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擡起頭看着他。
“你說,你說,”舌頭卻像是打了結,怎麼也捋不直,“你說……”
穆子卿將手裡的碗遞給我,然後拉過我的手輕笑道:“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以前,以前是這樣的嗎?
我記得有一次在蔣府餵給穆子卿東西吃,他當時吃的那麼開心,說是甜的,難道那個時候,他也是嘗不出味道的嗎?
“你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屏氣凝神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屋裡靜了半晌,穆子卿只是深深地看着我,臉上沒有表情,就在我等的快絕望的時候,他突然輕笑了一下,緩緩道:
“你在緊張什麼,未兒?我的舌頭是與生俱來的毛病,從小就這樣,和你沒關係。”
那就好。
我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他卻突然又說了一句:“況且。就算真的是因爲三年前我們的事,那也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緊張什麼呢?”
是啊,我緊張什麼呢。
穆子卿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害怕別人爲了我付出什麼或者犧牲什麼,我從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哪怕在一段感情裡,我是被傷害的那一個,我也不願意欠下別人什麼。
因爲如果我不欠別人什麼。那我就能在他們傷害我的時候果斷的走開,而不是因爲那份虧欠久久的做不了選擇。
“你有沒有看過大夫?”我其實知道自己問了一句沒用的廢話,可是現在屋子裡的氣氛太尷尬了,穆子卿一直含笑不語的看着我。我只能沒話找話,“這麼多年也沒有醫治過嗎?”
穆子卿搖搖頭:“自然是醫治過的,只是沒有治好。”土東陣亡。
“我給你看看好嗎?”我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沒想別的,只是想看看他的舌頭,我知道他如果真的看了大夫沒看好的話,那麼我給他看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可是心裡的那股心疼止也止不住,我忍不住。
我想穆子卿將舌頭伸給我看的時候絕對沒有想過我是真的會醫術這件事,也許在他的心裡,我給他處理傷口,止血,縫合,憑的不過只是運氣。
所以當我看到他的舌頭臉色一變的時候,穆子卿的臉色也跟着變了。
“這不是孃胎裡帶出來的病。”我直直的看向穆子卿,目光審視,“舌苔發暗,舌尖發黑,這是幼年嘗毒嘗的吧?”
穆子卿在我說第一句話時就面色一變,等我說完卻像是鬆了一口氣點頭道:“是,是幼年嘗毒嘗的。”
“誰餵你的毒?”我直直的盯着穆子卿,心裡涌起一股怒氣。
看這舌上的痕跡,穆子卿應該很小就開始被喂毒了,最多不超過六歲,而一個六歲的孩子,誰能下的去狠手給他喂毒?
“聚陰閣!”電光火石間我腦中閃現出一個名字,“於衝引!是他嗎?”
穆子卿點點頭。
“你……他這樣對你,你還救他女兒,”我心裡又涌上一股酸,“你不恨他嗎?”
還是說。那個女人在他心裡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讓他不願意去恨。
穆子卿摸了摸我的頭笑道:“那個時候我哪有資格恨。只要能讓我從後宮裡那種生活中走出一條路,別說是給他試毒了,便是要我半條命,我也是願意的。”
他說的實在,又用平靜的語調說出來,我聽的又難過起來。
不過。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可是你的舌頭,並不是因爲嘗毒纔沒有知覺的。”
穆子卿表情一頓,愣在那裡。
“你的舌頭,是因爲生了一場大病,高熱不止,病好了之後才失去知覺的,我說的對嗎?”
穆子卿依舊愣在那裡,沒有說話。
“什麼時候病的?”我問。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他從一開始便不正常的神色,和遮遮掩掩的語氣,分明是想要瞞住我什麼。
穆子卿突然笑了,看着我道:“未兒,何必非要問得這般清楚,你想知道什麼?三年前你走後我大病一場從此舌頭再也品嚐不出來味道?我病的只能每天在牀上躺着連上朝都不能,一躺就是半年多?未兒,你是想讓我告訴你這些嗎?”
我靜靜的看着他。
“我沒有那個臉面告訴你這些,未兒,”穆子卿深深地看着我,臉上的表情諷刺,“我將你傷到那個程度,害你險些連命都丟了,我哪有資格說什麼?我那個時候都想好了,等你回來,哪怕你要我這條命呢,我也眼都不眨的給你,可是你回來了,卻什麼也不要,你換了一副面孔,你假裝不認識我。可是我哪能認不得你呢,哪怕你變了模樣,哪怕你身形瘦削許多,我還是認得你,一眼就認得你。可你只是用那樣的表情看着我,一直到現在,你都沒有對我認真的說過一句話,未兒,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知道你回到我的身邊,是打算怎樣懲罰我,可是我真的滿足了,有你在身邊我就滿足了,這樣的我,哪裡還有什麼資格因爲以往自己糊塗犯下的錯跟你說什麼呢?”
我拼命的忍住喉嚨間翻涌而出的哽咽,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穆子卿也靜靜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我還能不能信一次,那個我和白蓮花之間只能二選一的選擇題,他會選擇誰。
可能心裡早就原諒了的吧,要不然我在宮裡這麼多天,要他死一萬次也能做到了。可是我一次也沒有下手過。
“穆子卿,”良久,我終於看着他笑了,“你向來慣用這些手段哄女孩子開心,上一次你告訴我鮮衣怒馬仗劍天涯,我一頭栽進去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這一次你又想跟我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不負如來不負卿?穆子卿,我不是三年前的自己了,我現在能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是人還是狗。”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狠狠地疼着,可我卻強迫自己面上笑的雲淡風輕。
當你連愛一個人都沒有了資格的時候,你便能明白我現在的選擇。
一個殘敗不堪的身體,絢羽毒已經遍佈全身,爲了控制毒的蔓延而修煉的素香園秘術,也是要命的邪異武功。我修煉秘術和美人姑奶奶修煉秘術的基礎不一樣,我在這個情況下修煉秘術,就像是當初在我身體裡養的那條蠱蟲一樣,要啃食我的精力才得以繼續。可是我要是不修煉,絢羽毒早就鑽進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哪裡還能活蹦亂跳的到處溜達。
就算是將玉靈芝,紅雲斛,翡翠檸三樣東西都集全了,可那只是解的絢羽的毒,我也不知道自己解了絢羽,已經被秘術掏空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我的身體在一天一天的虛弱下去。
所以我做了那個從一開始美人姑奶奶就害怕我會做的決定。
我不要玉靈芝了。我不要絢羽的解藥了。如果一個人只能再活有數的時間,那麼她應該好好的看看她最想看的人,最放心不下的東西。
而我最想看的人,是穆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