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濂坐在清和宮內,眉頭緊鎖,剛剛王路將陸芙甄送回了寢宮。孟紹濂多長了幾盞燈,還是覺得夜過於黑暗。
一時李煥走了進來。
“子青殿有何動靜?”孟紹濂見他進來,問道。
“整個子青殿鴉雀無聲,衿妃娘娘寢宮一直張着燈,臣仔細聽也聽不見什麼動靜。”李煥道。
孟紹濂不禁皺眉,道:“你去準備一下,若是三天以後傳來公主噩耗,朕會下令封鎖子青殿,你給朕挑心腹之人鎮守,絕不能用一個靠不住的人。另去挑兩個知根知底的廚子,還有將王濟秘密送入子青殿。
李煥道是,出去安排了。
這裡孟紹濂覺得頭痛不已,語珮病重本就意外,文依忽然提出救治公主之事更是打亂了孟紹濂的計劃。看着胳膊上的刀傷,孟紹濂說不出的心煩,語珮是他最喜歡的孩子,他心中不願意放棄孩子的生命,可是顧文依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計劃……孟紹濂覺得眼下的情況簡直讓自己暴怒,面對太后的咄咄逼人,自己竟然無力分辨,顧文依啊顧文依,你將朕放在了何種境地?
殿外,一人走來,身姿健朗,笑道:“皇兄。”
孟紹濂擡頭看了看來人,心中倒是一鬆,道:“你來了也不讓通傳一聲,真是越發無禮了。”
“皇兄恕罪。”站在眼前的正是許寒塘口中的建中王——孟紹泠。
兄弟見面都是一笑。
“語珮怎麼了?”紹泠也不等皇帝賜座,自己就坐在下手一個位置上,有宮人送茶來。
“尚不知道。”孟紹濂提起女兒,一籌莫展。
“現在在哪裡?”孟紹泠問道,一面拿起茶杯。
“在子青殿中。”孟紹濂道。
“我剛進宮,聽宮人說了一兩句,可是新晉的衿妃娘娘在救治?”紹泠和紹濂同歲,只小了幾天,因爲先帝只留下這兩個子嗣,兄弟感情極好,說話也不避嫌,紹泠已於3 年前封王,有了自己的建中王府,平日還是常來宮中走動。
孟紹濂點頭。
“皇兄擔憂語珮?爲何不去看看?”紹泠道。
“衿妃請旨任何人不得進入,朕也不行。”孟紹濂道。
“我聽宮人說,衿妃和母后定下誓約,若是救不得公主,待生下皇子就要廢去位份,搬去曉翠宮住?”孟紹泠一邊喝茶一邊道,語氣倒是不急。
“是的,衿妃太冒失了。”孟紹濂並沒有避諱自己的弟弟,道。
“我倒是對這位新嫂嫂佩服得很,皇兄身邊缺這樣有膽色的人。”孟紹泠笑道,“那要是衿妃救了公主又當如何?”
“你認爲她救得了?”皇帝道。
孟紹泠一笑道:“這位新嫂嫂傻嗎?”。
“這是什麼話?文依聰慧過人。”皇帝道。
“那就對了。誰會爲了救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甘願冒險,何況後宮之事,皇兄要比我清楚得多,誰不是對有子嗣的其他妃嬪妒忌得眼紅,怎會無緣無故出手相助”孟紹泠道。
皇帝起初也這麼認爲……直到吳成奎來報,衿妃娘娘到如今尚未動手救治公主。
孟紹濂搖了搖頭:“顧文依不同,她雖然聰明,但是心性純良,她從陳以針下搶下公主,自己其實未必有把握。”
孟紹泠想是來得急,很渴,已經將碗裡的茶都喝乾了,便道:“不早了,臣弟告辭了,若是語珮有什麼需要臣弟盡心的,皇兄立刻着人去喊我。”
皇帝一點頭,紹泠起身告退,便向殿外走,卻聽殿外隨着孟紹泠來的四個侍衛在爭執什麼。
“你們吵嚷什麼?”紹泠道。
“回王爺,田集拿了奴才的琉璃扣馬鞭,他卻不承認。”其中一人道。
“你拿了嗎?”紹泠問叫田集的侍衛道。
“回王爺,小的沒拿。”田集道。
“王爺,是田集拿的,我們都看見了。”另外兩個人道。
“田集,這兩個人與你和崔安皆是同僚,沒有向着崔安說你的道理,看樣子,馬鞭是你拿的。”孟紹泠道。
“這……奴才確實沒有。”田集冤道。
“就是你拿的。”其餘三人紛紛道。
孟紹泠道:“既然大家都說是,限你明日晨起,將馬鞭還給崔安,去管家那領四十殺威棍。”說罷拂袖而去。
大殿之前發生的一切,孟紹濂聽得清清楚楚。
是啊……自己怎麼沒有想到……
事發突然,自己心緒煩亂,爲何沒有想到今日前來診治公主的並非只有陳以一人,太醫院當值的太醫盡數皆到,但只有陳以說出了病症,其餘太醫並未出聲,若是……若是他們的診斷……不是腸癆……孟紹濂面露喜色,道:“王路,傳今日與陳以一同來太后宮中的太醫。”
看着王路匆匆而去的背影,還未走遠的孟紹泠健朗的臉上笑容若清風拂過。
太醫們離開清和宮已經是半夜時分,孟紹濂靠在龍榻之上,甚是疲憊,不久便昏昏睡去。
朦朧中只覺軟簾飄動,輕掀處,文依走了進來,紫衣漫漫,瀅瑩若月,笑道:“皇上你看,語珮好了。”
身後粉團一樣的語珮歡快地跑了過來,撲在孟紹濂懷裡,咯咯直笑。孟紹濂心頭喜極,看看女兒,又看看文依,只是看不夠,伸過手來,文依竟沒有躲避,略帶羞澀地坐在紹濂身邊,柔聲道:“皇上可以放心了,公主好了。”
“這多虧了你,你知道朕多害怕會失去你們兩個?”孟紹濂左手抱着公主,伸出右臂將文依攬入懷中。
文依亦靠在皇帝肩上:“皇上別怕,文依不會離開您。”
孟紹濂只覺心中喜悅難以言語,彷彿自出生之日,只有初見文依之時可比此時一刻,不自覺已吻上文依額頭,卻覺得脣上冰冷異常,忙看懷中文依,已經完全沒有了聲息,再看左臂緊緊摟着的女兒竟滿臉是血。
“文依,語珮!”
驚醒,孟紹濂一身冷汗出透,手臂上傷口崩裂,血洇溼了紗布。
王路聽見聲音,急急跑了進來,見孟紹濂滿頭大汗,血滴滴答答溼了牀幔。
“哎呦,皇上,您這是怎麼了啊?我的皇上。”王路急道,忙一疊聲傳了殿外一直伺候的太醫進來,爲皇上處理傷口。自己在一邊守着掉眼淚。
“朕沒事,做了個夢,倒把你嚇着了。”孟紹濂道,“子青殿有動靜了嗎?”
王路趕忙試了試淚,道:“還沒有動靜,皇上你不要太擔心,大……我是說衿妃娘娘是穩妥之人。定能救得公主,自己也一定沒事。”
孟紹濂由着太醫包裹傷口。待太醫退出後,紹濂喝了碗安神的湯,用審視的眼光看着王路,笑道:“馮川,你倒是很瞭解你家大小姐。”
王路本低頭當差,聽皇帝忽然叫出自己本名像頭上炸開了雷一般,忙跪下磕頭不已。
孟紹濂笑道:“你沒什麼可說的?”
王路抹汗道:“皇上何等聖明,怎容得奴才在天子面前扯謊,還請皇上寬恕奴才沒有早向皇上說明,其實奴才是覺得也無甚可說的。”
“起來吧。若是顧延平還是戴罪之身,你估計還是宮中雜役呢,現在此案已經昭雪,你這總管之位就不是什麼大事了,一早提拔你當內務府主管,朕早就着人查過你的背景。”孟紹濂笑道。
“是,宮中內侍選拔森嚴,奴才一直在這事兒上也是提着一萬兩千個心呢。”王路道。
“只是你爲何在文喬面前從未相認過?和文依見第一面便相認了?”孟紹濂好奇道。
“我家大小姐心地善良,待府上下人極好。”王路道。
“皇后不好嗎?”孟紹濂道。
“奴才可不敢存這個意思,皇后娘娘高貴自持,和府上奴才過話甚少,可能都不記得奴才,奴才只是顧大人府上的雜役。”王路恭敬道。
“從今往後,你要多幫襯着文依,多提點着。”孟紹濂道。
“哎呦,這可不敢,衿妃娘娘那是多聰明的人啊,奴才送個桔子去,還沒嘗,娘娘就知道甜不甜,奴才匹緞子去,娘娘還沒摸就知道滑不滑,奴才就剩下跟着學都學不會的份兒了,不過奴才知道皇上心坎上的人就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就會豁出命護着。”王路道。
孟紹濂也自笑了:“你這話也太多了。”
王路退出寢殿,孟紹濂猶覺得傷口突突直跳,心思煩悶,便推開窗櫺,仰臥在榻上出神,半天沒收到吳成奎的來報,此時天已經見亮,不知文依如何,剛纔夢中情形逼真,孟紹濂心有餘悸……顧文依,她不過是計劃中的一枚棋子,後來知道她與寒池的關係,自己是得意的,以爲拿住了許寒池命脈,利用好了許寒池,自己的計劃就算成功了一半了,可是……現在他要的似乎開始不只是這些……
長安月重,華彩天成,此時已是萬戶俱寂,宮牆外的街道上,打更的聲響漸遠,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再有半個時辰,做早起營生的人們就要開始忙碌了,過着年復一年的日子。
想是長安城裡最年長的老者也沒有經歷過戰亂,戰爭只在傳說中才會被提及,戰場上驍悍的將軍被人們口口相傳,早就成爲了戰無不勝,連血都不會流的英雄,只在遙遠的地方守護着陳國的安寧,像一個神話一般矗立在人們心裡,只要神話在,陳國的江山便是萬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