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河上,兩岸的風景讓自春目不暇接,同樣,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再次襲來:“難道自己以前來過這些地方?”
離開了家的祁文明恢復了本性,他根本不去看沿岸的風光,自顧自坐在艙裡,拿出書讀了起來,心裡暗暗責罵自己:“怎麼就被禹星迷惑了呢?浪費了好些時光。”
少時的他愛讀書,長大後讀了那首《勸學詩》之後,越發全身心投入到讀書中去,並不時把那詩拿出來警醒自己。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房不用架高梁,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所以他發誓讀書不成功前絕不成家,是以他上次省試失敗後就決定繼續苦讀,把婚事延期,結果今年被父親逼着定下婚期,這讓他十分惱怒。
“百善孝爲先”的觀念使祁文明無法拒絕父母,他終於被迫在兩個月前娶回了禹星。
他決定婚後依舊讀書,冷淡新娘子,待取得功名後再談男女之情,然而新婚之夜,被新娘子禹星的秀美文靜吸引,祁文明沉浸在男女之情的歡愉中,待他清醒過來後,天已經亮了,想起昨夜的事,祁文明不禁懊惱,自己怎麼沒能抵擋住禹星的誘惑呢?於是他匆匆逃離了新房。
新娘子也不惱也不鬧,安安分分地陪着祁文明,這倒還軟化了祁文明,於是他不知不覺陷入到溫柔鄉中,放下了手中的書本。
此刻,祁文明不斷自責,把臉深深埋入手中的書本中去。
上英跟自春相處頗好,看見祁文明拿出書來讀,急忙偷偷來船舷邊告訴自春:“自春,大少爺又開始苦讀了,你也趕快再看看書吧。”
自春微微搖頭:“不急在這一時,臨時抱佛腳沒有用的,讀書在於積累。”
他問上英:“上英,依你看,我以前大概會是個做什麼事的人?”
上英見自春認真,於是也仔細想了半天才回答:“你是一個很勤快的人,也很聰明,依我看……我覺得你是做布料生意的人。你記得嗎,上次我們倆陪着湛管家一起去買衣料,就是你去陪大少爺讀書之前,你對那些布料的價格很清楚,比湛管家還厲害。”
自春沉默着,那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其實也不能提供更多的線索,就像無數的亂麻根本理不出頭緒來。
他痛苦地拍着自己的腦袋:“該死!怎麼這麼長的時間了,還一點也想不起來?”
上英見狀忙安慰道:“自春,別這樣,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哪怕想不起來,你跟我們在一起也很好啊,你爲人那麼好,祁大官人也很器重你,你的命算是很好的了。”
上英的話沒有安慰到自春,他自語道:“什麼是好命?”
他情願用這所謂的“好命”去換取知道他的過去、他獲救那天半昏迷時腦海裡出現的那個小女孩、那個他夢中出現的中年婦人、那個含笑同他揮手離別的少女的名字。
他知道,她們會一直困擾着自己,直到他發現真相爲止。
風平浪靜,祁文明他們的船如期到達了崇寧。
祁家在崇寧有着一家米鋪,掌櫃的姓狄,很早就幫他們把客棧定好了。
這是崇寧最大的客棧,叫做“悅來客棧”,光是上房就有七八十間。
祁文明帶着自春他們住進了客棧,東西才放置好,祁文明就匆匆吩咐上英去擡洗臉水來,再拿出一套乾淨衣裳,同時叫自春:“自春,你也去洗漱一下,換套衣裳,待會兒我們一同去拜訪一個長輩。”
自春不知所以,跟着上英出來,偷偷問:“去拜訪誰啊?你知道嗎?”
上英點點頭:“知道知道。這米家也算是崇寧府的一個大戶。聽說米大官人是祁大官人的好友,每次大少爺他們來到崇寧都必去拜望。每次祁大官人來崇寧也多半都是來探望這個朋友。”
自春聽是祁大官人的朋友,也忙着去洗漱更衣。
本來今天才到崇寧,大可以明天再去正式拜訪,時間上也更從容些,但祁文明心痛自己前些日子荒廢的時光,所以想盡快了事,然後全身心投入到溫書中去,畢竟五天後就要考試了。
崇寧的街道非常繁華,比永平大好幾倍。
自春跟着祁文明來到一戶人家,只見門前綠樹成蔭,黑漆的大門緊閉着,上英就上前叫門。
開門的門公看見是上英,往他身後一看,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來:“祁大少爺,快請進!我去通稟米大官人去。”
祁家主僕熟門熟路地走進一個正廳,自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偷眼看四周的情形。
牆上迎面是一幅山水,兩邊掛着“紙上山水縱橫,胸中溝壑萬千”的條幅,四壁盡是些山水花鳥畫,廳中放着烏木縷雕的扶手椅。
有下人笑嘻嘻地送上茶
水,跟祁家主僕打招呼,看得出非常熟稔,一點也沒有見外的感覺,對自春也是客客氣氣,禮貌周到。
自春心裡立刻對這個米家有了一種好感,這米家就像祁家一樣,並沒有給人特別強烈的富貴逼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自春見那山水畫蒼茫空闊,似乎畫畫之人胸襟無限開闊,旁邊的條幅上的字龍飛鳳舞、筆力迥勁,他正望着那條幅欲加讚歎,就聽見有人說話:“哎呀,你們可總算來了!”
話音未落,走進一個人來,他頭頂東坡巾,身上是寬袍大袖,到近前一看,墨綠的衣袍上繡着翠竹,分外儒雅。
祁文明忙起身施禮:“見過世伯。”
那米大官人看上去歲數和祁五陵差不多,蓄着長鬚,看上去很像一個讀書人。
米大官人就說:“自打半月前我就着人到米鋪去問狄掌櫃,看你到沒到崇寧,我好安排你的下處,結果狄掌櫃回說已經給你定好了房,不用我來攙和了,我還道怎麼你們倒和我生分了,是不是嫌寒舍簡陋、下人們招待不週啊?”
祁文明急忙起身再次施禮:“哎呀,世伯,這是哪裡話來,我就是怕到你府上給你添麻煩,才叫狄掌櫃定下客棧的房子,世伯萬萬不要多心。我們州試時一進考院就是五六天,又是一大早就要趕去考院,如此時間安排,住在貴府只怕太過麻煩世伯,打擾家人了,所以……”
那米大官人“哈哈”一笑:“世侄休急,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剛纔我的話只是開玩笑而已,別急別急,你的脾氣還是一點沒變,愛較真……”
祁文明這才重新坐下,兩人你來我往講了一會兒兩家的近況。
自春在一旁只是聽着,覺得那米大官人語氣並不做作,還算是個實在的人,只是人家是世交,講的都是家中的事,自己坐在那裡顯得有點多餘,他正覺得有點無趣的時候,米大官人注目於他,問:“這位是?”
祁文明忙解釋了一番自春的來歷,那米大官人聽得仔細,聽到祁五陵願意資助自春讀書的事後,忍不住擊節讚歎:“這正是祁翁的本色啊!”
祁文明一臉驕傲的樣子:“過獎過獎!不過這正是我父親的過人之處啊!”
那米大官人便轉向自春,問了問他讀書的情況,自春恭恭敬敬一一回答了。
米大官人又留祁文明和自春吃了晚飯,這才讓他們離開米府,臨別時還再三叮囑,如果遇上什麼事就趕快來找他,別不好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