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了好一會兒才進入馬車的雪歌剛剛坐定,就聽得容琛的聲音:“聊什麼呢?
“青寶說她撿着錢了,中午拿來交給我。”雪歌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容琛微頓,然後道:“你缺錢?”
“不缺,不過既然是撿來的,當然要收入囊中。”
這話題就止於此處,外人看不出那丫頭持的什麼心思,她還能看不出?
接下來的行程,孫宏文將每座城池之間的距離做了規劃,他們的前行速度也因爲這樣的距離時快時慢,只是這樣,他們便沒在露宿過野外,而是每天夜晚都住在每座城裡的行宮或者客棧之中。
距離漠北還有最後一日的路程,衆人心中籠罩了一層陰霾,陸安然雙眼微紅,眸中有些水汽,不忍再看車外的場景。
還未到漠北,他們就已感受到了饑荒所帶來的連鎖反應,成羣結隊的人走在道路上,他們拖家帶口,揹着行李朝隊伍來時的方向走去。
這樣的人,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陸安然趴在牀上看着這些面黃肌瘦,還有些孩子趴在父母身上嗷嗷哭泣,有些不解:“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青寶平靜的聲音響起:“這些定然都是從漠北逃難出來的。”
“什麼?”陸安然低呼一聲,她這才知道,這些人都是背井離鄉,離開漠北,到其他地方去謀生的。“可是朝廷不是運送下派災糧與銀子運往漠北了麼,應該早已到了他們的手中,他們爲何還要離開自己的家。”
家,在百姓的眼中就是根,亦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若不是迫不得已,沒人願意離開。這場災荒究竟已經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從容義的來信中能夠窺見幾分。
青寶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若是真的到了百姓手中,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狼狽的逃離,至少還能堅持到容王到達。”
層層剝削,層層貪污,到達百姓手中能有幾分?這麼大的受災範圍。究竟還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聽過青寶的話。陸安然有些心驚,她心知上下官員肯定有不盡責之人,但沒想到。會有人罔顧人命,打上災銀的主意。
“停車。”
突然,外面傳來孫宏文的聲音,陸安然剛剛探出頭。就感覺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兩人急急下了馬車,見前面的容琛與雪歌已經下來。看着道路兩邊,紛紛避開爲隊伍讓出道路的難民。
黛眉微蹙,清冷麪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不過青寶知道。雪歌最見不得這種百姓受難,父母官卻毫無作爲的情形。
災荒之期,當地官員不去盡力的安撫救濟百姓。反而讓他們背井離鄉,慌亂逃離。
“將食物全部拿出來給災民。”容琛一旁的流雲吩咐了聲。後者領命而去。
不多時,對方後方車上的食物全部取出,災民們紛紛涌了上來,十來個侍衛維持着秩序,以免發生搶奪傷及衆人。
遠處的災民看見此情形,也紛紛跑了上去。
他們攜帶的都是些直接入口的乾糧,看着衆人一個個狼吞虎嚥,不少人還被嗆到咳嗽,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捧着手中的食物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可惜他們攜帶的食物也並不多,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部發放出去,也只能夠他們每人分到一點。
青寶瞧見人羣邊緣有個十來歲的少年,渾身髒兮兮的,眼饞的看着那些食物,卻因爲身材瘦小,擠不進人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邁開步子朝流雲走去,從他手中接過一塊酥餅,走到那個少年跟前,將酥餅遞給他:“給你。”
少年欣喜的接過,三兩口的將酥餅吃了下去,這點東西顯然不能填飽肚子,但他已經很滿足,仰起臉衝青寶道:“謝謝姐姐。”
青寶四處打量了下,發現這少年是獨自一人,身上還背了個不大的包袱,便問道:“就你一個人?你家人呢?”
聽聞此話,剛剛還禮貌對她道謝的少年瞬間紅了眼眶,只聽他道:“我爹孃都死了,如果我繼續留在那裡,也會被餓死,所以纔跟着村子裡的人一路來到這裡,聽那些叔叔伯伯說,只要去別的地方找個工作,就能得到食物,就能生存下來。”
還未說完,已有淚珠從他眼中滑落,青寶覺得有些窒息和心疼。不由的擡手撫上少年髒兮兮的臉頰,爲他拭去淚水:“你是哪裡人?”
“回姐姐的話,我是荀山村的。”少年哽咽着回答。
青寶有些忍不住情緒,眼眶中水霧濛濛的,似乎也要落下淚來,急急的揉了揉眼睛,然後纔開口道:“孩子,別哭,要堅強,堅強的活下去,未來一定會好的。”只要這個天下統一,更替了政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少年堅定的點頭。“謝謝姐姐,我會堅強。”
青寶將手腕上的一隻鐲子取下,悄悄的遞給少年,然後趴在他耳邊說:“這是玉鐲子,你到了前面的鎮子,找個當鋪把它當了,應該能換個三十兩銀子,用它來維持生計。”少年遲遲不敢接過,連連搖頭:“不行,我不能要。”
“好了,快收起來,姐姐不喜歡它,早就想扔掉了,現在送給你不過是物盡其用。”說着便將鐲子硬塞進他手中,還低聲提醒他將其收好,不要讓別人知道。
這種時期,雖說少年身邊都是同村的熟人,但畢竟大家都在經歷苦難,難保有人見了這能換錢的東西生起禍心,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又還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反倒會帶來災難。
終於,少年將鐲子牢牢握在手中,仰頭看着比他沒高出多少的青寶:“姐姐的大恩,小子來日一定報答,不知姐姐能否告訴我……”
青寶一聽就知道他要問自己的名字,還說什麼來日報答,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不值得他牢記,便催促道:“別想那麼多,好好照顧自己,姐姐先走了。”
她難以想象,這樣從未經歷過什麼苦難的少年,經歷的第一次磨難竟然是失去自己的親生父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口中說着‘生存’。是啊,只是爲了生存。
每個受到恩惠的人口中都連連喊着:“謝謝老爺賞賜,謝謝老爺賞賜。”
這些聲音,重重的砸在衆人心中,帶着千斤的重量,讓人喘不過氣來。容琛擡頭望着隊伍前方飄舞的那面巨大金色旗幟,久久沉默。
直到與災民分開,雪歌一直沒有說話,倒是陸安然那邊,臉上一直是傷心的表情,心中壓抑着情緒不知該如何表達。先前她也想去幫侍衛發放食物,卻被府中的護衛阻攔,說是人多的地方不安全,不能讓她冒險。
青寶看着空蕩蕩的手腕,露出一個笑來。
那隻鐲子是雪歌送她的第一份禮物,那是一個飄雪的冬季,雪歌將奄奄一息的她撿了回去,治好傷便留在自己身邊。那時她穿着一身新衣服,亦步亦趨的跟在雪歌身後,走進一家玉器店,雪歌站在那些擺放着成品的展架前看了許久,最終從中拿起一個東西。
就是她方纔贈送出去的這隻鐲子。
雪歌偏愛玉器,所以送她的每件禮物都是上好的玉石打造,縱使後來收到過更加珍貴的玉鐲,她卻始終戴着這隻,沒有取下過。
因爲雪歌當時將這鐲子戴在她手上時,臉色異常嚴肅的盯着她,說:“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身邊沒有攜帶什麼禮物,這隻鐲子雖不及其他的好,料子倒也不差,就當做是送給你的見面禮吧。”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在那時,她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美得不像話的少女是公主,只以爲她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可那句話,直到今日,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所以那隻鐲子,她一直未曾取下。可今日她將它送給了一個陌生的少年,青寶勾了勾脣角,露出一個微笑,她並不後悔,因爲她知道,雪歌不會責備她。
那個少年與她分別時,眸中露出的堅定光芒,讓她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欲,他一定能活下去。
又行了大半日的路程,秦川已然在望。
漠北乃是平原地帶,道路平整,馬車行駛起來較爲快速,他們敢在落日前來到了秦川城門外。守城將領站在城牆之上,看見那面明黃色的旗幟,臉上浮現欣喜,大喝一聲:“容王,是容王到了,守城之人鎮守原地,其他人隨我下去迎接。”
“是。”
那人帶着一衆士兵跪在隊伍之前,高聲道:“末將乃秦川駐地姚越,奉命恭迎容王。”
流雲馭馬前行,穿越衆人,來到隊伍最前方,打量着跪在最前那人,這個中年男子年約四十,身穿盔甲,腰佩寶劍,雙目閃爍着精光,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幹練。
翻身下馬,來到那人身前:“姚將軍請起,不知將軍奉誰之命等待於此的?”
姚越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流雲會問這個問題,還是恭敬回答:“末將奉靖王之命,在秦川等候,負責容王在秦川內的一切事物。”
“那便勞煩將軍了。”
容義親自領兵前來漠北,卻並不在秦川,而在祁城,這姚越也是容義的部下,兩年前被調來秦川,乃是秦川內最大的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