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海水一望無際,只有片片沙鷗自由翱翔,乘風逐浪,間或片刻停留,好奇的望着海面上這一葉扁舟。
“阿蠻,還要多久才能到哦。”搖晃着身子出了船艙,張小葵語氣虛弱的望向前方船頭挺立的阿蠻,臉色蒼白的一絲血色也無。
阿蠻將她攙扶過來,打量一下海上情景,粗眉扭成一團。
“應該快了。”
張小葵虛弱一笑,靠着他的肩膀,望着眼前的海天連成一片,忽發感慨:“想不到我平生也有出海的機會,這世界竟然如此之大!”
阿蠻翻個白眼,沒好氣的道:“你才知道這世界有多麼大麼我經常在水上游走,還見過藍眼睛黃頭髮的人呢。”
“啊?藍眼睛黃頭髮?”張小葵瞪大一雙眸子,驚呼出聲,隨即追問,“你在哪裡看到的?”
阿蠻一愣,神色微惱,剛要想法子圓話就聽到另一道聲音傳來。
“這世上竟有藍眼睛黃頭髮的人麼?你在哪裡看到的?”
卻是一身錦衣的李琄。
當日,他們被襲擊之後,第二日迴轉,來到臨近的港口,幾人喬裝打扮,尋了個去往朝鮮的商船,一行人隨即遠洋。
如今已經過了將近一月的功夫,還沒有見到海岸,李琄心中如何不急?
他當初來大明的時候,可是隻用了二十多天。
冷冷的視線在他的身上掃過,阿蠻輕哼一聲,不屑的道:“你沒見過不證明人家不存在。”
說完,不理他。只顧着遠眺無邊的大海。
李琄摸摸鼻子,一臉訕訕。
怎麼這人就是這麼愛擠兌他呢?這一路行來,他受的白眼比他前半輩子都多。
張小葵卻是捂着小嘴,眉眼彎彎。
“小葵。你笑什麼呢?”幫助船工整理完貨物,韓大河剛來到船頭就看到偷笑的張小葵,詫異的問道。
“哦,是”張小葵剛要開口,就聽到阿蠻的驚叫:“快看,陸地!”
幾人一驚同時看過去,只見一道白色在遠處若隱若現,距離太遠,他們看不清到底是不是陸地。
“這位小哥眼裡倒不錯。竟能認出那是海岸。”一旁的艄工被烈日暴曬海風吹拂的滄桑臉頰,露出憨直的笑容。
阿蠻神色一頓,不好意思的道:“我猜的。”
艄工不以爲意。放下手中的活計,朝後大吼一聲:“看到岸了,大家準備啊!”
幾道響亮的嗓門傳了幾遍,方纔還安靜的商船瞬間熱鬧起來。
船工們都走出船艙,或眺望,或滿臉新奇,或淡定的整理貨物,就連船上的商人們也陸續走出,笑着交談。
“公子,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樸侍衛來到李琄身後。想起當初他們出國時浩浩蕩蕩。如今卻只剩了他們二人。好不感慨。
“回來就好不是麼。”李琄輕輕一嘆,面上的傷感隨之消散。看向一旁的韓大河,誠懇的開口。“韓壯士,張姑娘,若是沒有你們,我李琄早就埋骨異鄉,待到朝鮮,我必有重謝。”
韓大河憨厚的擺手:“公子說哪裡話,總不能讓你客死異鄉嘛。”
張小葵亦在旁幫腔:“我說大君閣下,你要想感謝的話,不如派條船送我們回家好不好?”說着,眨了眨眼。
“那是自然,我定要讓恩人風光的返回大明。”李琄豪邁的許下諾言。
望着眼前一艘艘的商船,身穿各色韓服的男男女女來回穿梭,卸貨的,販賣的,交錢的,林林總總,忙而不亂,整齊有序,然而,他們的神色卻沒有多少神采,很是木然。
早在登陸仁川的時候,他們一起幫着卸貨,好半晌才得空,張小葵立即拉着韓大河,阿蠻和韓老爹下船,打量着異國的風景。
讓她詫異不已的是,身邊忙碌的人羣,不過是隨意打量他們幾眼就轉了視線,絲毫沒有表現出驚奇。
咦?怎麼他們都不驚訝的?
張小葵卻不知,朝鮮作爲大明屬國,對於大明的衣冠百姓莫不認識,加上這仁川又是對大明的通商之地,百姓們見過的大明商人數不勝數,哪裡還能對他們多看幾眼。
“韓大哥,你說這朝鮮人怎麼都這麼矮呀?尤其是男人。”在又一個身材矮小,揹負着沉重的包袱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張小葵忍不住和韓大河偷偷咬耳朵,聲音卻不那麼小。
韓大河表情訕訕。這讓他如何回答?連忙拉住她,示意她莫多說。
從身後趕上的李琄卻剛好聽見,苦澀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朝鮮不必上國物產豐饒,這仁川若不是近海,能和天朝的商人交易,只怕還要更貧苦,試想這樣的生活怎麼能長高?”
他身後的樸侍衛則是謹慎的盯着一旁熙攘的人羣,對他們的惡化充耳不聞,直接在李琄耳邊說幾句,就沒了身影。
張小葵似懂非懂的點頭,不再說話,一雙眼看看這,看看那,滿是新奇。
跟在他們身邊的韓老爹亦是差不多的神色,阿蠻卻是神色淡淡,似乎見怪不怪。
幾人且行且逛,漸漸距離身後的商船越來越遠,等到他們意識到的時候,卻找不到來時的路,幾人莫不心驚。
“韓大哥,我們和商船約好只逛一會兒就回去的,這下可怎麼辦?”揪着韓大河的衣襟,張小葵滿眼慌亂。
韓大河難掩愧疚之色,他只顧着看新奇,卻忘了記路,這下可如何是好?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李琄。
李琄乾巴巴一笑:“不用看我,我先前都是直接坐轎登船,哪裡注意到路?”
上岸沒多久,樸侍衛就去尋此間的當差衙門。走時和他們約定要在岸口等待,誰想到他們竟貪看異國風光迷了路?
“哼!”一道明顯的冷哼響起,幾人同時轉向發出聲響的阿蠻,得到他一枚亮白的眼球。
“笨死了。不會問路麼?”
韓大河幾人恍然大悟,李琄卻是面有難色:“難道讓我和這些賤民問路麼?”
張小葵吃驚的看着他,不明白爲何那個翩翩公子,竟會如此歧視自己的百姓。
韓大河雖然亦有不滿,卻並未表露,阿蠻則是直接冷嗤一聲,看向張小葵,語含譏諷:“小葵,既然人家這本地的大人不屑於賤民問路。那就只好我們來問,你不是會朝鮮語麼?”
看着李琄面色頓時一變,張小葵挪開幾步。點點頭,向一位正在擺攤的朝鮮女人走去,過會兒,滿面歡喜的迴轉。
“呀,沒想到我說的朝鮮話人家竟然聽懂了哎!”
韓大河淡笑不語,拉住韓老爹,溫聲道:“我們趕緊回去吧。”
幾人在前,身後跟着面色沉沉的李琄,朝女人指的方向走去。
當他們來到岸口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樸侍衛在商船跟前?來回踱步。似乎很是焦急。
“樸侍衛。怎麼了?”李琄心中咯噔一下。忙上前問道。
樸侍衛打量一眼韓大河幾人,語氣些微慌亂:“大君。我們速速離開此地,時間久了,怕是不利。”
衆人莫不大驚失色。
這是怎麼回事?
李琄聞言,忙向幾人抱拳,朗聲道:“李某深受幾位大恩,本想厚報,然而此時,某身處險境,自身都無法安然,請恩人原諒,李某要失言了。”
言罷,他眼睛一掃,樸侍衛立即會意,將身上所有的金銀掏出,一把塞到了張小葵手中。
“恩人,某能報答的也只有這麼多,某懇求大家原諒某的失言,如若某能留得性命,必當再訪大明,以報救命大恩!”
言罷,李琄躬身一拜,樸侍衛緊隨其後。
被這情景弄的措手不及,韓大河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纔好,阿蠻卻是冷這一雙眼,緊盯着躬身不起的李琄二人。
氣氛一時無比沉重。
良久,張小葵方纔回神,看看李琄二人,又看看韓大河,眼神微動。
“韓大哥,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們等李公子生命無憂之後再回家可好?”
話一出,韓大河錯愕,韓老爹則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阿蠻則是眉頭緊皺,斂目深思。
專注在自己情緒中的幾人,誰都沒有發現躬身的李琄脣角那抹飛快消失的笑花。
就在衆人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一陣喧譁由遠及近的傳來。
“快走!快走官府辦案,還不快閃開?”
人羣的尖叫聲,重物的落地聲,接連響起,然後。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似乎朝他們的方向而來。
樸侍衛臉色大變,一把拉住李琄,厲聲道:“大君,我們先找地方躲一下!”
語畢,四處打量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琄面上浮現悲涼之色,朝幾人抱拳,溫聲道:“諸位快走,此生一別,希望還有再見之日。”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張小葵額頭冒出薄汗,拉着韓大河的衣袖,祈求的道:“韓大哥,我們幫幫他吧!”
韓老爹雖說弄不清具體情形,可是一路上對這個頗爲知禮的富家公子也有幾分好感,跟着勸道:“兒啊,救人救到底,總不能救一半再讓人丟了性命,那還不如當初不救!”
韓大河眉頭擰成小山,看看小葵又看看老爹,阿蠻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終於點頭:“好,我們先不走了,”隨後看向李琄兩人,面目沉着,“公子,還是先回商船商議商議吧。”
李琄神色大喜,眼眶竟微有溼意:“大恩不言謝,李某發誓,只要李某不死,定全力報答恩人!”
遂跟着幾人回到商船,他們剛一進入船艙,身着朝鮮官府的士兵就出現在了熱鬧的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