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清晨的風,透着刺骨的冰冷,吹落了昨夜突開的萬樹梨花白。如此蕭條寒冬,大街之上幾不見人,就連平常一貫躲在巷角處的那些叫花子,也不知道此刻躲到哪處角落避寒去了。天邊處,光熠熠漸露魚腹之白,旭日初初冒頭,洋灑梅頭之上,與雪相交,閃爍成輝。
如此寒冬,也有寥寥數人爲求其生計,而不得不冒早出門擺攤販貨之人。漸漸地,死寂的清晨依稀有了人聲,只是被風雪掩蓋,依舊的蕭條與零落。
“去,哪來的窮書生,可別要死在這裡纔好啊……”叫囂着,叫賣的攤主伸腳推了推身上蓋滿皚皚白雪的那書生。“呃……”懶懶一聲嚶嚀,書生翻了一個身,無視於身下冰雪侵骨之寒,或許,已經被凍得早無知覺了吧,竟繼續閉眼而稽,酣聲大作。
“我說,你沒被凍死就別在這擋着我做生意……”小販繼續朝那書生踢了幾下,“……滾開點!”
終於,耐不過小販的叫囂之聲,一簾好夢不成,那書生懶懶地撐起了身,伴着寒風飄過,一個酒嗝,飄散開來。書生輕笑了幾聲,“好好好,爺到別處睡去……”說罷,便也起身,只是,顯得庸懶。
“呸……晦頭!”小販不耐而唾,望着書生被風吹過的背影,飄飄風雪,零落衣角之間,與風競蕭條。幾度輾轉流連不去,轉入柳巷胭脂叢地,醉倒在一棟閣樓邊上。就如此地,與世無紛,酣酣而睡。
這書生,緊閉着的雙眼間,眉心長蹙,風雪覆蓋之下,早叫人看不清了喜怒與哀愁,只剩眉心那處,尤透一絲頹廢與清寒。
一夢幽幽,凝落素雪似白頭,更在人間,無愁地……
閣樓之上,窗櫞“呀”的一聲被打開,紛紛白雪漱漱而下。“呀,下雪了!”柳巷之內,一棟閣樓之上,一個綠衣丫頭,對着這突入眼簾的銀裝世界,驚歎了一聲。
“是嗎?”閣樓之內,一聲嬌嗔聲跌,庸懶如斯,卻未見人。“小玉,別淨顧着偷懶,給我沏杯香茶過來。”嬌聲再度升落,小丫鬟“哦”了一聲,利落跑開。
扇窗,依舊向外敞開,瑩瑩素雪之色,銀裝素裹,惹得房內佳人不禁移步窗桓邊上,臨風眺望,一顧再顧,流連不止。薄紗在風的席拂之下,隱透着那女子的容顏,竟可傾城。雲鬢如瀑,映在天地一片皆白之下,魂夢之間,竟有與世隔絕之恍惚。
風,席一而過,隱泛寒,竟入衣襟沁冷。素娟,也隨風飄落,盈盈而下,落處,竟在酣夢幽幽處。“誒……可惜了!”一聲婉嘆,女子轉身入內,薄紗翩揚,隱去傾城。
是什麼?落在了他的心湖上,打破了一鏡清寒,伴着寒風,陣陣泌心而凍。直到,那素娟的清香撩過那緊蹙的眉間,落定塵埃,驚醒了他的一簾好夢。
執起素娟,書生一陣怔忡,擡眼望去,素紗翩袂之下,傾城隱透,轉入香閣,容顏一晤,竟只一半,一半……
“誰,她,是她……”書生一聲大吼,尋到這圍牆的大門之上,猛力地敲。
“誰呀,一大清早的,我們還沒開門做生意呢……”一個肥胖的婦人,打着哈喃喃道,看到敲門的,竟是一個落魄的書生,不禁一惱,衝聲喊:“你個酸儒,一大清早的,別說你一付窮酸樣,就是有錢來這尋樂子,也得等到晚上掌燈後再來,姑娘們都要歇息呢!”說罷,這胖婦人一啐,竟也毫不客氣地甩上門。
“等等,我……”書生舉手一撐,將合上的門推開了一道縫,另一手拿着素娟,話尚未說,胖婦人一句“少羅嗦!”便將門重重關上,門後,幾句咒罵,再無聲響。
“……我是來還那位姑娘絲巾的!”書生,怔忡在當下,喃喃而道,回到那處閣樓邊上,原本敞開着的扇窗,不知何時,竟也關上了。
微雪如冰,盈盈款款,覆在手中的那方絲巾之上,消融,俱涅,冷冷皆成香!
“流連傷寂寞,我念尤煩鄙……呵!”書生自嘲一笑,連連搖頭,自我解惑。身後,一陣騷動之聲,那書生眉心驟然一凜,一聲嚴喝,“出來。”
自轉巷之中,幾下利落,頓出數幾個黑衣蒙面之人。
“膽子不小呀,竟一直跟蹤着我。”書生負手而立,竟也威嚴。
黑衣人聞言,利落一跪,言道:“主上有命……”
“住了!”書生又一聲喝,生生止住了黑衣人接下去的話,“都給我滾。”冰冷一句,比雪還冷,跪在地上的數幾黑衣人面面相覷,一聲應命,退去無蹤。
“哼!”一聲冷哼,自書生鼻間而出,回首望向那高閣之上,一聲惋嘆,將手裡絲巾收入懷中,轉身離去。
茫茫雪地之上,但見書生身影漸遠,冰雪幾聲漱漱落下的聲音,紛揚起一片迷離,劃過眼際。再回首,書生何在?只剩飛雪蕭瑟,一片蒼茫之下,天地無邊。
這時,圍牆的側邊上,一扇不讓人注目的小木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來,走出來的,正是那個在閣樓之上的綠衣丫鬟,在這處閣樓之下,來回蹣跚,四下尋找那方落下的絲巾,“咦,姑娘明明說掉落在此處的呀,怎的不見了蹤影呢?”幾下尋找,仍不見蹤。卻見此時閣樓之上,剛纔那女子嬌聲再起,“小玉,怎麼樣,找到了沒?”聲才落,閣樓上那扇關上的窗,再度被打開,那女子,依舊站立在窗邊上,臨風而立。
“姑娘,還是找不到啊,會不會被風吹走了?”被叫做小玉的丫鬟朝着上面那女子說,嘆了一氣,那女子言道:“罷了,說不定真的被風給吹了去,不管了,你先進來吧!”
“是!”應了一聲,丫鬟束了束身,將飄落在身上的雪掃落,再度關上門,回到了那院子之中。
……
院落處,一枝枯敗的梨樹,被皚皚白雪裝點得如沐春風般,滿樹晶瑩。
一個丫鬟,噘着嘴,從華院中走出,滿心不願地將手上一盆子水倒去。卻也說巧不巧,水倒落在地上,噴濺起無數水花,剛好濺在了剛從院外拾巾無果而回的小玉繡鞋上。
“我說,你沒長眼呀?”小玉破聲罵,那倒水的丫鬟,擡眼望是小玉,一陣唯諾,卻支不出半言,只好怔在當地,見她此狀,小玉使了一個白眼,嘀咕着,“真是的,一大早碰上了你這麼個晦氣……”
“打狗也得看主人,你一個丫鬟侍女,還想怎麼樣呀!”一句嬌嗔,從繡房中傳來,便見從房中繡簾後走來一女子,身段窈窕,可稱方物。素顏照面,直對上小玉,適才的不滿,此時煙消雲散,只得對着那女子低着頭喚道:“流蘇姑娘。”
流蘇,這位女子鳳眼微微一轉,眼光定在了剛纔那個倒水的丫鬟身上,“真是的,叫你做點小事也做不好,被人斥了也不曉得支一下聲。”轉身對着小玉一笑,支開了話題道:“一大清早的,你是替你家畫扇姑娘辦什麼差去了?”
“迴流蘇姑娘,我家小姐剛纔在閣樓之上,不小心掉落了一方絲巾,小婢是下樓去揀絲巾去了!”
“哦!”也算是滿意,流蘇再問:“你家姑娘昨夜無客?”
小玉微微一笑,答道:“我家姑娘在幾日身子多有不便,所以未能接客,嬤嬤也吩咐了,好好休息幾日再說!”
“這樣啊!”流蘇沉吟着,“那你先回去侍侯你家姑娘去吧!”
“是……”小玉福了福身,轉身離去。
“回去吧!”流蘇使喚着身旁自個的丫鬟道,轉身關上了房門。
卻說小玉,回到閣樓之上,適才倚樓而望的畫扇姑娘,卻早點上了檀香,陣陣薰香繚繞,使得人身心一陣舒坦,“小姐!”小玉福着身道。
簾中挑撥着爐中香的女子也沒擡頭,卻言道:“怎麼,纔出去那麼一下,就幽堵了誰的氣回來了?”
小玉被說中心事,腮邊微微一紅,支吾着道:“哪,哪有啊!”
那名剛纔流蘇喚作畫扇的女子,輕擡一首,略微掃視過小玉,“哧”的一聲笑道:“還說沒有,臉都氣紅了。”
“百人之細,哪敢呢!”小玉使氣道。畫扇又是輕輕一笑,轉身走近妝臺,容顏倒映,徑自輸理雲鬢,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道:“對了,你幫我準備些香燭什麼的,等下隨我一同到寺裡一趟。”
“是。”
轉過身,獨自理着雲鬢,華扇卻掩去了笑顏,撫上如玉的顏,微微有些冰冷。瞬間怔忡,卻又換上一襲笑顏淺然,起身將披風披在身上,獨自朝着閣樓外面的冰天雪地走去。
“小姐,你去哪?……”小玉忙忙追上大喊着。
“我想自己走走,你等下到後門那等我便是了。”說完,緊了緊披風上的頸口,獨自幽幽而去。
雪,映上淺淺一行足跡,片刻,消融在視線之內,包括,那名迎着雪而去的女子,只有風依舊,雪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