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撩開簾子,走了進去,就看到蘇絳脣斜倚在紫檀木雕花卉紋羅漢牀上,背靠着金心閃綠大迎枕,穿着一件鵝黃色遍地金褙子,配着一條蜜合色羅裙,梳着桃心髻,正中戴着一支赤金鑲寶石仙人吹簫簪子,耳垂上戴着一對赤金絞絲葫蘆耳墜子,杏眼柳眉,粉黛略施,神情慵懶,似乎剛剛睡醒似的。可羅漢牀上散落的書籍,又分明告訴白梅,蘇絳脣根本沒有睡過,而是躺着看書。
白梅垂下眼瞼,撲通一聲跪下去,然後磕頭道:“請夫人責罰。”與其等蘇絳脣開口,不如她自己先求饒,作爲細作,白梅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蘇絳脣冷冷看着白梅,從她進府開始,白梅的表現處處可圈可點。本來,蘇絳脣對她有幾分好感的,還想着日後重用,卻不曾想,她居然是文帝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眼線。當然,蘇絳脣也不傻,皇帝的眼線那麼多,區區一個的白梅,算不得什麼。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白梅會這麼大膽,居然敢在後巷門口打暈了自己,將自己扔向了馬車。若不是白梅身上的香氣泄露了她的身份,估計自己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到底是誰打暈了自己。
“白梅,你到底是誰?”蘇絳脣單刀直入,不想拐彎抹角。
白梅的眼睛閃了閃,最後低頭答道:“奴婢就是白梅。”
蘇絳脣冷冷一笑,“你以爲你可以欺瞞我嗎?若我沒有猜錯的話,真正的白梅已經死了,對不對?”
白梅聞言,將頭垂得更低了。
蘇絳脣端起手裡的鬥彩嬰戲圖杯盞,噙着一抹笑道:“我一直好奇,碧桃紅杏,那是爭破了頭都要當姨娘,至於墨菊這個丫頭,雖然沒有和碧桃紅杏一個心思,可對你家的侯爺,還是有那麼一點心思的。唯獨你,卻是恭敬有加,待人行事,那是樣樣都出挑,絕不會給人落下話柄。我剛開始的時候,真的以爲你是個懂事的,如今看來,你與人爲善,不過是想知道更多的府裡頭消息,對不對?”
若是白梅真的是原來的那個丫鬟,沒有理由對蘇錦一點情意都沒有。因爲少女最容易對身邊親近的男子動心。白梅曾經服侍過蘇錦,縱然沒有兒女之情,多少也有依賴之情。
可蘇絳脣觀察了這麼久,總是覺得白梅對蘇錦淡淡的,不,不對,是對侯府的那些舊人都是淡淡。最初是以爲志趣不投,如今想來,白梅是怕太親近了那些人,會露出馬腳吧。迫不及待鼓動紅杏碧桃犯錯,也是要剷除在侯府裡的礙事的人。因爲這些人留着,遲早都會看出白梅是假的。
白梅抓住自己的衣襟,卻不敢爭辯一句。
蘇絳脣吃了一口茶,將茶蓋重重蓋上去,那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內室裡更加響亮。“行了,別給我來這套,既然你敢把我擄走,就該想到今日的事情。”
白梅聞言,擡起頭,直視蘇絳脣道:“各爲其主,奴婢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夫人心底不痛快,要打要罰,都是夫人一句話的事情,奴婢只求夫人,千萬不要敢奴婢走。若是奴婢走出了這屋子,上頭的人必定遷怒奴婢辦事不力。”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跟我說條件?你以爲你有資格嗎?告訴你,我打殺了你,旁人也說不出一個不字。”蘇絳脣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個良善之人,或許,前世是,今世卻不是。“背主的奴婢,會有什麼下場,你心裡比我清楚。”
白梅聞言,俯首道:“奴婢不敢說條件,奴婢命如草芥,若是夫人想要,隨時可以拿走。可奴婢還有一個妹妹呆在那個地方,倘若奴婢辦事不力,處決得不單單是奴婢,還有無辜的妹妹。”
蘇絳脣聽了白梅的話,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似乎在衡量白梅話裡的真假。
白梅擡頭,道:“夫人,請你慈悲一次,要打要殺,隨你處置,就是不能趕奴婢出府。”
望着白梅那雙清澈的眼眸,蘇絳脣的心還是軟了下來,哪個人願意給人做奴做婢的同時,還要兼做細作?這細作也不是那麼好做的,一個不小心,就屍骨無存。像白梅這樣的孩子,必定是孤兒出身的。“你爹孃呢?”
白梅聞言,黯然失色道:“在一場瘟疫中死了。”若不是父母雙亡,她和妹妹也不會被人收留,更不會成爲別人的探子。做探子,幾個落到好下場?
蘇絳脣沉默了半晌,才徐徐道:“我不會打你,也不會杖斃你,更不會趕你出府,反正,沒有了你,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的人來。與其這樣,我不如留你下來,至少,你是明面上的人物,我想對付你,比對付其他人更簡單,不是嗎?”。
白梅低頭不語,她知道,以蘇絳脣的心計,想要拿捏自己太簡單了,留下自己,不過是拿自己來彈壓其他眼線罷了。“謝夫人大恩。”
蘇絳脣揮手,冷聲道:“你自己去領二十大板,分兩日執行,至於是什麼罪名,你自個兒編一個。”死罪可以免,活罪卻不可以免,否則的話,白梅就真的以爲自己是好欺負的,日後,蹬鼻子上臉,那就了不得了。
白梅真的沒有想到蘇絳脣會這樣放過自己,眼裡露出了一絲驚詫,蘇絳脣揮手,就讓白梅退下去,其實,她不是純粹心軟,她是怕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誤會了。畢竟,白梅是他放出來的,若是自己打殺了她,無異於是扇了那個人一巴掌,再加上自己拒婚在前,本來簡單的事情,一想,就變得複雜。
白梅撿回了一條性命,暗中鬆了一口氣,人都是貪生怕死的,她也不例外。
屋裡屋外的兩個人,都不曉得門外有人偷聽。蘇錦見白梅退出來,一閃身,就躲到別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