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冰冷,恍如幽冥般的冰冷。
遠遠之處,有一座廟宇,異常雄偉壯觀的廟宇,乍看之下,似曾相識!只是,離離風,吹勁草,而當夜正黑。在這座熟悉的廟宇之外,皇帝那蒼白,卻直對廟宇。
眼前,非是殿堂,不是朝庭,而是……皇陵!曾經,那處載滿恩怨的皇陵,他的先祖啊,是否此刻,也安息在裡面,也在裡面,等着他的安息。皇帝無聲的笑了,他知道,他是離死不遠的了,纔會在此刻,產生了這般幻像。
只是將死之心,他最最牽念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凌風麼?爲何,卻將他帶到了此處。離離風聲,似在耳畔,更疾更勁。
緣何?他又迴心到此地來呢?
但只見悽悽風中,那一抹孤寒,絕世而獨立着,緩緩朝他轉過身來,卻見七孔之中,皆帶血淚,幽幽帶魅的笑,淒寒的,衝他道:“父皇,你來了?……”
夢,乍醒,汗溼夾背。
寒風泣泣之中,皇帝的老眼之中,盡是恐慌,“風兒……”夢憶尤在,皇帝卻驚魂未定。回望身旁,牀,依舊是他的龍牀,殿,依舊是他的寢殿。只是,還有誰在,此刻身旁,他倍感孤零,一朝天子,竟致如斯!
這時,天剛曉亮,他才堪堪憶起,他們去找凌風,也有一日了吧,怎的還不見還啊?方想至此,便聽殿外有人通傳“太子覲見”!
只是眼神殷盼之間,卻未曾見到那魂牽夢繞之人,於此,皇帝卻對着太子,揮動着那蒼白的手,道:“不用說了,下去吧!……”夢寐,依舊着,皇帝的眼眸之中,緩緩一滴淚溢出!
……
情緣的斷與續,似乎,在這一念之見,早已不堪,不堪那一一細認,還不如化作飛灰,早去,早了……
這一日,卻起獵獵狂風,皇陵之陌,陌上蕭條,依稀有一人影,緩緩徘徊不去,但又每每臨風而望,似有所羈。只是在這羈絆的背後,陌上之人,一聲婉嘆,卻是轉身而下。
但見陌上人,轉身進入叢叢碑林中去,又是一聲惋惜,徘徊在這片葬在土下的千古寂寂。卻見被其撇在身後的,是皇家的御林之軍。但見御林軍之前,卻迎風正站着一人,——非是凌羽,又是何人?
獵獵風,似是更甚,無邊的吹打着此地每一個人的衣角,鼓滿了衣袍,也隨着風獵獵,涌動着。但及此刻,每個人的心,卻好一似,崩得極緊,即將頻臨斷裂的狀態一般,任誰也不敢率先開聲,任此獵獵林風,吹動着。
但又此刻,同樣的獵獵風,吹入皇家牆,灌滿皇家殿。卻見此刻殿內,人人匍在地上,三跪九叩而後,山呼一句,撼動全朝。
“萬歲,萬歲,萬萬歲……”只是,這衫呼萬歲的頌歌當中,卻是逼迫着的一絲氣味。只因爲,當朝天子,今有嚴令,一概不朝,只待皇子凌風歸來。此令一下,全朝動容。朝政一日荒廢,天下皆亂,狂又,今日,邊關告急而來。
卻被皇帝一句決絕,概不受理此奏。於此,一班朝臣,卻又轉向太子.宮。也是,一朝天子無概,所能支撐大局者,就剩下這個一國之儲了。只是,邊關之事,事關重大,卻又是太子所不敢拿捏之事,於是,又由一般朝臣主意,令太子與年邁的皇帝,再一次近談,好讓他下召,一則易主,一則動令天下。
……
盤龍靴,紋絲正明黃,一步一步的,卻帶着些許的猶豫。任誰此刻,也看不到太子的臉色。
由此,他踏上了這片領域的最高峰,極目遠山,眉心更鎖。只是心中卻在盤桓着當下的心思,直到,身後的一個侍者,手中端來了一碗藥湯,喚醒了此刻正在沉吟之中的太子,他才緩緩地,朝着那處寢宮,一步一步走去。
一弧小碗,淺淺的呈着那晃盪的藥水,隨着託着托盤的人前進的步伐,一圈一圈的晃動在碗的邊圍之上,撞擊之下,漣漪重重。風,吹倘着而來,此時,藥碗之中的藥水,早不復先前滾燙,現下溫度,卻是剩那一片微涼。
宮門之前的侍衛,早被他撤了去。此時的殿前,一派蕭條,一如冷宮般靜寂。無聲的充斥,纏繞着人心,在無聲的喘息之下,卻顯得格外的刺耳。
進到內宮,掀開那珠簾,箇中陰暗的角落,看不清太子的神色,只知道,端在他手中的藥碗,依舊有一回沒一回的晃盪着,散發出陣稱苦澀的藥味。
“父皇……”太子喚道,他將手中藥碗端放在一邊案几之上,卻坐在了皇帝的牀沿邊上,冷冷的,望着此刻躺在牀上,那個頻臨將死之人,他的父親。“孩兒看您來了……”太子再一次的衝着那緊閉着雙目的老者喚道。
依照此樣,牀上靜躺着的皇帝,依舊了無聲息,在旁人不知的情況之下,或許,他這樣死去,也許會更好些吧?太子如此想道。
側目處,隱隱,皇帝那頭上,一圈黃絲纏繞在額上的邊處,那突兀的青筋,稍稍的,有那麼一陣顫動,皇帝的嘴中,卻乾澀的喚了出來,沙啞且無力的,“……風,風兒來了,嗎?……”語氣之中,是殷殷的期盼,看在臺子的眼中,此刻,卻有一絲不忍心打破他臨死前的一點冀望。
“沒有……”只是,不忍歸不忍,太子始終將事實的無情,活生生的,且冰冷的,敞訴了出來,雖然,這一句話,只有兩個字,但對於此刻的皇帝來說,無異於絕望。
“呵呵……”苦澀的笑,自皇帝的脣邊溢出,他無力再說話,只空洞着雙眼,訴說着期盼。
“您絕望了嗎?”太子望着皇帝此刻的空洞,輕聲的問。
皇帝,卻詫異着太子的這一問,側過首,直望着太子,卻不說話,亦或,無力再說什麼。然而太子,卻毫不掩飾心中的痛苦,道:“兒臣反倒,希望您快些絕望,不要再撐着這一口氣了……”
詫異,再度從皇帝的眼中浮現,他直直的望着太子,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也只靜待他接下來,說着什麼。
“父皇……”果然不負所望,太子再一度的開口了,卻如此刻殿中的陰暗般,太子的聲音,也略顯晦澀。“您不該的啊……”他惋惜着,“您不該爲了凌風一人,搞得整個朝堂荒廢,縱使,您想讓凌風牽念天下人,而回來再見您一面,可是,您忘了,朝堂之下的萬民,全都是您的子臣啊,您真不該如此荒廢於他們,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過往與愧疚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