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噠噠的聲響,“你說額娘會不會責備我?”柔軟的童聲響起,帶着不確定的滑音。從馨竹院搬到明月院,弘盼已經想到要這般鬧騰胤禛一番,讓底下的丫頭不準收拾從明月院打包好的物件,一早晨先一輛馬車驅車把物件送到別莊,他同福晉告別之後從側門登上馬車。
伍嬤嬤知道此時事情已成定局,只是瞧了弘盼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弘盼看向了柳梢,柳梢微微一笑:“昨個奴婢記得,您是說過側福晉不會怪您陰陽詭探。”馬車上還有錢嬤嬤在,此時對方眼睛閉合,頭隨着馬車的晃動輕輕點動,彷彿睡着了一般。
弘盼小臉一垮,把臉別向了窗帷處。小嘴微微撅起。
柳梢開口說道:“等會就能見到側福晉了,不妨親自問問看。”
“我就是擔心。”弘盼說道,“額娘讓我安心呆在府中的。”
錢嬤嬤也在馬車中,剛剛打了個盹兒,其實一直注意着他們的說法,此時笑着說道:“側福晉定然也是掛念弘盼阿哥的,您是有孝心,側福晉見着您肯定高興。”不光是側福晉高興,福晉也給她們幾個心腹多了十兩銀子的賞錢。
弘盼扯了扯嘴角,眼底劃過一絲惱怒。錢嬤嬤就是福晉派來的,等會親眼見李氏的狼狽。雙手捏成拳,徹底惱了錢嬤嬤同她身後的烏拉那拉氏。前一夜的輾轉反側,剛剛的怒火中燒還有隱隱擔憂額娘會不喜,諸多的情緒讓孩童的身子受用不住,掩口打了一個哈欠。弘盼有些疲倦。
伍嬤嬤素來疼惜弘盼,此時說道:“還有一陣,阿哥休息吧。”
弘盼點點頭,挨着伍嬤嬤,眯起了眼,開始打盹。
錢嬤嬤見着弘盼同伍嬤嬤兩人親近,想着今後也要同弘暉如此,才能更好在明月院站穩腳跟。
弘盼還沒有到莊子上,他的物件已經送了過來,夏日裡的鄉野清晨帶着涼氣,莊田裡水汽氤氳籠罩莊子和不遠處的村莊。京郊要比京城裡涼爽許多,遠方的村落有寥寥炊煙升騰起,過了雞鳴狗叫的時光,而別莊裡靜悄悄的。在府中如同上緊了的弦兒在這裡驀然一鬆。就連蘇木也難得睡了一個好覺。莊子中的人慣常是悠閒慣了,既不用擔心生機,又不用如同在府中那般需要早起點卯。
孫嬤嬤打着哈欠開門,“什麼事情?難道是側福晉有吩咐?”
守門人站在門口點頭哈腰,“並不是,而是莊子又來人了,我瞧着眼熟,不就是昨天的車伕嘛。”
聽聞說側門昨日裡的車伕又過來了,原本還有些瞌睡已然清醒,孫嬤嬤理了理鬢髮,“走。”
等到了門口,順手給了守門人一串錢,守門人眉開眼笑拿着錢串子到了一邊候着,孫嬤嬤用手比劃了裡面,壓着聲音說道:“這就帶着側福晉回府?”眉頭死死皺了起來,昨日裡見着雍親王府邸裡的側福晉,容貌着實少見。就算是雍親王捨不得側福晉,也不會這麼快。
車伕笑道:“是又送來了一個,這回可是府中的大阿哥呢!”
孫嬤嬤的眼神有壓抑的驚喜,“此話當真?”孫嬤嬤原本是伺候烏拉那拉氏的,兒子出息之後更是得了烏拉那拉氏家的恩典,放在莊子上當家做主。孫嬤嬤一顆心都在烏拉那拉氏身上。
車伕笑得爽朗,說道:“東西都送來了,您說呢?昨個原本府中要熱鬧一番,結果側福晉被趕到莊子,府中人人自危,大阿哥年紀小,沉不住氣,王爺一回來就跑了過去,說是要代母受過,也要到莊子上來!”
孫嬤嬤嘆了一口氣,“大阿哥是個有孝心的。”隨即一想,說道:“說不準是側福晉教唆的。”
“我看不是年紀小捨不得額娘罷了。”車伕揮揮手。
“哦?”孫嬤嬤有些狐疑,“何出此言?”
“大阿哥直挺挺跪在書房門口半個時辰呢!”車伕說道,“孩子又小,當時一股倔強勁兒讓人看着心驚,王爺發着火的時候,下人們都抖得不行,大阿哥仍然是跪着。後來福晉勸說之後鬆了口,要不然指不定要跪多久貓妖學院。你說做額孃的,誰捨得讓孩子這樣跪着,若是跪壞了腿,今後還有什麼出路?”
“也是,福晉有了二阿哥,王爺不疼大阿哥,額娘可是會心疼。”孫嬤嬤說道,“又是個小阿哥,聰明伶俐,哪個做額孃的捨得。”
“可不是?”車伕一拍大腿,府中許久沒有這般的事情,湊在一塊兒難得說說話,“之前側福晉被放過來的時候,還問到了大阿哥的去處,得了福晉的信兒,會好好照顧大阿哥,才安心離開。我瞧着這會兒,側福晉是要着急再掉頭髮了。”
“主子的事情,做下人的不揣測。”孫嬤嬤說道。“和你說了這麼久的話,我去找幾個人搬東西,還要知會側福晉這件事呢。”
“得,跟嬤嬤你討杯水,東西放好了,我就回府。”
李筠婷此時在牀塌上睜開眼,眼底閃過一道藍光,很快消失不見,昨夜裡服用下了藥丸,引來了三道天雷,很快散去,並沒有下雨。三道天雷聽起來並不多,卻是道道天雷都可以擊破她設置的屏障,衝着丹田而來,生生撕裂了丹田,擴大了度量。李筠婷的面色近乎慘白。服用下這藥丸之後,藍紅色的藥丸到丹田之中緊緊挨着金丹。在芥子空間裡吸收靈氣的速度再次加快,失去精血卻隱隱有空虛之感。藥丸中的藥理會用一年的時間化去,精血會留在丹田之中,一塊兒遭受天雷的改造。等到服用所有的藥丸之後,體內的精血換了一輪,更有丹田度量擴大百十倍。
“側福晉,孫嬤嬤求見。”東籬隔着帳子說道。
掀開簾子,東籬一愣,“側福晉…”聲音帶了些顫抖,“你的臉色。”
李筠婷的臉色蒼白帶着淺黃色,看上去精神不足,唯有一雙眼眸清涼依舊。東籬給李筠婷換衣裳,一便說道:“側福晉不必憂心,說不定很快就回到府中了。”
李筠婷坐在梳妝檯邊,此時蘇木也進入到了房間,見着了李筠婷,也是一愣,深吸一口氣,“奴婢給您上點胭脂,您看如何?”
“這般就好。”李筠婷說道,“若是孫嬤嬤見着我容光煥發,纔要好生奇怪呢。”
蘇木在給李筠婷梳頭髮的時候,猛然見着一片青絲之中夾雜一根刺眼的銀髮,讓東籬拿了小剪刀,貼着李筠婷的頭皮剪掉了白髮。李筠婷看着蘇木的動作並沒有說什麼。
“好了。”頭上簪一朵絳硃色宮花,點綴細碎的小粒珍珠,李筠婷說道:“讓孫嬤嬤進來吧,且聽她說什麼。”
孫嬤嬤進來了之後,說道:“剛剛府中來人,送來了府中大阿哥的物件,說是一會兒大阿哥也要過來陪着側福晉。”
說話的時候打量了李筠婷一眼,容貌有些憔悴,心中升騰起可憐而後又是高興,爲了福晉。
李筠婷神色不變,而蘇木和東籬相視一眼,眼中有些驚異,李筠婷說道:“過來的人是否說了,大阿哥怎會過來?”
“奴婢打聽了一二,說是大阿哥求着王爺,與額娘共同在莊子中思過。”孫嬤嬤說得簡略,“王爺允了,一清早便從王府出來,還有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就會到了。”
李筠婷點點頭,“我知道了,一會兒去門口迎着。”
孫嬤嬤退下了之後,蘇木有些着急:“弘盼阿哥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情。您不是交代讓他安心待在明月院嗎?”
“來了便來了吧。”李筠婷站起來,說道:“東籬,你讓廚房裡多做點飯食,出門的早又是在明月院裡用的,恐怕沒吃飽。”
東籬離開了之後,蘇木說道:“側福晉,您不着急嗎?”她自個兒急得要上火了。
“他能在莊子上也好,在府中總是拘着他戰氣凌霄最新章節。”李筠婷淺笑着說道:“原本我想着也可以走動一番,現在身邊跟着他,也好出門了。”
蘇木一時語噎,“爺可不是輕易能改變主意的,奴婢擔心瑞哥兒惹了王爺生氣。”
“定然是惹了他的,恐怕瑞哥兒還捱了罰。”李筠婷說道,“沒做也就罷了,做了也無甚。他這樣的孩童,聰慧又聽話,反而對嫡福晉是個威脅,這樣也好。”
蘇木說道:“都是您有道理。”
李筠婷拍了怕她的手背,柔聲說道:“不是凡是我說得便有道理,瑞哥兒的性子你也知道,你是一時着急了越想便越到牛角尖了。伍嬤嬤和柳梢在府中也沒有攔住,他來了也就是了。就往好處想想。”
說話的功夫東籬也回來了,東籬性子沉默,說道:“已經吩咐了,弘盼阿哥的屋子也打發人收拾了。”東籬遇事想的不如蘇木複雜,只是略一憂愁弘盼怎麼過來了,就不再多想,反而想着在莊子裡也伺候好兩位主子。
“走吧。”李筠婷到了門口,正見着遠方馬車行駛過來,眼尖地發現掀開簾子正往外瞧的正是弘盼。
馬車剛剛停穩,也不用旁人攙扶,立即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額娘。”
弘盼見着李筠婷,原本李筠婷彎下腰準備抱他,弘盼搖了搖頭往後退一步,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拉着李筠婷略顯得有些涼的手。
接着下馬車的便是錢嬤嬤了,錢嬤嬤的神色帶着些憐憫,臉上帶着微笑,說道:“大阿哥也跟着側福晉一塊兒在別院裡。都是爺的好意。”
弘盼漫不經心聽着錢嬤嬤說話,眼睛則是盯着額娘,爲什麼額孃的臉色蒼白憔悴,難道被福晉趕出來她很傷心?弘盼忽然有些心虛,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那他觸怒了阿瑪,額娘會不會很難過?還是額娘臉色不好就是因爲這件事情。昨晚上弘盼還胸有成竹額娘不會生自己的氣,現在見到李筠婷的臉色又有些不確定。
錢嬤嬤看着面前的李筠婷面色蒼白,想着府中的福晉心中得意,笑着說道:“雖說大阿哥倔強了些,昨夜惹得王爺生氣,只是全然是一片孝心,剛剛在馬車上還問着,擔心側福晉您生氣,可別怪奴婢多嘴,實在是看您臉色不大好。”
弘盼抓住李筠婷的手猛然一緊,李筠婷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柔聲說道:“他既然是一片孝心,我又怎會生氣,至於臉色不好,是昨個沒有休息好,被驚雷擾着了。”
錢嬤嬤一點兒也不信她的說辭,就算是李筠婷神色平和,目光澄澈,開口說道:“奴婢這裡還有一封王爺託奴婢帶過來的信件。”
遞給了李筠婷信件,再寒暄兩句,錢嬤嬤不肯多留,馬蹄聲響起,向着京城方向駛去。
李筠婷也不看剛剛從錢嬤嬤手中接過來的那封信,順手塞到了東籬手中,半蹲□子,攬住了弘盼,“不在外面傻站着了,進去我同你說。”旁的人沒有注意到,李筠婷發現了弘盼的走路與平常有些不同,似是膝蓋受了損。
李筠婷走進莊子前,向東牆角望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勾腰藏在角落裡的小姑娘見着李筠婷等人進了屋子,慢吞吞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離開。
弘盼埋在自己的懷中,夏日裡衣衫輕薄,李筠婷感受到了身上一處帶着熱乎乎的溼意,知道是弘盼哭了,李筠婷的步子微頓,等進入了自個兒的院子開口說道:“你們先下去,我先同弘盼說會話再吃飯。”
伍嬤嬤咬着牙開口說道:“側福晉不要怪罪弘盼,是奴婢的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木扯了扯衣袖,示意她不要開口。
“好了,我不是訓他。”李筠婷說道,同他說幾句罷了。“你們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