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那人仰起頭,傷痕累累的臉龐,在晨曦的金色光線裡一閃。
那人的眼睛也在閃閃發光,不是因爲看見日光升起新的一天開始的喜悅,而是因爲也許永不能再見這日光的憤怒。
那樣的憤怒,比逼人而來的日色強光還灼目,剛硬、不甘、滔滔如烈焰,灼得所有人都心底一震。
起早買菜的百姓圍攏來,仰頭呆呆看着,有人認出了他。
“這不是那個武舉探花的查……查什麼來着?”
“對啊,聽說不是封了官嗎?這才幾天,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了?”
“驍騎營啊,那地方是好呆的?我聽說這位是平民出身,被擠兌了吧?”
“被擠兌也不能丟了命啊,怕還是犯了事。”
“唉,年紀輕輕的……可憐。”
百姓望着五花大綁跪在臺上,被執刑士兵用長刀刀背死死壓着的查近行,看看他破爛衣衫裡露出的滿是紅紫傷口的脖頸,忍不住搖頭唏噓。
本還想着,這位第一位進入驍騎營的平民軍官,也許以後能給平民的入仕之路,開出一條新的道路來,沒想到還是……“去去!武官執刑不允許百姓觀看!都滾一邊去!”幾個驍騎士兵過來,連吆帶喝地將那羣百姓驅散,人羣慢慢散開,那幾個驍騎士兵互相一眼,露出一絲冷笑。
“多管閒事,找死!”其中一個在地上呸了一口。
君珂一直混在人羣裡,默默聆聽,親兵來問她,“大人,我們走吧?城門要開了。”
君珂不語,半晌擡頭看看查近行,那親兵是個靈活的,猜到君珂的心思,駭然道:“大人!你莫不是想救他?這不可能!”
君珂深深吸一口氣,是,是不可能。
查近行既然已經被綁縛法場,肯定是經過皇帝親手勾決,所以除了聖旨,沒有任何人的話可以救他,但此時正是上朝時間,她這個職位,不能參與朝政,貿然闖御極大殿,那下場也是一個死。
“單宏。”她喚那個親兵,“把剛纔那羣談論的百姓中,那個一直沒說話,只在搖頭嘆氣的那個男人,給我找來。”
“是。”
單宏很快將人找來,在刑臺附近的小巷子裡,君珂用一錠銀子,聽到了她想聽到的信息。
“那個查將軍呢,是個好人。”那漢子愁苦着臉,不住搖頭,“小的是給驍騎營專門送菜的,每次進出驍騎營後院廚房,只有他遇見了會給我打招呼,還偶爾幫我扛菜。”
“小的來往驍騎營多,他們的事,七七八八地都知道些。查將軍一直在驍騎營人緣不好。大家都排擠他,嫌棄他的出身,他人又精明能幹,很得總統領賞識,這便更招了忌。平常小摩擦不斷,據說有次查將軍還在驍騎營後的小巷子裡,被人埋伏了套了麻袋狠打,事後他要求追查,逼得一些人很狼狽,但也最終不了了之。”
“然後呢?”君珂眸光平靜。
“後來他們又說他通敵,就是前陣子那個胭脂巷國公被殺案,說常小公爺是他通敵殺害的,還列出了許多證據,證據報到皇太孫那裡,被皇太孫二話不說駁了回來,但駁回來的理由太孫又不肯說明,搞得驍騎營那些人更惱怒查近行,常家也認爲太孫包庇,查將軍一定有問題。”
君珂皺起眉——常世凌怎麼死的,她和納蘭君讓最清楚。這個足可置人於死地的罪名,到了納蘭君讓面前自然站不住腳,但以納蘭君讓的性子和立場,也絕不可能對部下將常世凌的死因解釋清楚,不想最後倒害得查近行洗不清。
“那事之後,驍騎營上下,突然對查將軍態度好了起來,沒多久,還讓他總管軍需,那是一等一的肥差。查將軍不想要,說自己新來不久,不適宜如此重任,但那些人都說前陣子對不起他,誤會了他,如今看他爲人牢靠,做這個再合適不過,人人放心。”
君珂冷笑起來——是放心,整死了就放心。
“查將軍接了這差使,十分小心,每日清點,所有軍需物資都親自過手,但有天晚上,他突然拉肚子,在茅坑裡多蹲了一會,出來的時候,就聽說新撥來的一批什麼神弩沒了。”
君珂眉頭一跳——對方好狠,當真是要置人死地。這所謂神弩,一定是新出的“飛羽神弩”,這弩不比一般軍需物資,是大燕王朝秘密武器之一,一弩十箭,射程遠,力道強,還可以半空拆箭,裝發暗器。這弩價值高昂,一弩千金,更因爲武器本身的先進性,被大燕王朝視爲絕密要珍。全燕之軍,目前大概只有御林和驍騎配備了一部分,那些人,爲要查近行一條命,竟然膽大包天,把手動到了這裡!
“查將軍當即被統領大人令人拿下,查將軍辯稱冤枉,說那批弩剛到,他便親自收到了庫房最裡層,加了三道鎖,除了他和三個副職到齊,誰也拿不到,但弩就那麼飛了,找遍全軍都沒有,這弩丟了,統領大人也要掉腦袋,正急得沒法,有人說要到查將軍家中搜一搜,家中沒搜到,卻又查出查將軍還有一處不爲人知的私宅,最後在私宅後院地下……”
下面也不用說了。
計策常見,但百試不爽,其中必然有高層介入,否則軍需官不會那麼容易落查近行身上,那批要緊的弩也不會那麼容易就失蹤。
君珂又賞了那漢子一錠銀子,待他走後,拍拍手,單宏滿頭大汗從隔壁巷子裡過來,道:“屬下們問過了,是爲查將軍監守自盜,偷了飛羽神弩,據說還有他私通南齊,要將這批武器運出去的證據。陛下震怒,當即判了斬首,還不允許任何人說情。”
這便是對上了,君珂點點頭,道:“麻袋矇住了那傢伙吧?”
“當然。”單宏笑道,“要問驍騎營的事情,怎麼能讓驍騎營的人看見咱們?這人嘴硬,口口聲聲查將軍咎由自取,罪該萬死,怕是這事和他也脫不了關係,咱們就是看他觀刑,笑得眉飛色舞,才趁他解手,在巷子裡堵住他的。”
“那很好。”君珂點頭,“麻袋先別解,給我再揍一頓,狠狠揍,一定要留下傷口,臉部到頸部,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要紅紅紫紫的最好。”
“這個……”單宏猶豫,“那是個參將呢……”
“參將更好。”君珂沒有表情地一笑,“揍起來不覺得更爽?”
“是。”
親兵們領命而去,君珂仰頭,看着高臺之上血跡淋漓的查近行,他始終昂着頭看天,士兵重刀相壓也堅持不肯低頭,似想在朗朗青天裡,看出屬於這個骯髒王朝的巨大黑洞來。
他不再喊冤,也不落淚,他只是沉默,在沉默裡掙裂骨骼,綻出無聲的悲憤。
君珂垂下眼——查近行知道自己必死,那樣的罪名,誰也救不得他,連納蘭君讓也不能,通敵賣國,放在任何朝代,無論古今,都是不可承受生命之重。
君珂也不打算去求納蘭君讓,來不及了,還有半刻鐘。
監斬臺上,有人袍角微拂,拖曳如層層漣漪,在這殺氣凜然高臺之上款款坐下,也笑得明媚生花。
主監斬官,沈夢沉。
左相掌文右相掌兵,沈夢沉直管兵部工部和刑部,他來本在情理之中,不過君珂看見他還是心中一沉——從他手裡奪人可比從姜相手裡難得多,虎口奪食,老虎還會打盹,狐狸嘴裡掏食,小心摸到蠍子。
君珂打量着四周地形,打量着沈夢沉面前,堆着籤臺案卷,幾乎要將他的臉遮沒的桌案,右相大人似乎很忙,似乎等下還要有公務,帶了很多文書案卷,一邊等時辰,一邊細細翻閱,那些高高的案卷,幾乎遮沒了他的臉。
君珂心裡冒出個大膽的主意。
可行性不是太高,一個環節出點差錯就前功盡棄,然而事到如今,也只有試一試。
她摸出一張面具戴上,這是上次納蘭君讓戴着的,給她順手牽羊拿來就不還了,然後和自己那一百來個兵一陣耳語。
大爺們連連點頭,對統領的提議十分首肯。
此時監斬臺下圍了很多驍騎營的人,軍官們來得少,士兵卻得令,每營都要派人前來觀看“通敵賣國監守自盜”者的悲慘下場,好達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這些人由各自的隊長帶隊,在監斬臺下列隊,大燕的規矩,武將陽氣太重,不適合在午時處斬,要在黎明和清晨的交際時分處刑,以免戾氣上衝有傷天和,所以大多士兵都是早早起牀,此時精神睏倦,呵欠連天。
正在東倒西歪時,外圍人羣一陣騷動,一羣人大大咧咧闖了進來,大聲嚷嚷。
“處決什麼人?兄弟們也來見識見識。”
“驍騎營的軍官啊,哎喲更要好好看看了,穿着金鈕釦,腦袋掉下來是不是也是鑲金的?”
“得了,還不是一腔臭血?和昨兒一樣臭!”
那羣土裡土氣的漢子,指着臺上查近行大聲說笑,驍騎營原本聽他們鄙視查近行,倒也舒服,然而聽着聽着,便發覺這些人鄙視的不光是查近行,是整個驍騎,再一看那老農打扮,那土得掉渣的風姿,不正是昨兒把咱們揍得死狠,最後還悠哉無事的那批狗屁雲雷地痞?
橫行京城,從沒吃過虧,只在昨夜灰頭土臉過的驍騎營士兵,立刻出離憤怒了。
“滾你媽的!”
“雲雷土包子,回你娘懷裡吃奶去!”
“我驍騎營的事,輪得上你們說話?”
“呸!”
不知道誰先動手,還是互相搡了一把,一個雲雷士兵突然滑倒在地,就勢在人羣裡滾來滾去,大叫,“驍騎營又欺負人!”
“就欺負你咋了?”驍騎營士兵趁機踏上兩腳,其餘雲雷士兵怎麼肯依,大叫,“快去報統領大人,請她速速從七里巷趕來,咱們又被驍騎營打了!”一邊撲上去一陣撕咬,驍騎營士兵立即還手,頓時再次亂成一團。
兩個副監斬的兵部侍郎,都知道昨晚發生的事,跌腳大罵:“這羣不省事的兵油子!”一邊急急下座去調解。
監斬臺上,只剩下沈夢沉一人。
還有早已戴了面具潛入監斬臺附近的君珂。
她抓着個從路邊店鋪裡順手牽羊來的香爐,裡面已經點燃,燒的正是當初從胭脂巷殺手那裡順手牽羊得來的毒香。
香爐無聲無息擱在監斬臺背面,離監斬臺有一段距離,在沈夢沉上風處,她並不擔心沈夢沉會被毒死——全天下人毒死他都不會,聽說他幾近百毒不侵,再厲害的毒,也只能讓他暈一暈,君珂也只要他暈一暈,給她爭取點時間就行。
監斬臺沈夢沉身後是一排護衛,刑臺兩側也有護衛,衆目睽睽之下,要想做什麼幾乎不可能。
君珂撇撇嘴——放倒沈夢沉,一切皆有可能。
監斬臺建在刑臺之後,特意還裝飾了黑龍逐日的背景牆,一排護衛就站在牆前,護衛着沈夢沉。
眼看時辰將到,沈夢沉的手指已經去抽那死刑籤條,君珂心中暗暗發急,大叫——要有風!
天從人願,當真此刻便起了一陣風,順風,自上而下一刮,風裡不引人注意地,夾着一抹淡淡的青色煙氣。
沈夢沉靠着籤筒的手指,突然一軟。
隨即他身子也一軟,微微傾向一邊,從背後看來,像是有點疲累睡着了一樣。而前面正好被文書籤筒擋着,看起來像是將頭倚在手肘上那種懶懶的姿態,沈夢沉一向姿態慵懶,坐沒坐相,這姿態一時還不會惹人懷疑。
計算時間的沙漏和西洋表都在他手側,除了他沒人知道確切時間,監斬臺下兩側護衛注意力都在臺下,隨時提防兩位侍郎被傷害,背後護衛看不見沈夢沉的臉,前面臺下兩名侍郎正滿頭大汗排解雲雷和驍騎的糾紛,試圖安定秩序。
一切剛剛好。
隱身在樹上的君珂,立即從黑龍逐日的牆上飛快倒滑下去。
她滑落,毫無聲息,像一縷細沙從沙堆上瀉下,將到牆底時,霍然伸手,左右雙肘夾住兩側士兵,狠狠一夾。兩名士兵立即無聲軟倒。
第三名士兵感覺到風聲駭然回首,頭一轉就看見一個雪白的肘底,潑雪一般撞過來,隨即腦海裡“砰”一聲,綻出漫天星花,天地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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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瞬間解決三個,君珂毫不停留,落地,扭腰,轉肘,“唰!”
一枚帶着細繩的飛刀電射而出,在那三名護衛聽見聲響正要轉頭的剎那,刀光已至,君珂半空一扯,刀柄掉轉,閃電般撞在第一個士兵太陽穴。
那士兵要害被撞翻眼一暈,倒在第二人身上,第二人下意識去扶,手還沒伸出,就聽見風聲從同伴腦後越過,直撞他的面門,“咚”地一聲,他也一倒,第三人學精了,沒有去扶,張嘴欲喊,君珂蹲腰沉肘手腕一轉,霍霍一聲,飛刀上的細繩已經纏住了那人咽喉,君珂輕輕一勒,那人的聲音頓時被勒在了咽喉中。
君珂矮身竄過去,給那三人又一人補了一手刀。
這一切其實只發生在一瞬間,沈夢沉軟倒的身子還沒完全傾倒,臺下兩側護衛眼光還沒從突然鬧得更兇的爭吵中轉開眼光,君珂已經將監斬臺後兩側的六名護衛解決,拖到了牆後。
臺上一排桌椅,其中桌子上是黑呢罩地的錦圍,直垂至地,桌後三把太師椅,那兩把自然空着,沈夢沉坐在中間。
君珂竄進了桌子底下,錦圍擋得嚴嚴實實,她伏身桌下,小心翼翼離沈夢沉一段距離,擡頭看沈夢沉,他沒有動靜,身子微斜,看不出暈倒沒有,但很明顯,剛纔身後的動靜,如果他知覺尚在,早在君珂滑下的時候就該發覺,但他沒有。
君珂對這個人的警惕度比對任何人都高,但此時她不得不抓緊時間冒險,試探地伸刀對沈夢沉膝蓋戳了戳。
沒動靜。
她立即轉頭,對黑龍逐日的背牆後發出一聲暗號,一個瘦小的雲雷士兵,緊張地貓腰奔了出來,學她快速地躲入了桌子下。
此時臺下護衛已經覺得時辰似乎有點超過,將目光從刑臺下的紛亂中抽離,疑惑地看向監斬臺。
君珂此時正在桌子底下催那士兵,“學他聲音,快!”
“大人,我沒聽過沈相聲音啊……”這士兵正是君珂麾下那個善於擬聲者,此刻卻面有難色。
君珂傻眼,她怎麼忘記,以盟下大爺的身份,見到沈夢沉的機會並不多?
但此時機會不等人,一旦等沈夢沉醒來,所有努力前功盡棄,君珂想了想,咬咬牙,伸手去搔沈夢沉腋下。
她指望他意識迷糊,感覺到瘙癢,發出一點聲音來也好,誰知道這人毫無動靜,敢情是個不怕癢的。
君珂無奈,看沈夢沉沒有動靜膽子也大了點,往上爬爬,想應該怎麼讓他發聲?找他的敏感帶?痛毆?
前一個想法立刻被君珂自己否決,後一個想法也不實際,這監斬官在臺上突然發出痛叫,不等於不打自招?
君珂想了想,伸手去捏他大腿,不輕不重的力道,或許可以讓他低低發出點聲音?
一擰之下,那人似乎有感覺,微微顫了顫,低低哼了一聲,但聲音太低,那士兵拼命聽也沒聽清楚。
君珂鬱悶了,鬱悶之中她趴在那裡想啊想。
她趴在那裡想啊想。
她趴在沈夢沉大腿上,專心地想啊想。
……然後突然她想起曾經看過沈夢沉沐浴,曾見他心口一線深紅,很要緊的樣子,是不是碰碰那裡,沈夢沉會敏感地發出聲音?
可是那位置在心口,沈夢沉上身在桌面之上,她直接伸手過去,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除非……君珂的臉紅了紅。
除非她從他寬大的袍子裡伸進去,靠裡衣摸索,有外面的衣袍擋着,纔不會被人發現。
但那意味着她又得占人家便宜。
唉……這真不好。
君珂嘆着氣,伸手摸了進去。
手剛伸進去,她頭髮唰地一豎!
許是她表情太驚恐,那等待的士兵也驚駭地擡起頭來,低低問:“大人……有蛇?”
有蛇也沒這個恐怖!
君珂頭頂瞬間冒了煙。
這個流氓!居然沒穿裡衣!
冠冕堂皇錦繡海水的丞相官服之內,居然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從外面看的官服領口上頭那一層雪白的裡衣,是綴上去的假領!
君珂臉上的表情瞬間又哭又笑,神仙也畫不出來——好吧,她知道這是夏天,她知道今天很熱,她知道官服板正的質地穿着已經很厚,可您大爺的,也不能當真裡面就裸奔啊。
好歹加件汗褂啊,現代社會大男人穿短袖還知道在裡面加件背心呢!
你妹,明明是今穿古,怎麼搞得像古穿今,她來到這裡,做了多少在現代也做不來的事兒?啃了和尚,壓了太孫,如今更好,摸了裸相。
指下觸感滑膩,那樣的肌膚,手指觸上去都覺得,似乎瞬間要被彈開,君珂感覺到自己離那一線天已經很近,手指往上一移就能觸着。
那就摸吧。
反正都摸了,手指現在抽出去,也洗不乾淨她的清白了。
君珂的手指,微微摸索上去,指下肌膚飽滿潔淨,溫潤如軟玉,她卻覺得熱度灼手,臉上不知不覺已經泛出一抹紅暈。
突然似是觸着什麼,她唰地讓開,紅暈變成大紅布,就差沒擴展到額頭。
隨即手指觸及一線隆起,她心中一喜,但隨即一驚——那裡的熱度,爲什麼比別處高很多?
那裡到底能不能碰?
碰了他到底會有什麼反應?如果突然跳起來怎麼辦?
正猶豫間,沈夢沉微微一動,她的手指一滑,從那裡擦過。
沈夢沉果然立即一震,發出一聲低哼。
君珂飛快抽手,看一眼沈夢沉沒有醒來,舒一口長氣——沒有把握的事,還是少做的好。
隨即她看那士兵,仔細凝聽沈夢沉喉音的少年,猶豫而緊張地點點頭。
君珂趴在地下,掀起一幕垂地的錦圍看了看,監斬臺下兩側護衛疑色更濃,不住擡頭看天,連臺下忙於排解紛爭的兩個侍郎,也疑惑地回過頭來。一個頭頂模樣的護衛,正大步行向監斬臺下。
不能再耽擱了!
君珂扶正沈夢沉,拽着他的領口向下拉拉,保證他是個低頭姿勢,隨即對那士兵決然做個手勢,低低道:“語氣慵懶點,散漫點,拖着尾音。”
“敢問大人,時辰應當已到,是否立斬人犯?”
“唔……”那善於擬聲的士兵,先學了沈夢沉那一聲低哼,果然八成相似,隨即便流利起來,“臺上人犯,似有不對,帶上來我看看。”
那護衛怔一怔,雖覺奇怪,但主監斬官的話就是命令,領命而去。
他剛剛轉身,那士兵又學道:“底下鬧得不像樣,萬不可令事態擴大,擾亂法場,你等下去,助侍郎大人驅散人羣。”
“是。”護衛猶豫了一下,心想馬上犯人帶上來,他們卻不在四周護衛,萬一犯人暴起傷人怎麼辦?隨即想起囚犯五花大綁,沈相又武功高強,沒什麼好擔心的,匆匆下去,招呼了兩側隊伍,下刑臺去處理羣體性事件。
那護衛下臺的時候神情有點猶豫,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裡,只好先顧着完成上司的任務。
那個不對,就是原來沈夢沉身後,監斬臺兩邊的六名護衛不見了,但人的視覺和感覺都有盲點,最起碼一時半刻,沒人注意這些人肉背景在不在。
他們走下刑臺,劊子手帶查近行上來,等護衛全部下去,那士兵道:“你兩個轉過身去。”
兩個劊子手莫名其妙,只好轉身,那士兵又道:“好重的血腥氣,讓開些。”
兩個劊子手只好背對監斬臺再往前走,他們不可能熟悉沈夢沉,也不敢違拗他的意思,心想貴人多怪癖,沈相傳言尤其古怪,果然這樣。
他們走開,此刻臺上再無人,只有查近行愕然看着“半支肘斜臥”的沈夢沉,眼神疑惑。
君珂爬起來手一招,兩個親兵拖着一個麻袋快步從背牆落下,麻袋裡倒出一個人,五花大綁,只穿裡衣,滿身傷痕,鼻青臉腫。看起來和查近行有幾分相似。
親兵把那人拖到查近行面前,掏出匕首割斷了他的繩索,查近行震驚之下反應也快,立即幫着把那被綁的人按他原來的姿勢跪好。
君珂從桌案下探出頭,嘻嘻一笑,對查近行一揮手,做個“快走!”的手勢。
查近行感激地看她一眼,攜着兩個親兵,飛快地從監斬臺後牆上越過。
君珂心想,今兒可學了韋小寶一回,韋爵爺法場換茅十八,君統領法場換查近行,真是天上地下一對奇葩。
她把桌上沙漏倒放,又把西洋表打開調了調時間,看看跪着的那垂頭喪氣的軍官,眉頭一皺,心想小查一直精神昂揚,上來一下就垂頭喪氣,可不要給人看出破綻來纔好。
眼看底下護衛還沒回來,紛亂未休,兩個劊子手直挺挺背對這邊不敢回頭,一邊暗贊盟下大爺們可太會鬧事了,一邊一不做二不休,放倒沈夢沉,伸手就扒他的官服。
嘿嘿,誰叫你裡面不穿?裸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