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少爺,延少爺,前面就是太原城門了,小姐讓婢子來跟兩位通報一聲,勞兩位準備一下。”
細聲細氣的聲音響起,驚醒了兀自打盹的張延齡。
“呼終於要到了哇!”張延齡輕嘆一聲,轉向身旁的張鶴齡,興奮的道,“鶴齡,我們終於到地方了呢。”
張鶴齡輕輕點頭,擡手撫摸了一下橫躺在身邊,人事不省的男子。
“怎麼還不醒?”將手移到額頭,不復往日的滾痰,面上的神情也消去了以往的驚惶,可人就是不醒,張鶴齡低語道。
“哎,他不會似死掉了吧?”忖着身邊男子的身影,張延齡問的小心翼翼。
“不會,他會醒過來的,你別自己嚇自己。”
瞥了一眼弟弟,張鶴齡挪了挪身子,尋摸到兩人的包裹,拿出了官府出具的路引,又從另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裹中,找出了同樣的泛黃紙張。
只見上面寫着“茲有順天府天津衛大沽人氏郭凌勉至山西太原府探親”,頁尾下蓋着官府的印鑑,只是紙面上星星點點的深紅色,破壞了它的完整。
“你先呆在這裡,看着他,我去去就回。”
正想要下車,好見識見識這太原府與京師有何不同的張延齡,在兄長威壓的目光下,撇了撇嘴,縮回了身子。
張鶴齡見狀,又低聲囑咐了幾句,方纔起身掀簾吩咐車伕停車。
透過敞開的小窗,張延齡看着前方的人馬陸陸續續的停了下來,接着就看到自家哥哥,攙扶着康伯父下車,二人前後往城門口去了。
丈高的城門,全部由黃土鑄就。透着古直蒼涼的韻味,好似一位蟄伏在此的將士,灼灼的盯着六路行商,八方來客。
城門上,身穿統一服制的兵士們,手執長槍,神色威嚴,凝目挺直,守衛着身後的一方水土,間或有縱隊的兵士們。巡邏走過。
幾眼掃量完畢,張延齡收回了身子,靠着車壁。靜靜發呆。
雖然這城門有幾分氣勢,較之京師的雄渾威武,到底是差了。
想起京師,張延齡胸口一痛,他立即擡手按住。“也不知道姐姐怎麼樣了?想這個時候,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吧?”
惆悵片刻,到底是孩子心性,張延齡隨之將思念暫且放下,百無聊賴的把玩着手中的精緻匕首。
也不知道那個眉毛翹翹的哥哥去哪裡了?那年的上元見過之後,竟是再不曾遇見。
那年哥哥贏了這個匕首之後。因着當時自己年幼,姐姐回家之後就給沒收了去,及至這次出發前才換給了他。
摩挲着匕首底部上的寶石。張延齡思緒飛轉。
雖然他對於當年的事情,遺忘過半,可是,那驚心動魄的感覺,記憶尤深。
上元佳夜。猶記得那晚的漫天光影,將京城的天空映的淺淺灼灼。恍若白晝。
他和哥哥一人牽着姐姐,一人牽着樘哥哥,並着大郎哥哥,華姐姐,鬱哥哥,還有個不認識的美麗姐姐,一起徜徉燈海,漫遊市肆,歡聲笑語,好不暢快。
可是如今,情誼蒼蒼,那年相伴的人兒,卻只剩下了他們三人,鬱哥哥成了家,華姐姐也不時常出門,姐姐更是一別兩年,大郎哥哥亦是不知去向,更讓他不解的是,爲何,自從三年前父親過世之後,就連樘哥哥也沒有了蹤影。
那個總會給他們帶最時興的小玩意兒,會給他們帶各種美食,陪着他們寫字玩耍,眼中始終盈滿溫柔流光的大哥哥,就這麼突然的,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之中。
他曾經問過姐姐,可是得到的只是無言,次數多了,姐姐的神色一次比一次深凝,讓他不敢再問,那雙溫暖的眼,就這麼成爲了家中的禁忌。
樘哥哥去了哪裡?可是像他們一樣離家出門了?或者也像鬱哥哥一樣成家了?又或者是出了什麼事情,讓他忘記了他們?
又或者是他們太調皮,惹他不快了?
紛雜的思緒充斥在張延齡的小腦袋,攪得他不得安生,止不住心浮氣躁。
是以沒有注意到馬車停了走,走了停,就連有人掀簾相看都渾然不覺,就這麼懵懂着進了太原府。
與此同時,康府。
正與三兩士子談詩論道的林少遊,忽然看見府中下人急急而來。
立即拱手告罪,離了席面,負手來到亭外,站在樹蔭下等待來人上前。
“見過少爺。”二十出頭,模樣俊秀的男子,對着林少遊躬身見禮。
“免了,有何消息?”林少遊輕聲問道,忽覺自己竟是屏息以待,不覺暗自失笑。
當真是魔怔了。
“回少爺,鄰家的張小姐,早已經離府多日,如今府中只餘孫老太,並着丫鬟一家和車伕一家,再無他人。”下人神色恭敬十分。
“哦?可知道那張小姐因何長久離家?又可知去了哪裡?”果然如此,林少遊心中暗忖。
“那家人說張小姐去看望朋友去了,歸期不定,少則幾月,多則幾年。”
言罷,下人悄悄擡頭,打量着林少遊的神色,嘴脣輕動。
將這個消息在心頭轉了幾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林少遊輕喝,“還有什麼消息只說來就是,緣何吞吐至此?”
下人一驚,立即躬身,“回少爺,小的在打聽的時候,碰見一件事情,覺得詫異,就留了個心眼。卻是那丫鬟的家人說,怎麼總是有人來問他家小姐,小的就問還有誰這般關心張小姐。那人就說,每隔幾日就會有人來打聽她家小姐的信息,有柯大人家的,還有劉大人家的,還有自稱張家的人,更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徑自來打聽,他們雖然心中煩亂,可總是承了情,是以也都是有禮以待。”
“那你可都打聽清楚,那些人都是什麼人麼?”擡手,掐去指頭一朵嫩蕊,林少遊鼻尖輕嗅,問的漫不經心。
“回少爺,打聽清楚了,分別是國子監祭酒柯大人家,京師提刑按察使司劉大人,還有一個錦衣衛的張家,至於其他的人,大多是平常人,只是有幾個身着福貴的人,卻打聽不出來。”
下人如實回稟,說完,垂首,等待林少遊發話。
“你辦的不錯,下去找林堂領賞,繼續密切注意着那邊的動向。
下人道謝後,領命離開。
呵!國子監,提刑按察使司,錦衣衛,看不出,她一介小小女子,就有這般能耐。
他對她是越來越感興趣了呢。
不知,老掌櫃的回信會什麼時候到呢?
將手中的花蕊輕輕捻碎,林少遊看着繽紛花落,揚脣淺笑,翩然轉身。
安喜宮
樑芳恭敬的垂首叩拜,隱隱可見身子瑟瑟抖動,大殿之中靜的呼吸可聞。
羅織看看不敢擡首的樑芳,瞅瞅凝眉不語的萬貴妃,心底嘆了口氣,移步上前。
“娘娘,樑芳自是有罪,可事已至此,何必再去糾結,日後自有法子讓您出這口惡氣,然現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您操持呢。”
壓下了心中蓬勃的怒氣,萬貴妃轉了凌厲的眼角,斜睨着垂首的羅織,語氣極輕。
“羅織且說說。”
端起案桌上的青瓷杯,敬呈萬貴妃面前,羅織溫言勸道,“娘娘,天熱乾燥,你且潤潤喉,聽奴婢講來。”
眉間終半展,萬貴妃接過瓷杯,只覺觸手冰涼,通體的燥熱也去了幾分。
“說罷。”
“是,娘娘。娘娘,那個女子不過是個泥樣貨色,怎值當娘娘萬金之軀費心,如今尋她不着,想來是有事給絆住,但是她家在此處,且並未聽聞她有離京之意,總會有回來的一天不是麼?到得那時,娘娘自是能出氣,不過是是日長短罷了,與娘娘並無多大幹系。樑芳自辦事不力,您且罰他就是。”
聽她說完,萬貴妃冷冷的掃了一眼跪着的樑芳,淡淡的道,“少在本宮面前礙眼!”
樑芳身子一震,立即頻頻叩首,連說小的該死,偷偷遞給羅織一個感激的眼神,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眼見他離開,羅織行至萬貴妃身後,擡手輕捏其肩頸,曼聲繼續。
“然而如今,這宮中可是有干係着娘娘的大事,正悄無聲息的發生着呢。”
羅織言罷,把眼偷瞧,萬貴妃眼中的怨怒,已然消散,換上了警醒和深思。
“你可說的是十三皇子病癒的事情?”
“娘娘英明。”羅織輕捧一句,接着說道。
“娘娘,這幾日,端妃焦慮孩子的心勁兒過去,又開始蹦躂起來,大前日去了翊坤宮,昨日去了未央宮,今兒聽說,賴在太后宮裡不走了,直說,祈求太后的恩澤庇佑十三皇子哩。”
“哼,不過是個乳臭的小娃娃,如何能夠與祐杬相提並論?陛下最喜的還不是祐杬?”萬貴妃冷哼一聲,眼中透出得意。
“娘娘未雨綢繆自是高明,可是,娘娘可知,這十三皇子因何痊癒?”
被她適中的力度按摩的極其舒坦的萬貴妃聞言,立即睜開了半眯的眼眸,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