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塞外之行,弘盼抽長了不少,此時已經到了李筠婷的脖頸處。和林宣汐並肩而行,看着府中的格局同他離開只是換了不少。
“年側福晉喜歡的?”弘盼說道,微微眯起眼,庭院之中亭臺邊新換了瀟湘竹,空氣中丹桂飄香,弘盼猜測是從年側福晉的院子中飄來的。“年側福晉的兄長是年羹堯。阿瑪藏得真深。”弘盼對着李筠婷肯定地說道,然後感慨,“年氏行事也夠猖狂。”之前的瓜爾佳氏相比,就只是跳樑小醜,說得難聽點就是烏拉那拉氏的一條走狗。
“恩。”李筠婷應道,“她有一個好兄長,被嬌養大,此時又被你阿瑪寵着。”
“額娘這樣也好,不過我做不到。”弘盼說道,“不說這個,額娘應當也知道滿城風雨廢太子的事情吧……”
弘盼娓娓道來了廢太子一事,也說了自己的猜測,坐在院子中的搖椅上,秋日裡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起了倦意。恐怕就算是胤禛也想不到弘盼會同李筠婷說這件事情,連胤禛自個兒都沒有向弘盼打聽。胤禛要打探這次塞外之行的方式很多,犯不着和弘盼打聽,若是弘盼在康熙那裡漏了痕跡反而不美。
李筠婷聽弘盼最後說道:“天家父子之間,果真是情淺。”然後挑挑眉,“不同額娘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了,額娘,我同你下棋,臨行之前,十三叔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李筠婷笑着說的道:“好。”
棋盤上的縱橫捭闔窺見一個人的棋品,同時揣測一個人的心思,弘盼的棋路隱隱有了雛形,蟄伏窺視機遇,抓住機會之後快很準。李筠婷放了一個子之後,弘盼很快抓住了機會,雖然之後仍是不敵,“中間多謝額娘讓我。”弘盼說道:“可惜仍是不敵。”
“左右我沒什麼事情,沒事翻看棋譜。”李筠婷說道,“你這般已經很好了。”
弘盼仰着笑,同李筠婷說話,“晚上,我陪額娘用膳。明日又要進學。”
晚上的時候,卻是弘盼去了明月院,胤禛同烏拉那拉氏還有弘暉用餐,弘盼夾在中間如同外人一般。弘暉三四歲年紀,跟着嬤嬤牙牙學語,虎頭虎腦是最可愛的年紀,嫡福晉在面對自己孩子的時候,眸光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等到用完了膳,胤禛說道:“我知道你晚間素來陪着你額娘在院子裡走動,去吧。”
“兒子告退。”弘盼行禮之後離開。
這夜裡胤禛留在了明月院,妻賢子孝,想到太子又被廢,眼睛微微眯起,想到了八哥的蠢蠢欲動,明日裡朝堂上的風起雲涌,眼裡滑過一絲笑意。
孩童對於情緒最爲敏感,額娘和嬤嬤都囑咐他多親近胤禛,此時軟軟喊着阿瑪,伸出小手讓阿瑪抱,胤禛抱起了弘暉,忽然想到了剛剛離開的弘盼,曾經他對那個孩子也是寄予了無限的希望,可惜額娘只是個漢軍旗出身的側福晉。
因爲廢太子一事,整個朝堂上風起雲涌,康熙的眼眸微微眯起,他還在位,還是一個皇上,現在羣臣已經開始佔位,琢磨自己應當站在哪一位的皇子身後。
“這幾日,衆愛卿不妨擬定一個章程,諸位皇子之中,有哪位皇子能堪大用!”康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羣臣之中如同驚雷般的巨響,下朝之後三三兩兩聚成一塊兒,準備商議出章程,這可是舉薦之功,若是能舉薦出得用的皇子作爲太子,一來可以得到聖上的嘉獎,二來對於未來的太子爺,這也是從龍之功。
康熙的這一舉動,讓本就已經亂成一團的朝堂越發混亂,就連上的皇子皇孫也坐不住,雖然沒有明目張膽議論,私底下這幾日除了討論功課,便是議論誰可以當下一任的太子。
十四阿哥天生聰慧,生得鍾靈毓秀,又得德妃的嬌寵,整個人意氣風發,他的騎射好,因爲李筠婷的緣故,偶爾也會教弘盼騎射,雖然對四阿哥看不順眼,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極其親近四阿哥身邊的李側福晉,連額娘也十分喜歡李筠婷。
“八哥優秀。”十四阿哥微微揚起下巴,“你不妨和你阿瑪說說看,推舉八哥總是沒錯。”
大阿哥雖然佔了一個“長”字,只是任誰都看出來了,康熙對阿哥並不太滿意,若不然也不用這般的羣臣推選,直接讓大阿哥做了太子便是。可憐太阿哥還有在後宮之中的惠妃上躥下跳,想着讓人支持大阿哥。八阿哥的額娘同惠妃在一個宮殿,大阿哥同惠妃兩人皆不是聰慧之人,以爲八阿哥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還在洋洋自得。
弘盼知道自己那個阿瑪纔不會輕易此時上船,恐怕雍親王同自己一樣已經看出來了康熙並無真正選拔太子用意,反而是想要殺雞儆猴,不出意外這次羣臣推選出來的便是八叔,八叔的生母是個硬傷,這次康熙就會在大臣面前親自掀開這個血淋淋的從不曾癒合的傷口,同時廢了滿堂皆稱讚的八賢王。
弘盼雖然這樣想着,但是面對十四阿哥可是不能如此說,微微歪着頭,神色有些黯然:“阿瑪怎麼會聽我的,我……學得好的就是騎射和西洋文。”
“騎射好纔是真正的滿族兒女。”十四阿哥毫不猶豫地說道:“當年我們老祖宗就是馬背上奪來的天下。”
十四叔說話直來直往,有的人嫌他說話太直率,弘盼卻很喜歡,在宮中多得是說話一拐三折的人,他十分喜愛十四叔的性子,在他眼中十四叔飛揚跋扈的樣子,頗爲可愛,只是這話是不敢對別人說的,就連對額娘說起的時候,額娘也是莞爾。
“你阿哥自個兒西洋文學得不好,對西洋來得玩意就排斥。”十四阿哥說這話的時候,眼眸彎如新月,像是狡猾的狐狸。
弘盼說道:“我也就這兩樣拿得出手。”
“那和我目標一樣好了。”十四阿哥笑了,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臉頰尤帶着圓潤,說話起來是說不出的意氣風發,讓人覺得有趣的同時,也心生佩服,弘盼就是這樣。“我就想着做一個大將軍,今後征戰四方,如同開創了盛唐之世一般,讓周邊小國萬國來朝,莫不以給我大清進貢爲榮。”十四阿哥說得認真,“男兒何不帶吳鉤,這詩真好,我便要做這樣配吳鉤之人。”
“十四叔好理想。”弘盼說道,皇室之人普遍瞧不上西洋遠番,所以話語之中直接忽視弘盼的另一個擅長之處,只是單單說到騎射。大清瞧不上西方諸國主要是兩點,一來是覺得他們是落後之國,甚至有地方不洗漱,身上也是靠着香料來遮住重重的臭味,這樣的國家無意是落後的,二來則是覺得番邦太遠。弘盼了解西洋那邊的風土人情,知道雖然目前是比不上大清,未來卻又無限的可能性,何不趁着現在大清強大,讓西方諸國早早誠服。
十四阿哥眼眸的弧度越發彎起,“也要好好讀書,就連帶兵打仗也是需要學問的,你看古時候的諸葛孔明不就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之人。除了記住諸多的兵法,在實戰之中也是信手拈來。”
說到這裡,兩人的話題也就沒有圍繞太子之事上打轉,而是說起了弘盼的功課。送走了十四阿哥,弘盼得到了文嬪的召見。
這個讓弘盼有些摸不着頭腦,尤其是行了禮之後,對着自己一臉慈愛的李汝蘭,弘盼心中反而起了警惕。
李汝蘭見着弘盼,眼前的孩子面容結合了四阿哥胤禛同李筠婷的長處,因爲騎射的關係黝黑了些,卻也顯得更精神,也比同齡的男子高挑結實,烏黑的眼眸靈動,被李筠婷養得很好。
看着弘盼,李汝蘭心中微妙,如果當年是她做了四阿哥的側福晉,她也會有如同這般結合了自己和胤禛長處的孩子。想到了孩子,李汝蘭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小阿哥,深吸一口氣,拋開了這些念頭。現在的關鍵是一廢太子還有之後的二廢太子。李汝蘭在生了兩個阿哥,見着兩個阿哥玉雪可愛也難免生出了別樣的心思,她是知道歷史的人,爲何不把自己的孩子推上那九五之位。只是後宮之中的風起雲涌,讓她知道自己的那點伎倆根本不夠看,她的眼界夠了,但是和這個時代的人思想上總是存在一些偏差,或許能出一兩個亮眼的主意,卻容易死得更快。既然如此,便想着投入胤禛的陣營,好歹她是知道後世之人,爲何不抱這根金燦燦的大腿,等到胤禛登基,她老老實實做個太妃,兩個兒子又有出息能夠得到重用,豈不是很好?
李汝蘭同弘盼說話的時候,只是一味誇獎他的聰慧可愛,問起了他的功課,聽到弘盼擅長西洋文,表情有些奇怪,似是懷念,似是覺得悵然,這個表情被弘盼捕捉到了,此時弘盼垂頭,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道:“我也常被我阿瑪責備,儒家的書都沒有學好,偏偏去學那些西洋文。”
李汝蘭說道:“你這樣很好。多學學,多瞭解西洋的風土人情,瞭解西洋的文化科學,會獲得的比你想象得到的更要多。”因爲知道西洋的重要性,尤其是科學的重要性,李汝蘭也試圖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重視西洋文,只是整個上書房的人沒有人在意西洋文,對於西洋文學得好的,更是不屑一顧。李汝蘭也不想孩子被排擠,故而也就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此時聽到弘盼西洋文學得好,竟是言語之中有些羨慕。
弘盼也聽出了文嬪的語氣,這就更讓他覺得玩味兒了,整個大的趨勢都是瞧不上番邦的玩意的,除了額娘之外,也就是眼前的文嬪能夠真心稱讚自己,甚至覺得西洋文學得好,科學學得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李汝蘭看着弘盼不解的眼神,或許有太多的想法和這個時代的人不一樣,此時竟有了傾訴的念頭,說道:“其實漢人的儒學,知道了禮義廉恥也就夠了,整個大清的發展,除了需要禮義廉恥維繫,需要法律維繫,還有其他的需要推動整個大清的發展。你看放大鏡之類,看上去是文人最不屑的玩物,這其中有大的學問,進入另一個世界。”
李汝蘭說起來西洋的發現,例如是顯微鏡,還有三棱鏡分解白光,竟是津津有味。弘盼也是頭一回兒聽到這般的說辭,也是認真聽着李汝蘭說的話,甚至李汝蘭來了興致,找出了玻璃做的三棱鏡,給弘盼做了解釋。“若是往深了研究,這些都是學問。”在後世,是備受人崇敬的專家、學者、教授。李汝蘭很少想起後世,這時候同弘盼的說法想到了後世,“我說的都很淺顯,並沒有向深處研究,若是推動這些研究,更深一步,就有可能用到了實處。”起碼顯微鏡簡單利用放大鏡,便可以實現。
李汝蘭的話給弘盼打開了新的世界大門,因爲閱讀西洋的著作,他知道有很多異想天開的學者,李汝蘭的知識體系要比他們成熟的多。對於一直不怎麼了解的文嬪,弘盼多了一份興趣,在深宮之中,她是如何瞭解這些?
李汝蘭也發覺自己說得多了,此時說道:“難得遇到弘盼阿哥喜歡西洋文,一時我竟是說的有些多了。”
弘盼給李汝蘭行了一個大禮,“我從此中受益匪淺。”
回去了以後,弘盼便說了文嬪的事情,李筠婷說道:“說起來,文嬪和李府也是沾親帶故。”
“哦?”弘盼有些好奇,打聽了當年的始末,李筠婷並沒有說李汝蘭陷害她的那些下作手段,只是簡單說了當年的事情,弘盼說道:“兒子今天得到文嬪的教導,她懂得許多東西,應當在大清都是獨一份的。”
“若是有機會,你便聽她言語。”李筠婷說道。
“恩。”弘盼點頭,“兒子也是這般想的。”
之後果然李汝蘭時常找到弘盼,說起了西洋玩意,李汝蘭也是在思考,如何能夠抱了胤禛的大腿,這幾日苦思冥想,還真想出了法子,“弘盼阿哥既然在外走動,有個方子不妨告訴雍親王,讓他派人去試試看。若是真的能成也是大功一件。”
弘盼面上好奇,說道:“什麼方子?”
“叫做牛痘。”李汝蘭笑着說道,先是說了目前防止天花是用人痘,這樣仍是有風險,如果使用牛痘則不一樣,身上起不痛不癢的水泡,之後便再也不會得天花。
弘盼聽到這個方子心中如同驚濤駭浪,面上卻只是做出了驚奇的樣子,說道:“文嬪果然是見多識廣,我回去便告訴阿瑪。”
李汝蘭笑了笑,“如果要是四阿哥問起來,弘盼阿哥不妨說是自個兒看書上得到的主意。”
弘盼等到了眼睛,“這是爲何?”他心中知曉李汝蘭這是不欲聲張的緣故,弘盼心中有一個感覺,李汝蘭如此親近自己,並不爲了自己西洋文學得好,而是爲了阿瑪。李汝蘭想要把大寶壓在阿哥的身上。
這個念頭讓弘盼心中一驚,壓下了這個念頭,深深看了一眼李汝蘭,如果真的如同他所想,李汝蘭之後會一個又一個出主意,到時候,出的主意多了阿瑪也會注意到這些巧合,發現真正出主意的是李汝蘭,如果……弘盼此時止住了自己的念頭,沒有深想,總之等到時間來檢驗了。
果然李汝蘭說道:“我是後宮的女子,也不過是看到書所得,弘盼阿哥告訴雍親王,若是真的能夠幫到黎民百姓,也是造化了。”李汝蘭雙手合十,唸了一句佛號。
“娘娘好心腸。”弘盼點點頭,“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李汝蘭看到弘盼認真的表情,終究不放心,這個年紀在後世,也不過是初中生,又忍不住說道:“弘盼阿哥可要記得告訴雍親王。”
弘盼對於剛剛的猜測更加肯定了一分,笑了笑,“請放心。”
等到出了宮,表情已經不復剛剛的天真,李汝蘭說是書中所得,那便是說笑了,他時常去教堂,也曾說過種痘這件事情,當時安德烈也說過,雖然是風險大,也算是避開了天花,是件造化,他也曾廣讀書,並不曾見到過這樣的著作。但是當時李汝蘭的表情,讓弘盼敏銳地察覺到李汝蘭對此十分自信。
這件事情告訴了李筠婷,李筠婷說道:“若是你直接告訴你阿瑪,恐怕他也分不出心思來做這個。”
弘盼無奈地點點頭,他平時的表現並不拔尖,現在這個時刻都關注太子一事,阿瑪恐怕也不會分心來做這個實驗,想到了李筠婷的話,又有些躍躍欲試,如果這件事情做成了,如同李汝蘭說的那般,會有很好的好處,更何況這件事情是記在他的名下的,“兒子想要試試看。”
“有空去問問你舅舅。”李筠婷說道,“額娘是幫不上你什麼的。”
“恩。”弘盼點點頭,已經下定決心讓人去試驗這件事情,首先是牛痘,他要讓人打聽京郊是否有人生了牛痘,生了牛痘之後沒有得過天花。“兒子先告退,想要想一想如何把這件事情計劃周全。”李汝蘭甚至連如何實驗的法子也說了,弘盼打算寫下了,再看看有沒有需要完善之處。
弘盼忙着的是種牛痘的事情,而胤禛的門客則是說:“此時正是一個好機會,爲何王爺您仍選擇蟄伏,爲何不一飛沖天?而是成就了八阿哥的賢名。”
胤禛開口說道:“此時正是槍打出頭鳥,聖上聖體安康,自然不願意皇子虎視眈眈盯着他的位置。八弟這般,不是好事。”
胤禛的門口並不是最聰慧的,卻有絕對的衷心,聽到胤禛這般的說法,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