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盼人微言輕,這般種牛痘的法子,簡直是聞所未聞,更讓人覺得難以接受,起碼在李玉泉這裡便讓他深深皺眉。
“既然是因爲牛感染上的痘症,如何能讓人避免生天花?真是胡鬧。”李玉泉面上已經起了法令紋,這紋路讓他看上去嚴肅不易讓人親近。
弘盼漲紅了臉,“若是做成了也是好事一件,更何況用那些罪大惡極的死囚,他們原本就是當死之人。舅舅,你便讓我試試看,這個法子我從書中看來了之後,也讓人去查了,京郊附近也有這樣的先例,之前聖祖那次出水痘,就有生過牛痘放牛的牧童躲過一劫。”
李玉溪不若李玉泉那般迂腐,更好說話,也幫着說道:“既然是弘盼阿哥的一片心意,對你而言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此事成了,也有滔天的好處。我知道有些犯了罪行的人,就算是在牢中過得也不好,不若這樣,那些死囚若是願意做這樣的試驗,便給他們單獨的監牢便是。爲了免受多餘的皮肉之苦,總是有人願意的。”
李玉溪的主意讓弘盼高看了一眼,這個主意着實出得妙,甚至讓弘盼更向深處想了想,那曾經的神龍嘗百草,如果合理利用牢中的囚犯,如果願意嘗試的,許出好處,豈不是兩全其美?
“好。”弘盼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走出來的時候,正巧聽到了李玉泉的回答。
弘盼拱手對着李玉泉作揖。
李玉泉嘆息一口氣,“我並不是迂腐,只是想到將死之人還要受這樣的折磨,心有不忍罷了,若是能夠如同小弟所說,讓他們同意,也並不是壞事。”
好不容易想到法子弄了死囚犯,關到莊子上,還沒有開始做實驗的時候,便聽到了朝堂之上,衆人決議一致推舉八阿哥,大阿哥吃驚之極,當即失態,顯然沒有想到他的好八弟手眼通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衆人交口稱讚的賢王。他原本還以爲羣臣會舉薦自己。
“我的好八弟。”下朝之後,大阿哥面色鐵青對着八阿哥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胤禛看着老九老十,還有一母同胞的十四弟簇擁着八阿哥,看着十四阿哥,眼眸之中是純然的冷意,深深看了一行人一眼,拂袖離開。
上書房也是沸沸揚揚,雖然沒有親眼見着羣臣舉薦八阿哥的情形,衆人說得活靈活現,彷彿像是親眼見着一般,只是天命所歸四個字,還是沒有人敢當場說出來的。有頭腦靈活的,想着奔向八阿哥,也是情理之中。
有人表現的對八阿哥不服氣,對方則是肚裡能撐船的表現,任爾東西南北風,完全不同於之前廢太子的表現,又是讓人交口稱讚,一時賢王之名更勝。
弘盼這些天老神安在,若是有人問他,便是一臉天真嬌憨表情,彷彿誰做這個太子與他無關,原本不少人便覺得他愚笨,現在的狀況更是印證了這個猜測。
八阿哥還沒有得意多久,便是一連串攻訐他的摺子,康熙在朝堂之上,把摺子摔了一地,辛者庫賤婦所出。
八阿哥癱跪在地上,面上蒼白如雪,胤禛扯了扯脣角,毫不意外八弟的表現。
弘盼聽着這些話語,雙手托腮,心中想着康熙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無情。八叔是辛者庫所處,那寵幸辛者庫所出的良嬪呢?這一招殺雞儆猴,簡單粗暴卻很有效,朝堂上再也沒有說什麼推舉賢王的摺子,都是說着大清你好我好我的摺子。
朝堂之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原來弘盼這些天也沒有閒着,最開始的三個身形健碩死囚犯並沒有染上天花之後,弘盼又選了十個身體狀況不一致,有老有小的死囚犯,一一驗證,皆是沒有染上天花,之後把這些試驗的數據,全部上報給了胤禛。胤禛剛開始聽到牛痘和天花之間的聯繫,第一個念頭便是荒謬,甚至當即也沉下臉,“怎能因爲你這個荒謬的念頭,就讓人去染上牛痘!不好好上進,偏偏在這些奇淫技巧上下功夫,李側福晉平素也任由你胡鬧。”
扯到了李筠婷,一瞬間弘盼的臉色有些難看,只是因爲低着頭,胤禛並沒有發現。
胤禛見着弘盼不語,看着自己曾經抱着希望的長子行事荒誕,太子之位,他如何不想去坐!但是現在只有兩個兒子,弘盼不着調,弘暉年紀尚幼,胤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或許他應該在教子上多下點功夫。開口說道:“今後每五日……”
弘盼猜到了胤禛的未盡之意,他可不想來書房,連忙說道:“兒子自然不敢口說無憑,自從在洋人的書中得到了這個法子,兒子心中也是諸多的念頭,最後讓人去京郊打聽,果然如同洋人所說那般,染上了牛痘之後,便不會再生天花。”
胤禛眉頭蹙起,聽着弘盼接着說道:“兒子也用了法子,相應的方法就在冊子中,請阿瑪過目。”
胤禛翻看手中的冊子,冊子中筆觸隱隱自成一派,弘盼的字寫得很好,他是知道的。裡面提出來清潔,用醋蒜液燻蒸,面上帶面巾手上戴着手套,諸多的方法來阻擋不至讓人染上天花之症,胤禛的手摸着紙張,這些法子想法縝密。再往後看每一頁記錄了一個囚犯的身體狀況,染上牛痘時候的反應,最後同天花的病布放在一塊兒時候的反應。
裡面記錄的有時間有地點,詳盡至極,甚至連這幾個犯人現在關押的地方也是清清楚楚。
胤禛猛地站了起來,這件事情可以帶給他莫大的好處,現在朝堂上萎靡不振,康熙也是需要這樣一個好消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振奮上下。這樣種牛痘的法子推廣開來,之後便不會遭受天花之苦。
“明日裡下學之後來書房找我。”胤禛說道,他需要親自看這一切是否是真的,親自試驗一個死囚犯,之後只需要把這份榮耀呈給聖上。胤禛摸着冊子,忽然心中有些不捨,如果他現在是皇帝,這份榮耀更應該屬於自己。天下百姓無不懼怕天花,有了這個法子,是多大的政績!
“兒子先行告退。”弘盼說道,胤禛揮揮手,腦海之中全部都是種牛痘預防天花這件事情,全然忘記了剛剛升騰起想要親自教導兒子的念頭。
弘盼到了李筠婷那裡,對着額娘撒嬌,說起了這件事情,“文嬪確實有些本事。”弘盼說道,“我一直找不到她說的那本書,額娘幫我把這個謄抄到紙上。只好自己做一份了。”
弘盼用羽毛筆寫字並不大好,他知道額娘擅長此道,便讓額娘去做。
李筠婷應了一聲,“這件事情成了,便是好事一樁。”
“這是自然。”弘盼笑着說道,可惜得到最多好處的是康熙,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轉,只是腦海之中小小的種子破土發芽,如果太子已經廢了,阿瑪有了機會,是不是自己今後也有機會?
因爲這個念頭,遠眺,目光落在了明月院的方向。
“在想什麼?”
“沒什麼。”弘盼笑了笑,壓下這個想法。仔細想想,幾個阿哥之後,阿瑪的贏面確實不錯,畢竟被曾經的佟皇后抱養,如果皇上願意立嫡,自己的阿瑪是很好的選擇。還有康熙因爲四處征戰,國庫空虛,正需要阿瑪這樣的人給國庫收斂銀錢。
接下來五日的時間,胤禛親自驗證了三名死囚犯,特地選得是老者還有瘦弱的女子,還有一個身上有咳症的瘦弱男子,這三人只是再次驗證了種牛痘的方法可行。
“回府。”胤禛說道,每日裡下朝之後都會和弘盼一塊兒來問犯人的情況,現在所有的人都沒有染上天花,胤禛面上帶着笑意,看庶長子也帶着淺笑,“你這次做的不錯,你之前曾提到過,是看洋人書中夾雜的紙張,可找到了?”
弘盼點點頭,“兒子已經備好了。”
從弘盼的手中拿到了李筠婷仿的方子,胤禛連夜進宮。
“你說這是弘盼的主意?”康熙翻看手中的冊子,同胤禛一樣,看着上面的法子,頗爲驚歎。胤禛也想過乾脆做了自己的主意,只是他從來厭惡西洋之學,反而會引起康熙的警惕,便讓功勞還是歸了弘盼,用的是弘盼的說法,看洋人的書中夾雜了紙張,一時有趣便自己譯了過來。提到了弘盼,康熙的臉上帶着淺笑,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相處起來輕鬆愉快,讓他體會到了在天家難以體會到的敦倫之樂。
康熙笑着說道:“老四你向來做事情認真,這件事情你也親自驗證過是嗎?”得到了胤禛肯定的回答,康熙笑容越發爽朗,驀然腦中一痛,雙手抓着桌延,眼前發黑,一陣陣暈眩,身子一軟就要倒在書桌上。
“皇阿瑪。”胤禛大驚,上前連忙扶住了書桌。
旁邊有太監上前,“皇上。”聲音也是惶恐。
“朕不礙事。”康熙說道,剛剛從心底升騰起來的喜悅也消散了大半,縱然是得到了這樣的方子,他的身子仍然是一天天的衰老,太醫說過他需要禁情緒起伏不定。心氣平和。
胤禛也見着了聖上好了過來,心念一閃,跪在了康熙的面前,重重磕頭之後,說道:“皇阿瑪要保重身體,天下萬民都離不開您啊。兒子……也離不開您。”若是能雙目含淚,則更加煽情。只是胤禛知道自己做不來,只能放棄。
這句話極大的熨帖了康熙的心,一來說道了黎民百姓,二則是父慈子孝,不是所有人都緊緊盯着他的位置,讓他稍稍放鬆。康熙伸手重重捏在眉心。胤禛注意到康熙眉心被捏得通紅,顯然是時常頭疼如此安捏所致。
“好了,這件事情,明天上朝,朕有決斷。少不得你家小子的好處。”康熙一臉疲態揮了揮手,讓胤禛先行離開。
第二日上朝之後,康熙說了種牛痘的事情,並把冊子給了衆人傳閱,衆人嘖嘖稱奇,看着胤禛的表情立馬不一樣了,之前在推舉太子的時候不聲不吭,誰知道竟是做出了這樣的事情。說是弘盼發現的,這羣老狐狸並不相信,只是認爲胤禛假託了弘盼的名聲罷了。
“兒子舉府上下,願作此實驗。”胤禛在聖上表露出想要推廣這個法子的時候,開口說道。
這讓衆人鬆了一口氣,種了牛痘就能防治天花,縱然冊子上的記錄詳實有理有據,他們仍不敢自己親自實驗,要知道命只有一條寶貴得很。此時胤禛站出來,是衆望所歸。
康熙一愣,看着胤禛,微微沉吟道:“既然你這般有自信,就由你來做了。”
胤禛回到了說了這個消息,烏拉那拉氏猶如被雷劈了一般,垂淚不已,“我也就罷了,弘暉才那麼大一點兒,怎麼能去種那個荒謬的牛痘。”
胤禛眉頭擰起,卻是認真解釋了這個中的好處,最後說道:“弘盼的這個法子,我也親自見着人實驗了,都是無事。”
烏拉那拉氏聽不進去胤禛所言,只聽到了弘盼二字,臉上是濃濃的恨意,涉及到了她的寶貝兒子,她不管不顧說道:“是他要害死我兒啊。”嗚嗚咽咽,隱晦說着如果除去了弘暉,那麼弘盼佔了一個長子,府裡可全是弘盼的了。李筠婷也是狼子野心,一個漢軍旗出身的側福晉也想取代她這個嫡福晉,最後說道:“王爺一定要爲我們母子做主,不能讓人害了我兒。”
烏拉那拉氏說話說得又快又急,尖銳的聲音讓胤禛的腦子一陣陣發懵,頭上青筋直跳,“胡說什麼?!”胤禛猛地甩袖,面色難看,“烏拉那拉氏,你知道你在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烏拉那拉氏豁了出去,說道,“我不可能拿我兒子的性命做擔保,我不能讓他有一丁點兒的危險。”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讓其他孩子替了弘暉就好。”
“感情我剛剛說的都是廢話,你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胤禛素來敬重烏拉那拉氏,此時也爲她的油鹽不進有些惱怒,“弘暉是爺的嫡子,爺會讓他受到危險不成?我也已經說了很多次,這次種痘不會有危險,和弘盼又有什麼干係!”最後說道:“這件事情皇阿瑪已經下了旨意,你要耍花腔,就是違抗聖旨。至於說種痘,你若是擔心有風險,便說弘暉身子不適,把他放到最後便是。”
胤禛已經是破然大怒,烏拉那拉氏知道這件事情大勢已定,反而更對弘盼惱怒,如果不是他弄出什麼牛痘,也不會讓弘暉冒着這樣的危險,那可是天花,口中說道:“大阿哥的身體強壯,不如讓大阿哥來做第一個人種牛痘的,也好打消了下人的疑慮。”
胤禛看了烏拉那拉氏一眼,說道:“剛剛的話,我不想再讓第二人聽到,烏拉那拉氏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這一次種痘,我和弘盼做第一個。”
烏拉那拉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對弘盼更加憤恨。
烏拉那拉氏涉及到弘暉,說話說得是嘶聲裂肺,模模糊糊也讓年氏的人捕捉到了一二,年氏歪了歪頭,“你說,她是嫡福晉,怎麼如此愚蠢?”並沒有着羅襪,一雙嫩生生的小腳來回晃盪。“若是我是嫡福晉,我就第一個人來做種痘的人,等到自己親自試驗完了,再給兒子做不就成了?你說是不是,鄭嬤嬤。”
“小姐說的是。”鄭嬤嬤笑着說道,小姐不知道孩子在一個後院女人中的重要性,嫡福晉只是太在乎她的兒子了。
年氏笑了,如同盛開的花朵,得到了男歡女愛的滋潤之後,原本是羞澀打着朵兒的花朵,此時已經怒放,在搖曳的燈火下,閃耀了鄭嬤嬤的眼。
胤禛從烏拉那拉氏那裡出來了之後,去了李氏那裡,硬邦邦說了弘盼第一個種痘的事情,李筠婷並沒有說話。除於想要試探的緣故,胤禛並沒有說自己也要同弘盼一塊兒種痘。
胤禛冷笑着說道:“你要是不願,爺也可以理解。”
“妾身並不是不願。”李筠婷說道,“這法子弘盼已經試驗過,便讓他第一個試吧,總歸也是一件好事。下面的人也好放心。”想了想,李筠婷又說道:“妾身跟着弘盼一塊兒種痘,一個是少兒,一個是女子,若是我們兩個熬過了,府中其他人也就放了心。”
胤禛沒有料到李筠婷會說出這樣的法子,一愣,然後沉默地說道:“不必如此。”
“我是他額娘,陪着他也是好的。”李筠婷淺笑着說道。
最後便是三人一塊兒種了牛痘,因爲第一個種痘的沒有烏拉那拉氏,反而是一個側福晉,讓嫡福晉臉上有些臊得慌,對外說的是,“這甚勞資牛痘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若是我也倒下了,府中豈不是無人?”也算是糊弄過去,只是等到弘暉也熬過了牛痘之後,先是鬆了一口氣,對李筠婷還有弘盼心中更多了一絲恨意。
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整個雍親王府的人都種完了痘,沒有一個染上天花。
因爲種牛痘的事情,胤禛在朝中風評大好,只是沒有人再提推舉他爲太子,胤禛自己不在意,反而是年羹堯有些不平,讓胤禛笑了笑,“我心中自有主意。”
年羹堯的面色微沉,胤禛彷彿沒有注意到一邊,仍舊在酒席之間推杯置盞,心中想着年羹堯不過是稍微得點甜頭,便開始得意忘了形,雖然軍事上有些天分,這一點也太過不知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