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驚覺,下意識的捂住了眼,說出來的話,異常沙啞,“方纔做個噩夢,被嚇着了,誰曾想竟哭了出來,倒讓姐姐笑話了。”
竹泠在她的身邊走了幾個來回,嘖嘖有聲,“什麼樣的噩夢,竟把你嚇成這樣,日後要是再做,只管大聲叫出來,醒了也就好了。”
點點頭,張初儀起身往臉盆架子走去,擰了帕子覆上紅腫的眼,悶悶的道,“我知道了,謝謝姐姐。”
渾不在意的應了聲,竹泠邊忙着換下衣衫,邊吩咐張初儀說快到做活的時間了,讓她趕緊準備,張初儀應了一聲,待眼睛稍好些之後,她也爲着即將到來的當值,開始收拾起來。
日子波瀾不驚的匆匆淌過,時間很快的到了第二日下午,天際黑陰壓沉,無風無晴,空氣裡悶熱壓抑的厲害。
張初儀將自己收拾一番,和竹泠打了招呼,又再次向嘉禾報備一聲,抱着她裁好的布匹,順着記憶中的道路,來到永安宮。
順利的經過了宮門侍衛的盤查,張初儀朝着之前居住的屋子走去,消得片刻,已然站在門口,擡手輕叩。
“篤篤篤”
須臾,禁閉的門扉應聲而開,露出凌葉先是震驚後是驚喜的眼眸。
“安瀾姐姐,你怎過來?”
張初儀脣角輕牽,“不能來麼?”
“怎麼會?快進來!我們剛還在說你來着。”凌葉說着,就將她進了門。
張初儀隨意打量,屋中仍是原來的模樣,絲毫未變。
“姑姑和凝霜?”依然狹小的空間,卻不見清風和凝霜,張初儀望向正在倒茶的凌葉。
“姑姑被落霞姑姑叫去訓話,凝霜正在其他人屋裡。就我一人怕熱,就留在屋子裡躲懶,幸而是我躲懶,不然你可不就撲個空麼?”
凌葉笑着說完,將茶杯遞給了張初儀,好奇的眼眸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安瀾姐姐,你怎麼才走沒幾天,就又過來了?”
淺嘗一口,張初儀放下微涼的瓷杯。手邊的包袱挪了過去,“諾,送這個來的。”
狐疑的解開包袱。望着眼前輕薄如翼,潤膩柔美的素色雲絹,凌葉一時呆住,少頃,才一聲驚歎。“哇!好漂亮的絲綢哎!”
張初儀微頓,對於凌葉絲綢的叫法,她只知道這東西叫雲絹,至於其他的一概不知,不過想來也是綾羅綢緞家族的系列吧,誰讓她來到這裡十多年。還是分辨不出這些各色的樣式叫法。
“安瀾姐姐,你哪裡來的這寶貝?”將雲絹在臉頰上蹭蹭,更能感受其絲滑。凌葉不禁眯了眼。
笑着搖頭,張初儀遂將事情的始末簡單的說了幾句,又說這些是自己的一番心意,讓她們收下,引得凌葉連連驚呼。最後更是神情激動的握住了她的手。
“安瀾姐姐,這是個好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哪!”
“好機會?”張初儀不解的反問。
“可不是?像我們這些最低等的灑掃宮女,鮮少有人能得到上面主子的青眼,大多都是碌碌無爲的庸過一生,死後連個像樣的墳頭都沒有,而你竟然能得到四皇子的賞識,萬要抓住機會,不說有那不切實際的妄想,但是總比這最低等的要好許多不是?”
此時的凌葉,渾然不似那個整天笑嘻嘻的單純女孩,恍若另一完全陌生之人,另張初儀驚訝不已。
凌葉卻只認爲她是不知如何去做,立即將她拉近,片刻間,就提供了好幾種方法,像是藉着打掃的時間,不着痕跡的接近,或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製造巧遇等等,弄的張初儀哭笑不得,心中卻是暖意融融。
“好了,凌葉,我哪有那麼多的精力去弄這些?再說,得到了四皇子的青睞又如何?可不就成了靶子?姑姑經常這麼教我們,你怎就忘了?”面上雖說是不贊同的神色,可是張初儀的心中,卻已經在計劃如何運用凌葉教的法子,來達到她的目的,不禁在心中狠狠的將自己唾棄了多次。
什麼時候,她竟變成了這般兩面三刀,虛僞無情的人了?
面對凌葉悵然無奈的神色,張初儀心中酸甜苦辣驟然泛起,辨不清是何滋味,只覺無法面對凌葉滿腔的炙熱關切,飛快的岔開了這個話題。
凌葉頗爲惋惜,可是看張初儀似乎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只好順着她,聊起了這幾天別後的日子。
良久,張初儀估摸着快到了凌葉做活的時間,拜託她替自己向清風和凝霜問好,日後得空再來看望之類,起身告辭離去。
兩人方出了屋子,只見穹頂黑雲壓城,天色幾欲完全暗下來,凌葉見狀,復又反身從屋中拿了把油紙傘出來,殷殷囑咐幾句,目送着張初儀離去。
出了永安宮的宮門,張初儀行走在打掃乾淨的宮道上,細心思量。
看時辰,已是過了酉時,他如何還不見蹤影?
細細想來,紙條上只說了何時何地,卻未說明以何種方式相見,這要如何是好?
總不能讓她一直在永安宮等待吧?
苦思冥想的張初儀並未發現,她的身後有一個小宦官,正腳步飛快的朝她奔去。
“敢問姐姐,可是未央宮的安瀾?”
一個尚顯稚嫩的纖細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張初儀嚇得猛地一抽,方纔轉過身來。
只見一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小宦官,眉清目秀的臉上,有着殘留的稚氣,正滿眼含笑的望着她。
“奴婢正是未央宮安瀾,敢問小公公,何以識得奴婢?”
定定心神,張初儀輕輕點頭,福了半禮,疑惑的道。
“安瀾姐姐,皇子正在後方的昭華門等候,還請姐姐隨小的來。”
小宦官說完,立即側了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雖然很想問是哪個皇子尋她,可張初儀卻並未問出口,道了聲有勞,安靜的跟着他朝永安宮的方向走去,及至快到宮門的時候,轉了個彎,繼續前行。
須臾,兩人就到達目的地,張初儀望着眼前的昭華門,舉目打量,卻並未發現人的蹤影,心下嘀咕。
做什麼,這麼神秘兮兮?
又跟着他走了幾步,似乎來到了一個宮殿的後門,小宦官轉了身,笑望着她,“姐姐,小的就送到這裡,姐姐自己個兒進去罷。”
張初儀道了聲謝,壓抑住心底的不安,推開了半掩的門。
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張初儀終於看到了令她心安的人。
那站在門前候着的可不正是何鼎?
迎上前去,張初儀屈膝斂衽,“奴婢安瀾見過公公。”
“嗯,進去吧,殿下等候多時了。”面無表情的答了一句,何鼎推開門,示意她進殿。
復又一禮,張初儀方纔跨過門檻,朝着內裡走去。
屋中的視線有些昏暗,她適應片刻,纔將屋中的情形看的分明。
簡單的幾把座椅盛放堂上,牆上無甚裝飾,就連花草盆栽亦是少有,整件屋子都透着簡潔。
“一路可好?”清淺溫潤的問候突然響起,張初儀立即順着聲音望過去。
敞開的軒窗前,朱祐樘一襲月白色流雲窄袖團領衫,怡然獨立,此刻正淺笑盈盈的望着她,滿眼溫柔。
“怦怦”心驟然跳快兩拍,張初儀強自壓下了失律的心跳,鳳眸半臉,輕聲答道。
“一路安好。”
“這就好。”低低的應一句,朱祐樘隨即轉了身子,無聲的凝望着窗外的陰沉天色。
屋中一時間安靜下來,靜的張初儀似乎能聽見死灰復燃的失律心跳,讓她全身不自在。
想要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沉靜,她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就這麼尷尬的任寂靜蔓延。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雷聲,驟然在天際炸開,心思浮動的張初儀不妨,愣是給嚇得挪了幾步,窗前的頎長身姿,卻依舊挺拔如初。
緊接着,“嘩啦啦”豆大的雨珠瞬間傾斜下來,速度極快的落在屋檐上,“啪啪”作響,凝成一曲高慨激昂的雨中曲。
待到張初儀的心方纔平復,朱祐樘的聲音悠悠傳來。
“初儀,你可知道,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哪一場雨麼?”
張初儀渾身一震,這一聲初儀,卻比如今正響徹寰宇的炸雷更讓她驚駭,目瞪口開的呆愣當場。
久候不到她迴應的朱祐樘,甫一轉身就看到她如此神色,輕笑着搖搖頭,向她走去。
望着眼前越來越放大的身影,張初儀的腦子仍舊處於一片混沌之中,呆呆的由他牽着,並立在窗前。
“初儀,這世上的雨何止千千萬萬,你可知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哪一場?”
“哪一場?”依舊魂飛天外的張初儀,就這麼順着他的話頭,怔忪的問了一句。
掃了一眼她尚未回覆的神色,視線又在兩人相交的手掌上掠過,朱祐樘並未回答,而是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初儀,我可與你說過我的孃親?”
聽到這裡,張初儀在外遊蕩的心神驟然回籠,她歪着頭,望着朱祐樘棱角分明的溫和側臉,肯定的道,“不曾。”
“原來竟是沒有說過麼?” 小說.繾綣江山 最新章節有鳳來儀-第六十八章 -憐卿牽念 網址:html/39/39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