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顧文依不是必須裝作意識迷茫, 或許她會因爲周圍人的驚愕笑了也說不定。尤其是碧生和青寧,下巴掉了般張着嘴,半日緩不過神來。
皇后盯着顧文依, 死死盯着, 眼神一錯不錯, 她在思索, 難道緋巖之前傳回的信息是假的?
太后仍舊不露聲色, 轉頭看了看費麗。費麗會意,端了一杯茶來至文依面前,佔溼手指彈了幾下。
文依太陽穴上, 有些許汗珠滲出,緩緩清醒了過來, 錯愕地望着無語的衆人。
傻了一般不語的沁婕妤、李美人, 臉上滿是欣慰的陸芙甄, 楊月盈,還有……眼光中透着難以置信的孟紹濂以及他眼中複雜的情愫。
“娘娘, 您是清白的,不會有誰再敢詆譭您!太后娘娘和皇上會爲你做主的。”碧生首先在一片寂靜中明白了當前的形勢,跪着移到文依面前,扶着她道。
“碧生,本宮說了什麼?”文依滿臉茫然。
“您心裡放的是皇上, 是萬歲爺, 主子們都聽到了。”碧生喜極而泣道。
文依微道, 臉上卻已是一片淒涼, 讓人看着心疼不已。
陸芙甄以絹拭淚, 走過來,俯下身道:“好了, 好了,現在一切分明瞭,妹妹快起來,這青瓷磚地最冷,別涼着。”
文依微笑:“謝謝姐姐。”
陸芙甄淚如雨下。
楊月盈亦是起身相扶,文依勉力笑道:“妹妹,姐姐實在喜歡瑞兒,只是……今後不能再見,便將這個送給咱們的瑞兒吧,就說……是他親姨娘送的。”文依含淚微笑,將頸上掛得一碧水如意摘下,放在楊月盈手上。
紗衣已貼在身上,因獲罪罰跪,顧文依裝飾全無,此時長髮鬆挽,只以一和田玉簪攏住,狼狽憔悴,卻更是美得出塵。
“姐姐,咱們一起去求太后和皇上,姐姐是清白的,皇上和太后會饒過姐姐的,咱們姐妹今後還在一處吧。”楊月盈求到。
文依柔和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妹妹,保重。”說罷,文依直起身來,擡頭避而不避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大陳太后姚淨姿。
卻再沒有看孟紹濂一眼。
秋風至,殿門軟簾輕飄,半晌花落……
“罷了,着將子青殿衿妃有負皇家重託,未能完成主婚使一之責,現以貶黜刑,爲庶人,遠送……”太后道。
“等等,母后。”說話的正是目光鎖在顧文依身上的皇帝。
太后回身,道:“皇上有何想法?這可是衿妃自己所求。”
“兒子知道。”孟紹濂道,聲音中喊着喘咳之聲,“但是此事怎能由着她的性子來?她終究曾是兒子的妃子,即便出宮,也不可如一般貶黜之人一般,去往偏遠蠻荒之地,如果到了那裡,以衿妃之色,怎可保得清白,豈不是更丟皇家臉面?”
太后低頭想了想,文喬見太后動搖,忙要說話,太后揮手一止,慢道:“那依皇上之意呢?”
“便將她褫去位份,遣回……前朝禮部侍郎顧延平府邸,從此……非赦不得出。”孟紹濂,冷道。
這……便是最好的安排了吧……
文依扣首。
——大陳五年,子青殿衿妃顧文依受天子之昭,太后之託前往大理主持和親一事,因不能力克行刺之人,致大理貢琛王子,夏文侯之女主夏緋巖慘死途中。着天子之諭,褫去正二品衿妃之位,以貶黜之刑處之。顧氏乃前朝禮部侍郎顧延平之女,其姊妹乃當朝天子之後,念及親呈,特召皇恩,責令貶爲庶人,遣至顧家舊邸,非赦再不得出。
聖諭在第二天的清晨,傳到了子青殿。
站在子青殿的大殿之上,碧生和青寧在文依一左一右,文依伸手摸了摸青寧有些亂的頭髮。
三人相顧,皆是一笑。
此時三人退去宮中繁複服飾,只以百姓家常女子裝束而扮,青甯越發俏皮可人,碧生秀氣甜美,兩人再看文依,竟是天然去雕飾,一抹笑容,風雅無限。青寧忽然看了看文依的頭上,道:“娘娘,這隻簪子您還戴着?”
文依一愣,再一思,心下明瞭,青寧定是以爲自己在太后宮裡中了藥力,說出皇上纔是自己心上之人,此時卻還戴着寒池送的簪子。
見周圍有人便湊在青寧面前,眨了眨眼睛,道:“我送你,你要嗎?”
青寧嚇了一跳,忙道:“你說的什麼啊?”
文依壓着笑,道:“猜你也不要,不然遇着心上人怎麼說得清楚。”
碧生也笑了,跟着就道:“那是再說不清楚的了,只得也去試試曼依花。”
青寧瞪着她倆,沒好氣地說:“你們等着,等回到府裡再收拾你們。”
三人俱是不敢大聲說笑,卻覺得忽然之間輕鬆起來。
“不過,娘娘,您究竟是怎麼躲過曼依花粉的?”碧生當然不會相信文依之言,因爲聞了花粉味道之後,文依曾在袖中抓了抓自己的手,以示碧生自己還清醒,不要擔心。
“要謝謝你家莊主。”文依俏皮一笑,湊在碧生耳邊道,“掙扎之際,我看到有人腰上掛着他給的羽毛墜子。”
碧生大喜,原來竟是如此。那……是誰?
文依知她要問,衆人走來走去又不好開口,便道:“你也被青寧帶得笨笨的。”
“啊!”碧生叫到,文依忙去捂她的嘴,兩人不住點頭,看得一旁青寧左一傻右一傻的。
御醫局中,陳以從懷中拿出景泰藍的瓷瓶,打開來,將裡面的粉末全數倒進水池子裡,又將曼依花粉重新裝回瓷瓶,放在藥架子上。不動聲色地笑了……
傍晚時分,子青殿一應清點事宜已經完成。因爲顧文依已被貶爲庶人,除進宮時自己帶的一些衣服,再無其他可以帶走。青寧因爲是隨她來的,此時便也跟着走,碧生由孟紹濂特許跟着文依,便也收拾好了。
三人回顧,均是一笑,青寧低聲說:“人家被貶都如末世一般。你怎麼一點都不難過啊,娘娘?”
“我不是娘娘了。”文依道。
“對啊!你現在和我是一樣的。”青寧怕文依難過,從封宮開始,一直在打諢。
“那不可能是一樣的,我會武功,你會嗎?”文依顯擺道,“我搖身一變就是俠女了,你行嗎?”
“我……我可以學。”青寧不服氣道。
“咱們三個馬上就要被關在我家中了,誰教給你?”文依道。
“我……我等莊主回來教給我。”青寧想了半天,道。
文依用手支着下顎,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青寧:“不行,我不能教你。”語氣完全就是許寒池。
青寧一愣,知文依學寒池的樣子,忙道:“爲什麼?”
“雲銜從此聲名掃地。”文依道。
碧生嗤地笑了出來,文依學得簡直太像。
三人正在說話,陸芙甄與楊月盈已走了進來。
文依忙迎,已伏下:“民女見過二位娘娘。”
“你這是幹什麼?”陸芙甄扶到。
“姐姐不能拜我。”楊月盈亦是着急。
文依起身已滿臉是笑。
“嚇了我一跳,你這該死的妮子。”陸芙甄說道,說到“該死”又忙去捂嘴。
楊月盈遮遮掩掩地拭淚。文依瞭然地握了握她的手,道:“別哭了。”
她這一哭,陸芙甄也要撐不住。
文依笑道:“怎麼沒有帶皇子和公主來?”
陸芙甄見她面色清雅,全無難過之意,勉強笑道:“他們倒是吵着要來,我們怕他們知道你走,在這裡大哭起來,讓那邊聽見了,或者讓那一起子小賤人聽見,你又不得安安穩穩走了,便沒帶來。你看這是語珮剛繡好的荷花,說要送給衿母妃呢。”
“這是瑞兒從瓊花苑的雞血藤子上拿下來的今年第一根藤子,自己用小手掰了兩個時辰,扭成個手環的樣子,說是要送給衿母妃的。”楊月盈說着已哽咽。
文依眼中帶淚,道:“帶我回去謝謝皇子公主,有了這個,文依此去必能順遂。”
“哦,還有還有,這個。”陸芙甄說着,拿出一個繡花錦囊。
“我知道你什麼都不能帶出宮,所以你將這個系在腰上,我在這裡加了棉花,一會兒出門搜查的姑姑摸到你的腰,你這樣瘦,也定不會被發現的。”
文依知道陸芙甄擔心自己出宮以後的生計送了體己,便也不推辭,將錦囊好好別在腰間。
“妹妹沒有什麼好送給姐姐的,最值錢的東西都是姐姐送的。“楊月盈道,”只是……妹妹有一房親戚就住在姐姐府上後身的巷子裡,姐姐若是有需要,便設法和他們說,他們定是會全力幫襯的。”
文依含笑點頭,知道這定是楊月盈最親近信賴的人,心中無限感激。
天色已晚,文依的馬車已通過了皇宮最後一道門……
琥珀色的夕陽映襯着偌大的皇城,卻靜謐而寥落。
孟紹濂站在觀景樓之上,墨錦大氅襯得蒼白的臉更加消瘦:“顧府周圍已經安排好了吧?”
“是,皇上,按照您的吩咐,顧府周圍的人家都已經換了咱們的人。安插的眼線也已經在周圍做起了營生。”皇帝身邊站着的正是曹維商。
“好。一應供給要想着按時送去,但不能被發現。”孟紹濂道,“周圍少不了太后的眼線,你們不能去挖,但是要防。”
“微臣知道,已經大概其摸清楚了,咱們動手更早,在那邊的人到達之前已經佈置好了,咱們在暗,他們在明。”曹維商道。
紹濂點頭,皺眉道:“你去跟王濟說,可以給朕加藥了,皇后的藥吃得朕難受得緊。”
“是,皇上。”曹維商退下。
暮色之中,紹濂望着文依的馬車一路出了皇宮,逐漸消失在夜色裡,看不分明瞭。月華初初上了皇城最高的宮殿——乾泰殿的殿角,滿月如斯,涼薄而照。
“去吧……朕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等着朕。”
這一刻,孟紹濂知道,他要的……不再只是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