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書房中,孫睿龍臉色發白,渾身不住地顫抖,妻子姚氏走過來,壓低嗓音道:“相公,你怎麼了?”
孫睿龍無力地擺擺手,表示現在的他很疲倦,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相公……”
“我叫你走啊!”孫睿龍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姚氏嚇了一大跳,趕緊着轉身走了,孫睿龍這才合上雙眼,往後躺進椅中。
若是從前,他斷乎是不肯肯相信兄長那些大道理的,覺得純粹坑人,可是如今一想,心裡卻有些發毛,兄長目光如炬,看問題深刻而尖銳,一針見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孫睿龍喃喃地念叨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只是眼下,若要抽身,又怎麼抽呢?抽去哪裡呢?
眼下這件棘手之事,便教他好生爲難,倘若順應皇帝之意,必定會內惹朝廷非議,外惹天下民怨,倘若不順皇帝之意,只怕頃刻之間,不但官位難保,且有丟命之可能,倒是能落得一個諍臣的名聲,只是他孫睿龍,從來不想青史留名,只想做一個太平尚書,安然致仕,但目前看起來,這隻怕是他的幻想。
思忖着這些事,孫睿龍不由嘆了口氣,這才體會道,那句“站着說話不腰痛”該如何解釋了。
從二哥的角度來看,這個尚書,做與不做並無任何分別,重要的是一身正氣,可正氣……正氣在眼下這個朝廷中,有價值嗎?
孫睿龍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
輾轉反側良久,他決定次日去部裡,找幾名得力的下屬再作商議。
誰知次日清晨他纔起來,管家便前來通稟,說孫睿鳴攜着妻女離去了,只留下一封短柬,孫睿龍接過看時,但見上面只有七個字:“一片冰心在玉壺。”
一片冰心在玉壺?孫睿龍脣角邊不由浮起幾絲苦笑——二哥,你這不是純粹寒磣我麼?
“爹爹,我們這是要回山谷嗎?”
“嗯。”孫睿鳴點着頭,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小腦袋瓜子,“還有什麼……想看嗎?”
孫漱皎搖頭,轉身一把抱住他的脖頸:“爹爹,女兒最想要的,便是長長遠遠和爹爹,孃親在一起……還很想,很想桐兒……”
“桐兒會回來的。”孫睿鳴輕輕摩娑着她的臉龐,“他一定會回來的。”
“嗯。”
把妻子和女兒抱在懷裡,孫睿鳴心中十分溫暖,他愛極這樣的感覺,但覺天下之大,再沒有什麼,比一家人長長遠遠地在一起,更加幸福和快樂。
你們,就是我孫睿鳴的整個世界。
馬車出西便門,過嘉瑜關,卻在洵陽關外被守關士兵給攔住,孫睿鳴讓妻女仍然留在車中,自己下車查看究竟。
“請出使路憑。”負責檢察的校尉板着一張臉,面無表情。
“路憑?”孫睿鳴微愕,“這是什麼時候興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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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興的。”
“官爺,這,小民剛剛從京裡出來,這——”
“如果沒有路憑,煩請折返。”
“好。”孫睿鳴點點頭,回到馬車裡,調轉馬頭,把車往回趕,董小南疑惑地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孫睿鳴搖頭,“似乎是出了什麼事。”
“那咱們?”
“不要急,先往回走走,再設法子。”
往回行了一段,眼瞅着看不見關卡了,孫睿鳴方停下車,仍讓董小南母女在車裡等着,自己下車,恰好看見兩名商人模樣打扮的男子走來,他便上前一抱拳:“請問兩位,可是打京城來?”
“是啊。”其中一名男子答道。
“不知兩位,可帶有路憑?”
“有。”
“可以借在下一觀嗎?”
男子從懷裡抽出路憑,遞給孫睿鳴,孫睿鳴展開看時,但見那是一份京兆府出具的文書,寫明某某人往某某地去,做某某事。
“多謝。”合上文書,孫睿鳴遞還給對方,對方點點頭,邁步離去。
接下來又陸續有好幾撥人路過,孫睿鳴也打聽了,俱都有京兆尹出具的文書。
如是一來,倒不好辦了。
孫睿鳴略一沉吟,回到馬車之中。
“怎麼樣?”
“不用憂慮,我們且找一隱僻之處暫作休息,等天色暗了,再作計較。”
當下,孫睿鳴便把馬車趕到一片小樹林裡,隱藏起來,又取出乾糧給妻子女兒吃了,倒在馬車裡睡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然沉黑,孫睿鳴囑咐董小南留在馬車中,千萬照看好皎兒,自己下了車,在四周設下陣法,匆匆往洵陽關的方向而去,到得關外一看,但見箭樓上下仍然燈火通明,士兵們仍然在查看過路之人的路憑。
看來這次,情況有些嚴峻,孫睿鳴略一沉吟,繞開箭樓,四下裡一看,但見這關口甚是險峻,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態,唯有一條路通向關外,另外就還有一條山路,通向山巔,只要翻過這座山,也可以出關,孫睿鳴施展開絕頂輕功,迅速地登上山,又迅速地下山,確定了一下路線,方纔折返。
回到馬車裡,卻見皎兒已經趴在董小南懷裡,沉沉睡去。
孫睿鳴便將行動計劃簡單地同董小南說了,董小南點頭稱是,夫妻倆在馬車裡又睡了一覺,眼瞅着到了深夜,孫睿鳴把妻子和女兒一同抱在懷裡,棄了馬車,施展輕功奔向洵陽關而去,取道山路,穿過密密叢叢的樹林,越關而去,次日清晨到得一座小城邑,買了輛馬車繼續趕路。
直到馬車走過了兩個小城池,皎兒方纔醒來,揉着眼睛道:“爹爹,我們到家了嗎?”
“快了。”
“爹爹,我肚子餓了。”
“好,”孫睿鳴點頭,拎過包袱看了看,見裡面的乾糧已經吃得所剩無幾,於是寬慰皎兒道,“等到了下一個城池,爹爹給你買吃的。”
“嗯。”皎兒非常乖巧地點頭。
孫睿鳴駕着馬車,又行至一座城池,方找了家飯鋪,把妻子和女兒都叫下車,帶着她們走進飯鋪裡。
“老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統統都拿上來。”
“好咧。”老闆依言而行,很快送上一桌雞鴨魚肉。
“吃吧。”孫睿鳴把一碗白米飯推到皎兒跟前。
皎兒端過飯碗,拿起竹筷,剛扒了兩口飯,孫睿鳴忽然一左一右拉起她們母女倆,閃身連退兩步,但聽得“當”的一聲,從樓上掉下來一把尖刀,堪堪插在飯桌中央,緊接着,樓上乒乒乓乓亂成一團,似乎有人正在鬥毆。
“客官,對不住,對不住,”那老闆卻似乎已經見慣不慣,過來衝着孫睿鳴連連抱拳,“這頓飯算是我請了。”
孫睿鳴濃黑眉頭擰起,輕哼一聲,帶着妻子和女兒朝門外走去,老闆畢恭畢敬將他們禮送出門。
剛要上馬車,卻聽“砰”一聲巨響,酒樓二層的窗戶被人猛力撞開,一個人從裡飛出,剛好砸在馬車頂棚上。
孫睿鳴見勢不好,也不及理會馬車,趕緊護着董小南和皎兒,閃進對面一家客棧裡。
“掌櫃。”他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要間客房。”
“好咧。”那掌櫃爽脆答應,領着他們上了三樓,孫睿鳴挑了間乾淨整潔的客房
,把董小南和皎兒給送進去,然後自己走出。
“掌櫃,那對面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是江海幫和山水幫唄,我說客官哪,你是外地人,別攙和這事,住一宿明天趕緊走吧。”
孫睿鳴淡然一笑,他哪裡想攙和,只是自己不找事,事卻來找自己罷了,如果能撇得開,他當然願意撇開。
轉過頭,孫睿鳴正要上樓去,卻聽一陣喧譁聲自門外傳來,轉頭看時,卻見好幾百叫人各自揮舞着刀棍蜂擁而至,看樣子是要血戰,那些原本站在街邊縮頭縮腦想瞧個究竟的百姓們,趕緊各自閃避,或退回家中緊門閉戶。
兩幫人馬眼看就要進入混戰,忽然聽得半空中一聲雷鳴似的震吼:“都給我住手!”
幾百號人同時定住,擡頭朝上方看去,卻見一個身穿布袍,滿腮鬍鬚的男子自天而降,雙眼瞪得銅鈴也似。
“他個奶奶的!”漢子往街中心一站,雙手叉腰,“老子正吃得興發,是哪個龜孫子,敢來打擾老子的酒興?”
兩幫人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曉得這人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同時又禁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特地找了這麼個人來砸場子,一時驚疑不定。
“瞪着我幹嘛?”卻說那大漢,立於街中,渾身一股傲然之氣,“有哪個龜孫不服的,都給老子上來!”
還別說,這幾百號人裡雖有那起膽大的,不怕事的,此際卻全被他給震住,一個個目瞪口呆。
“敢問,”終於,江海幫裡站出來一人,衝大漢當胸抱拳,“英雄尊姓大名?”
“他奶奶個熊!”大漢張嘴便是滿口粗話,“老子不過在這裡喝酒,問他個鳥熊!”
問話者眉頭一擰,正待發作,他身邊又站出來一人,拉拉他的胳膊,貼在他耳邊低語兩句,問話者眉眼微動,仔細打量大漢小片刻,擡起手臂揮了揮,江河幫所有的人隨即散去。
尋事兒的人走了,山海幫的人自然也走了,大街上重新變得空空蕩蕩,那大漢一手抓着酒葫蘆,仰頭灌了幾口,趔趄着走進旁邊一家酒鋪,把酒葫蘆往櫃檯上一砸:“灌滿!”
站櫃檯的夥計立即砸辦,把他的酒壺給灌滿,大漢把手伸進衣襟裡摸了摸,掏出幾枚銅錢擱在桌上:“今日,就這麼些,待大爺有錢了,再一併給你。”
“大,大爺,”夥計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話不能這麼說,您堂堂昂藏七尺漢子,難道連這幾個酒錢都沒有?”
“你說什麼?”那漢子兩隻銅鈴大眼頓時豎了起來,然後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夥計的臉頰,“你大爺今天身上,沒,沒帶錢——”
“沒帶錢那您別沽酒啊。”夥計非常直白地道。
“你說什麼?”大漢伸手揪住夥計的前襟,正要發作,旁邊忽然過來一人,“這酒錢,我給了。”
大漢聞言一愣,隨即鬆開夥計,轉頭看向說話之人,卻見是個面容削瘦的書生,大漢也沒說什麼,看着那書生付了酒錢,轉身走向門外。
“呔!”大漢緊攆幾步,抓住書生的肩膀,“可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勞嗎?”
書生搖搖頭,臉上浮起一絲異常淒涼的笑,把大漢的手給拿下來,繼續朝外走。
“我說,”大漢一把又將他拉回去,豎起兩條眉頭不耐煩地道,“有什麼天大的事,你只管說出來,老子最見不慣這蠍蠍蜇蜇的模樣。”
“我有滅門血仇在身。”書生這才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大漢一怔,隨即收回手去。
書生又是一笑,卻住了口,轉身邁步出了門,大漢只愣住了小會兒,便也奔出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