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一)
環視整個柴房,簡陋無比,說是柴房倒也不準確,這間屋子修築並不小,東角落是竈頭,西角落則是李筠婷睡覺的地方,兼柴房。給李筠婷睡覺的地方遠離竈臺,鋪蓋了厚厚的稻草,在梳攏起來的微微有些鼓的地方是李筠婷枕着入睡的“枕頭”,靠着牆的地方放着缺口的陶瓷杯子,是她喝水用的,還有一個缺口帶着裂痕的碗,是她吃飯用的,裡面放着小半個黑麪窩頭,大概是她留下來晚上吃的。再看看竈臺燒得黑黝黝的,因爲常日裡不怎麼進食肉菜,倒不顯得油膩。
因爲剛剛梳理體內的靈氣,肚子倒是空虛,咕咕叫個不停,整個肌膚漲裂了一般疼痛讓李筠婷走路緩慢,同時氣沉丹田,運行體內的靈氣梳理經脈,生生不息。小半個黑麪窩頭下肚,頓時舒坦了不少,剛剛黑麪窩頭下肚,雞鳴聲響起。若是對別的修道者而言,築基期以後都是食用辟穀丹的,而李筠婷丹碎之後重新修行也過苦日子,所以此番倒也還好受。再者,修仙之人尤其是如李筠婷這般苦修之人,是向來不在乎口腹之慾的。
農村裡的雞鳴向來如此,一隻公雞打了鳴,剩餘的公雞叫聲此起披伏,新的一日又開始了。
推開吱呀作響的柴房門,東邊薄日尚未噴薄而出,只是天邊淺淺的光亮,薄光勾勒出遠處山巒起伏,這村子是四處環山,有道是有路才能往來買賣,這般只能進出順着山路,村子是自成天地的風俗,外面的人難以進來也不會想着進來,裡面的人也難以出去,並不算肥沃的土地養着一方人,自從前人中有人走上了歪門邪道,這個村子的風氣越發不正了。因爲少有人識字,越發愚昧,不把女孩當人,只當做貨品買賣,自家生下的女娃,也當做貨品一樣買賣。
取了倚着牆的扁擔,還有兩隻水挑子,李筠婷順着記憶中的路線走去,想着若是早日進入練氣三層,便可用水汲術,引水至水缸,便可省下半個時辰的挑水,可以多修煉一番。
早晨來汲水的人都是半大如同李筠婷這樣的丫頭片子,做農活沒有多長時間,要早早起來汲水,等到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便是些健步如飛的青年娘子和婦人過來汲水了。同一片藍天下,同呼吸共命運,可以說都是可憐之人,李筠婷穩穩挑着擔子,看到一個年齡小的用力提着一桶水的時候,這樣想到。只是,李筠婷再把目光放在這羣婦人身上,爲何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仍是會踏上這樣的行當?
“李四丫。”旁邊有一個略帶些遲疑的聲音喊着李筠婷。這裡丫頭們的名字無一例外都是自家的姓氏再加上一個丫,一個村子裡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若是再拐來了新的丫頭,就只在中間加個數字。有的生來貧苦的,倒還習慣,只是如同李筠婷原本一般榮華的,再剛入這噩夢之境時候諸多不習慣,名字就是其中一個。
“劉三丫?”李筠婷看着面前的同自己一般高的挑着擔子的小姑娘,樣子也是眉清目秀,只是因爲伙食不好的緣故,衣服下的身子顯得有些空。
“你?”劉三丫看着李筠婷,一驚,“你……”咋一看覺得昔日裡說得上的好友有了不少的改變,只是仔細觀察,又覺得容貌同以前沒什麼變化。“好看了……”
“沒什麼變化。”李筠婷淡淡地說道。活動一番,加上體內靈氣的梳攏,皮膚撕裂一樣的疼痛消卻了不少,若是以往,是需要盤坐療養上半天的,只是託身現下的身子,雞鳴之後是難得閒的。也幸好是如同她有過修道經驗的,幹活時候也能梳攏體內的靈氣。
“哦。”劉三丫訥訥地應道,總覺得昔日裡的好友,同過去相比冷淡了不少,尤其是前一段時日剛燒退了開始幹活,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寶劍,讓人從心底有些發憱,現下倒是平靜水面下的湖水,顯得波瀾不驚。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如同李筠婷一般,劉三丫原本也是家境殷實的,處境同過去千差萬別,人也一朝成長起來,只是觀李筠婷的神色,更加自若。白皙如上好陶瓷的細膩臉頰,“你變白了?”
李筠婷看了她一眼,觀察倒是細緻,因爲排除體內的雜質,這句身子卻是白皙了不少,不過卻柔聲說道:“前幾日生病,血色掉了些。”
劉三丫再次仔細打量,發現李筠婷卻是皮膚蒼白,想着不過是大病初癒,心中覺得她可憐。隨即想到自己身上,都是這般的境地,又談得上誰更可憐?一時兩人倒是無言。只是挑着水慢慢走着,只有吱呀的響聲。
“李雅茜……”劉三丫小聲叫着李筠婷這具身子的名字。
李筠婷聽到這樣的聲音,倒是一聲嘆息,不願忘卻過去的日子,只有清早左右無人的時候兩人會相互叫着對方的名字,說些過去的事情。
“劉芝蘭。”李筠婷輕聲喚着她的名字。
無論多少次聽到這樣的叫喚,劉三丫都會噙着眼淚,只敢讓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從不敢讓眼淚落下,若是留了痕跡,回去就會被打,若是真正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需要拋棄昔日裡的種種,只是過去怎能忘?怎敢忘?
“我,我……”劉芝蘭抖動着嘴脣,前段十日裡李雅茜的狀態太不對,每日裡行色匆匆,她已經又是幾日沒有聽到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了。
“叫我李筠婷。”忽然李筠婷說道。
“你?”劉芝蘭大驚,說起來如同她們這般被拐了留下來做童養媳的,有如同她這般不肯放下過去的,有拋卻過去的,還有,還有些失了心患了迷怔的,最後一種往往是家中的成年男子要了清白之身,然後裹着草蓆扔到後山去的。沒有人有閒錢養着這樣的迷了心的人。所以李筠婷忽然要給自己換了個名字,讓她大驚,語氣有些哽咽,“你也要拋卻過去的諸般嗎?”聲音又小又低,十幾個丫頭一塊兒被留下來的,這兩年來還堅持心中希望的,不過是她和李筠婷了。
“不敢忘。”李筠婷淡淡地說道。這些都是前身留下來的緣法,這些因果,還要待她從村子裡出去後一一瞭解,又怎能相忘?
“那你?”劉芝蘭心底有些疑惑,只不過因爲李筠婷這般淡然的神情給了她一劑定神藥,這一批人中,不只是她一個人這般,還有人同她一樣,身在泥濘,心向光明。
“只是換個名字。”李筠婷說道,“沒什麼改變。”只是心中一嘆,怎會沒有改變。
“哦。”劉芝蘭懵懵懂懂點了點頭,心中的陰霾也驅散開來。
統共挑了三擔子的水,升起來竈內的爐火,李筠婷越發覺得修爲儘快提上去爲好,雖然這句身子是單一水靈根,施展其他系的仙術功效會弱上不少,是少有人會去學的,只是她前一世就又學過火系的靈法,不過是最簡單的火球術,彈入竈中,就可以升起來火,只是最少也需要進入到練氣二層的。
花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升起竈火,把先燒開一壺水放在旁邊備用,另外挽起衣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開始準備做飯。因爲沾了些草木灰,原本白皙的臉頰變得灰撲撲的,遮掩了李筠婷本身的神采。
把燉好的粉條,還有蒸好的窩頭放在廳堂裡的時候,王氏已經用上了院子裡李筠婷汲好的水洗漱完畢,正一邊用粗布衣衫擦拭溼漉漉的手。
看到李筠婷再廳堂裡,心中就升起來無名火,“小蹄子,今日裡的水怎麼這麼少?”
王氏雙手往腰一插,就顯示出幾分潑辣出來。因爲能留在村中做媳婦的,都是長得漂亮的,十四歲時候就破了瓜,十五歲時候生下孩子,現在也不過是二十來歲,正是女子風華正茂,風姿闊綽的時候,纖細的腰身,鼓鼓的胸膛,烏黑的長髮盤起落了幾縷在腮邊,端的是風情,瓜子臉五官姣好,加上先前李雅茜在她的杯中點入洗髓池的水,整個人的精神氣更是十足。只是這番潑辣倒是讓她的氣質大減。李筠婷觀其神色,果見其有生機盎然之資。
李筠婷低垂着目,她是同前身一樣是雞鳴時候起牀,只是身上的疼痛到底讓她比以往少打了一會水,自然水缸裡的水是不如以往多的。
王氏看到李筠婷,心中更是覺得憋氣,想到之前自己也被婆婆這般虐過,上前揪住了李筠婷的耳朵,啪啪就是兩個耳光,頓時心中舒坦不少。“小蹄子,叫你懶!吃的用的比豬還多,使喚你做活的時候就病歪歪,你要作死啊!”
李筠婷捂着臉頰,眸色沉沉,然後輕笑,千百年的時光,就算在她最落魄的時候,也無人敢如此欺她。
看到李筠婷反而輕笑,眼眸中並無前段時間如同殺人一般的仇恨,頓時覺得無趣。王氏把李筠婷往後一推,拍了拍手,“賤蹄子,滾。”原本王氏就會想出千百條計策磨磨李筠婷的性子,尤其是前段時間發過燒之後,原本已經訓得差不多的性子又開始桀驁,整個人的帶着憤恨暴戾氣質還有咬牙等小動作,王氏自然不會看錯。現在看到李筠婷輕笑,顯得事情風輕雲淡,自己揪着她這件事情算個屁大的事情,讓王氏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此番發作有些無趣,就怏怏地推開李筠婷了。
“一大清早你又在幹什麼?”聲音帶着淡淡的沙啞,李筠婷回頭,看到來者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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