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灰濛濛的。
馬車停了下來。
“小南,下來吃些早點。”
孫睿鳴拉開車簾,把董小南帶下車。
兩人站在街邊,擡頭往前看去,卻見一條街上賣炊餅的,炸油條的,賣包子的,應有盡有。
“想吃點什麼?”
“往前走走。”董小南和孫睿鳴徐步往前,最後在一家餃子鋪前停下。
“就想吃這個嗎?”
“嗯。”
董小南點點頭。
夫妻倆在桌邊坐下,孫睿鳴看了看,道:“老闆,一盤蒸餃子,兩碗八寶粥。”
“好咧。”老闆痛快地答應着,立即把餃子和八寶粥都送了上來。
“來,嚐嚐。”孫睿鳴替董小南掰開筷子,遞到她手裡。
董小南挾起一個餃子,放進口中細細地咀嚼着。
“味道怎麼樣?”
“不錯。”
兩人正吃着,店門前忽然傳來小孩子的哭聲:“娘,我要吃餃子,我要吃鉸子……”
“娘身上沒有銀子了。”
“我餓,我餓……”
老闆臉上浮出幾許慍怒,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這一大早的,哪裡來兩個窮要飯的。”
孫睿鳴因轉頭去看董小南,董小南微微點頭,孫睿鳴便端起那盤餃子走了出去,遞給小孩子的娘。
婦人看見,頓時感激涕零,朝着孫睿鳴連連道謝,不想旁邊涌上來好幾個叫花子,瞬間將一盤餃子搶得一乾二淨。
“娘,娘……”
“莫哭,莫哭。”孫睿鳴讓老闆另拿了一盤,又給了那母子倆,看着他們離去。
待他們走遠,老闆方道:“這位公子,您倒是心善,只可惜這天底下窮苦人多了去,您一個人,一雙手,哪裡救得過來?”
“不對啊,”孫睿鳴略覺奇怪,“這幾年來,朝廷一再發放告示,免賦免糧,怎麼會有如許多的難民呢?”
“還不是旱災給鬧的。”
“旱災?”孫睿鳴略一思忖,暗道,並沒有聽說哪裡有旱災啊。
老闆看他不明白,詳細解釋道:“您大概不明白,蘇江府那邊數千畝稻田,只有兩條河可以灌溉,倘若這兩條河干枯了,所有的稻子只有死,百姓們活不下去,自然只能出來討飯。”
“哦?”孫睿鳴略略沉吟,“這種事,有幾年了?”
“年年如此。”
“怎麼,沒有向朝廷稟報?”
“稟過了,朝廷根本無人理會。”
“哦?”
“蘇江府那地方,離朝廷太遠,皇帝老子看不見,自然不理會。”
“謝謝老闆。”孫睿鳴將飯錢擱在桌上,然後站起身來,“小南,咱們走吧。”
夫妻倆出了餃子館,登上馬車。
“小南。”
“夫君?”
“接下來——”
“夫君什麼都不用說,”董小南微微一笑,“夫君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小南願意陪着夫君,不管去哪裡,小南都願意陪着夫君。”
“好。”孫睿鳴點點頭,駕着馬車朝前駛去,他們一路駛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漸至擁塞鄉間,小路越來越窄,馬車漸漸無法通行,孫睿鳴本想下車體察民情,只因擔心董小南,怕她受不了這份罪,故此轉頭看她,得到她的許可後,方纔把馬車駛到路旁,和董小南一起下了車,兩人沿着一條黃泥道朝前走去。
沿途但見田地乾涸,秧苗枯死,無數的難民扶老攜幼,面無光彩地從他們面前走過。
“沒有想到,此地的災情竟然嚴重到了這般地步。”孫睿鳴嘆息一聲,看見一個稍稍壯實的男人走過來,便攔住他問道:“大哥,官府難道不曾發放救濟糧嗎?”
那人撩起眼皮,用混濁的雙眸看了他一眼:“救濟糧,什麼救濟糧?這世道,誰會救濟誰?”
孫睿鳴心中微微一涼,只能又往道邊站了站,目送對方離去,
他搖頭嘆息兩聲,便往縣衙的方向而去,到得地方一看,卻沒有什麼威武雄壯的衙堂,只是一座破院子,上面懸了個牌匾:“蘇江縣衙。”
孫睿鳴近前叩門,半晌,出來個衣衫不整的衙差,懶洋洋地道:“你,做什麼的?”
“縣令大人在嗎?”
“在。”
“請通傳。”
“那你在這兒等着。”衙差進去了一小會兒,然後走出,“跟我來吧。”
孫睿鳴一路跟着他,穿過前廳,進了後院,卻見一個男人蹲在地上,手拿一個瓦缸,正在挑撿裡面的石粒兒。
“縣令大人,有人求見。”
“嗯,什麼事?”縣令兩眼仍然只盯着瓦缸裡的米,似乎對身邊發生的事沒有絲毫感覺。
“請問,是縣令大人嗎?”孫睿鳴彬彬有禮地道。
“嗯。”
“請問縣令大人,縣中災情如此嚴重,可有發放賑災糧?”
“賑災糧?”縣令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誰賑災?”
“朝廷啊,每個縣的倉庫裡,不都存放着賑災糧嗎?”
“早沒了,前些天就吃光了。”
“那爲何不上報朝廷,請求再撥?”
縣令擡起頭來,第一次正經八百地打量他:“兄臺,你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上報朝廷?要求再撥?我且問你,知不知道從蘇江縣去一趟省府,要多長時間?”
“多長?”
“兩個月。”
“兩個月?”孫睿鳴倒吸了一口寒氣,這才覺得,此地之貧瘠,簡直是超乎人想象。
“去兩個月,回來兩個月,朝廷撥糧又得幾個月,等賑災糧下來,這些人早餓死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這樣啊。”
“那你說說,應當怎樣?”
“難道當地,就沒有富戶嗎?”
“富戶?你指望他們?”
“難道不行?”
“行,”縣令又低下頭,去扒拉瓦缸裡的米粒,“你不妨去試試,那都是一批吸血的饕餮,向來有進無出,指望他們大發善心,下輩子吧。”
“總會有一兩個……”
孫睿鳴的話尚無說完,縣令已經呼地站起身來,端着瓦缸走開了,單留下孫睿鳴自己,怔怔地站在那裡。
“這位仁兄,”先前領他進來那個衙役走過來,淡淡掃他一眼,“我奉勸你一句,還是少惹些麻煩吧,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誰要是有法子走,不都是走得遠遠的?還來照理這事?”
“但,總得有人管啊。”
“管?誰管?老天爺啊?老天爺管得到嗎?”
衙役說完,轉頭走了。
孫睿鳴沉思片刻,走出縣衙大門,董小南見他面色鬱郁,近前道:“夫君,你這是——”
“沒什麼。”孫睿鳴擺擺手,只是覺得一顆心裡堵得厲害,難不成,這樁事情真地就這樣
棘手麼?
“小南,我們去地頭上轉轉。”
正午的陽光有些毒辣,照着大片田地,孫睿鳴一邊走,一邊仔細地觀察着,果然見田地開裂,水渠枯竭,河流見底,慘不忍睹。
開掘水源?無處可挖。
朝廷救濟?
遙不可及,站在田埂上,孫睿鳴陷入深深的沉思,眼下這困局,要如何才能破解呢?
“夫君,喝點水吧。”
“嗯?”孫睿鳴轉頭,略感奇怪地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水,“這是從哪裡來的?”
“那邊——”董小南伸手指了指,孫睿鳴轉頭看時,卻只看見一叢茅草。
董小南見他不解,先讓他把水給喝了,然後帶着他走到茅草邊,扒開茅草,孫睿鳴探出一根手指頭,拈起一掇溼潤的泥土,湊到鼻邊嗅了嗅,聞出些溼氣。
“怎麼樣?”
“嗯。”孫睿鳴點頭,從腰間拔出小劍,撬開泥土,努力往下方掘着,半晌,看見有細細的水流滲出,瞧見那水流,孫睿鳴陷入沉思之中——這點水,真是太少了,無論如何是不夠灌溉幾千畝水田的。
“夫君。”董小南忽然喊了他一聲。
“什麼?”
“我仔細看過,這一帶除了河流之外,都沒有蓄水池,所以才造成旱情,其實這旱情,完全是可以緩解的啊。”
“你說什麼?”孫睿鳴霍地站起身來,就像是抓住什麼閃亮的希望,一把握住她的手,無比激動地道,“小南,你說什麼?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我的意思是,可以讓人挖坑,修建大型的蓄水池,看這情況,應該再過些日子,就會有大雷雨,而且此地不像是常年乾旱,應當除夏季外,春秋兩季都多雨,如果那時把水蓄積起來,到了乾旱時節,不就可以灌溉稻田了嗎?”
“真是妙啊。”孫睿鳴不禁讚道,“這個法子卻是怎麼想出來的?”
“卻也不是我想的,”董小南微微一笑,“從前在我們那兒,很多地方都這樣,在河的上游修建蓄水庫,水多的時候,可以防洪,水少的時候,可以放出蓄水池裡的水,灌溉良田。”
“好,好,好。”孫睿鳴站起身來,興奮地拍拍董小南的肩,“夫人真是我的智囊,爲夫受教了。”
孫睿鳴說完,竟朝董小南深深一鞠躬,董小南不由抿着脣兒笑。
但最初的興奮之後,孫睿鳴很快冷靜了:“可是眼下,卻到哪裡去尋這麼多人手?”
“法兒也很簡單——夫君,難民們正愁沒有飯吃,倘若夫君拿出銀兩,折變糧米,只管飯也有人來幹活的,夫君再讓縣裡的人出面,把這個想法告訴他們,召集鄉民修建蓄水池,無論怎麼想,都是爲鄉民好啊——解決了水源的問題,鄉民們以後就不用再在乾旱時期外出討荒了。”
“好,好。”孫睿鳴連連點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立即帶着董小南,朝縣衙的方向而去。
再次看到他們,柯縣令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只是當他聽說,孫睿鳴願意拿出錢來,買米買糧救濟災民間,他那雙眼睛才亮了起來。
“既這麼着,那本縣就和你一起試試。”
當下,柯縣令便命衙役貼出告示,不到半天功夫,縣衙外便聚集起一大幫難民,個個爭相報名。
次日,孫睿鳴便用五百兩銀子,到縣中各處處糧店米店面店買米買糧,熬粥做餅讓災民們飽餐了一頓,還告訴他們,只要每日準時上工,就會解決他們的溫飽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