才勞績都不比別人差,憑什麼領的俸祿比人家少一大半?臣侍真的不知關鳴鸞和蘇澈是怎麼忍受的,即便家裡富貴不在乎銀子,可是這口氣臣侍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咽得下去的?至於澄之,陛下就是不給他一分銀子,他照樣會幹活的好嗎?”
“陛下,我們幾個在騎射苑教授武藝,有銀子可領麼?”趙玉澤忽然問道。
“有的,江卿上次在武英殿提起過,玉兒和雲兒四個按校尉例,悅兒按將軍例領俸祿。”明帝忙討好地講道。
“那玉兒能領到多少銀子?”趙玉澤一臉憧憬地問。
“其實也沒多少,校尉也分不同等級,一般是從從六品到正五品,凰朝體恤武將,武將俸祿額外比文臣多兩分,按正五品算有七十二兩。”他慢吞吞地說着,還沒說完,便聽陳語易道:“那是女校尉才能領到七十二兩,敏君他們幾個一人只能領到二十八兩八錢。”
“還沒我的例銀多啊。”趙玉澤摸摸鼻子,不敢置信地道。
“我們都是陛下的人,就算是一分銀子沒有,該我們出力我們也會出力的,只是苑中的那些男兒們,他們將來若是做了校尉將軍,也只能領到這麼點俸祿,臣侍真心替他們不平,都是一般吃苦一般流血,所領俸祿卻不及女子一半,臣侍真不知道該如何教導他們爲國盡忠。”薛愷悅沉穩地道。
“玉兒是不缺銀子啦,陛下每年光生日時賞給玉兒的都夠玉兒使費了,可是別的男兒他們有些家境貧寒,有些將來可能嫁不到妻主,就全靠朝廷俸祿過日子了,這點俸祿怎麼夠花呢?”趙玉澤看着明帝柔聲道。
“怎麼會有人嫁不到妻主呢?不管是鳴鸞還是蘇澈,他們將來都會有妻主養的,玉兒不要擔心了。”明帝笑着安慰他。
“肯定會有人嫁不到妻主啊,陛下不知道苑中的男兒有些是從玄武來的奴侍,他們一身都是傷,又對女兒家心灰意冷的,哪有女兒肯娶他們啊,他們將來可不就是指望俸祿過日子了?”半晌沒開口的董雲飛此時插話道。
“澄之怎麼說?”明帝再次看向他,問道。
他知道明帝問他並不是因爲最寵他或者最重視他,而是他在衆人中是在外爲官最久的,當下鼓起勇氣道:“臣侍也以爲不足女兒一半的俸祿着實有些少,不足以激勵男兒爲國效力,家境貧寒或者孤身一人的男兒,更是不敷日用。溫飽尚可憂,如何能責其盡忠王事呢?倘若陛下能多給一些,想來男兒們都會感激陛下的。”
“多給,多給多少呢?”明帝認真問道。
“當然是與女兒一樣多啊。”陳語易毫不猶豫地答道。
“給一樣多是不可能的,姚天四國以及蠻荒異域都是女兒爲尊,若是男兒與女兒領同樣俸祿,哪裡還會有男子肯在家中相妻教女,可是女兒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雙方必然會有一場大廝殺,那對男兒對女兒都是一場災難。朕不能開這樣的例子。”明帝斷然拒絕道,話說得極其坦誠,而且看來不是第一天思考這樣的問題了。
大家都看着明帝,最終是趙玉澤道:“陛下說得太清楚,玉兒都有點害怕了。”
“怕什麼,知道得清楚了,並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再說了朕對愛卿們可沒有那些機謀權變,只是你們幾個人的事的話,朕把內庫都送給你們,也不算什麼。可是朕是凰朝的皇帝啊,肩負着天下人的命運,朕不能太過於隨心所欲啊。”明帝柔和地道。
“不到一半的確太少了,不能給到同樣多的話,那給到三分呢?女兒五分,男兒三分應該是可以的吧?”他看向明帝,大膽地問道,在朝中爲官多年,他自然知道此等革故鼎新之事絕不可能一蹴而就,索性提個可能實現的要求。
“三分應該是沒問題的,卿回頭寫個摺子,要求給男兒四分俸祿,朝堂上討論下來,多半就是三分了。”明帝很老道地囑咐他。
“臣代凰朝男兒謝陛下恩典,也謝陛下不追究臣越職之過。”他聞言離席起身,嚮明帝行了個金殿謝恩的跪拜大禮。
“起來吧,朕可沒說不追究你越職。”明帝語帶笑意地道。
“陛下還要追究啊?”陳語易不滿地道。
“江卿回去把衛珍的《止越職疏》給朕抄上十遍,送到睿思殿。至於騎射苑真的需要個軍需供應官,朕知道了,但也要補個過場。此事非江卿一人所爲,悅兒你也有責任。朕就罰你寫道請求江卿給你做軍需官的摺子。”明帝看着薛愷悅笑吟吟地道。
“陛下,這摺子怎麼寫啊?”薛愷悅一臉懵懂地問道。
“不用你寫,小語你替悅兒寫摺子,明日一早送到通進銀臺司去。”明帝柔和一笑,繼續囑咐。
他見明帝如此說,回到知春院便連夜寫了份奏請增加男子俸祿的摺子,一早也送往通進銀臺司。果然不到半個時辰,明帝便派人宣了他和陳語易赴金鑾殿常朝。明帝當殿將他的提議拋出,關鳴鸞自然贊同,柳笙和徐淳都無異議,樑冰鑑、錢文婷和葉衡則提出反對,向錦和嶽飄保持沉默,一番折中下來,果然如明帝所料,定下了女子五分,男子三分的俸銀新例。
明帝見此事已定,便示意陳語易將英君的奏摺拋出。徐淳聽了直接保舉他做兵部庫部司郎中,還是柳笙道:“庫部司職責甚重,江侍郎如今權掌禮部,事務已繁,恐不能兼顧庫部司所有職事,不如讓其以禮部侍郎兼任庫部司員外郎。”樑冰鑑表示同意,其他人便不再多話。
明帝當廷首肯,吩咐了向錦回頭擬道任命的聖旨,便溫顏笑道:“今晚是瓊林宴,衆卿早些散了吧,晚上還要赴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