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萬物生息,細柳抽條,薔薇吐蕊,滿城春色,儼然一派欣欣向榮。
朝廷裡,百官垂目,懷抱笏板,屏氣凝神,噤若寒蟬,半點聲音也不敢出。
僅僅不足十天,昔日的同僚有四個被剝了官衣。
雖然罷免的名目各有不同,但有一點都是相同的,那就是這幾位都在年前積極倡導官家早日立下皇儲。
皇帝端坐金鑾殿上,眼見百官噤聲,耳聽內侍唱喏完畢,終於沒人跳出來饒舌煩他。
他極爲舒坦的甩着袖子,去了歸雲觀。
大皇子俾睨的掃視羣臣,待到兩位僕射出了殿門,也學着一甩寬大袖袍,揚長而去。
劉簡偷眼瞧着他的背影,又回想官家適才的表情,回到官房他沉思許久。
待到午時,他藉着吃午飯的機會,悄悄溜去了渺閣那處極爲隱蔽的水榭。
三皇子正在那裡自斟自飲,見他過來,便指了指對面。
劉簡拱手謝過,才坐下來。
三皇子提着酒壺跟他示意。
“殿下請自便,我待會兒還要回官房處置公務,”劉簡趕忙推脫。
三皇子也不勉強,將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又一口乾了。
劉簡見他又再度傾倒,看那酒壺,少說也喝了大半。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道:“殿下不必憂慮,據我觀官家大抵是沒有早立皇儲之心,而今大皇子氣勢正盛,殿下倒也不妨退一步。”
三皇子嘆了口氣,道:“滿朝文武明確立場的都已被阿爹清楚大半,我便是不退又能怎樣?”
劉簡笑了笑,道:“殿下莫要悲觀,從古至今,儲君之位都是以嫡長賢爲憑依。這三者當中,最爲重要的便是嫡,無嫡才能再論其他,殿下先一個就佔了名分,且在民間還有賢名,相比大皇子已然佔了上風。”
“官家只是被小人諂媚蠱惑了,待到他發現大皇子並不是他想得那般,自然會改變主意。”
“劉大人的意思是……”
劉簡道:“就如我們早前做得一般,不過這次換個人選而已。”
三皇子挑眉道:“萬一阿爹一早就想立大哥,只是顧忌名分人言,而今我們送去梯子,他藉着下來,那我們豈不是弄巧成拙?”
劉簡笑道:“殿下還記得被真人收爲弟子的女娃嗎?”
他道:“聽說她調香很有一手,官家最近的氣色好了許多,想來她功勞不小。”
三皇子思忖片刻,還是難下決心。
“此事關係重大,我以爲還是先試探出阿爹的意思,而後再做打算爲好。”
劉簡點頭,略顯赧色,“謹慎小心是對的,是下官太過急躁了。”
“劉大人是急我所急,這我怎會不知,”三皇子溫和的笑道:“這些時日,多虧了你在朝中周旋,日後吾若當真成事,必不負大人厚誼。”
“殿下說這些作甚,”劉簡笑着擺手,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便回了。明天找個愣頭青上個奏對試試,若當真如我預料,那便是咱們的機會。”
三皇子起身,作勢要送。
劉簡忙擺手,連連請他留步。
三皇子便安坐原處,笑望他走遠。
翌日,果然有人上本,請皇帝立大皇子爲儲。
皇帝纔剛好點的心情立刻又被堵上,但他好歹也坐了這位置多年,一早就已經修煉出不喜形於色的本事。
越過兩位抱着象牙笏板裝木頭的僕射,他看向最爲疼愛的大兒子。
見他雖做出滿臉驚訝的樣子,但到底年輕,無法完全遮掩心裡的想法。
此時皇帝的心情實在難以形容。
他淡淡的回了句“容後再議,”便離開大殿。
回到福寧宮,他繞着案几轉了幾圈,自己給他找了個理由。
定是自己早前行動太過激烈,引得朝臣們以爲自己不中意三郎,因此便薦了大郎。
其實大郎是完全不知情的。
一番開解之後,內侍來喜掐着時辰來問去哪兒用膳。
皇帝心裡雖然不太舒服,但他還是習慣性的去了芳菲閣。
貴妃溫柔如水,悉心服侍一番,皇帝心裡的疙瘩到底散了。
第二天一早,皇帝屁股還沒坐穩,就被如潮的奏對淹沒了,個個都是提議立大皇子爲儲,且還都是振振有詞。
皇帝掩在寬袖裡的拳頭緊攥,再看下面身強力壯,紅光滿面的兒子就不太順眼了。
勉強剋制着情緒,聽完滿朝文武的廢話,他示意來喜唱喏。
不想有個愣頭青因着皇帝沒給答覆,竟然不顧大殿禮儀,直接越過僕射,要衝向龍椅。
皇帝嚇了一跳,勃然怒指小御史,命人剝了官服,丟出宮去。
有御史同僚見機,立馬擺出大義凜然模樣,引經據典,旁徵引博,洋洋灑灑了一大通,中心意思就是小御史便是有罪,也只是失儀,打几杖就是了,還含沙射影的說皇帝遷怒。
皇帝氣得眼前發黑,卻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但他卻再也不想看到貴妃和大皇子,扭頭去了歸雲觀,並一連幾天都沒去後宮,便是浴佛節,貴妃娘娘送來沐浴的浴佛水也沒能讓他回心轉意。
沒過多久,兩位御史外加幾位言辭激烈的朝官便被明升暗降的轉去閒得可以發黴的禮部、工部,打蒼蠅去了。
其中有兩位早前已然隱約透話,過些日子便是要升入中書門下省做員外郎的。
下了朝,大皇子再也按捺不住,衝進歸雲觀。
清明通達自然是不肯放行,一個進來通報,三個將人攔在外面。
皇帝正和雲陽子坐而論道,聽說大皇子過來,他立時沉下了臉。
雲陽子笑着寬慰兩句,拉着香爐邊,豎着耳朵偷聽的林琪從側間小門離開。
林琪心裡好奇,奈何雲陽子緊盯着不肯走開。
沒法子,她只好死賴在門邊。
裡面開始只有一些爭執,沒多會兒,便轉爲激烈的爭吵,接着便是一靜,而後便是大皇子幾乎變了調子的呼喊。
雲陽子臉色微變,忙大步折返。
林琪見沒有人監管,也藉機溜了進去。
淨室裡,皇帝歪倒在蒲團之上,臉色發青,像是昏迷過去。
大皇子手腳不停地哆嗦,眼神發直的盯着皇帝,似乎被嚇着了。
“清明,掐他人中,”雲陽子當即一喝,又翻開皇帝眼皮,掰開嘴巴看了看,便二話不說,拔了髮簪,掰開皇帝的手指,用簪子最爲尖利的尖端用力紮了幾下。
鮮血往外快速的涌出,雲陽子用力捏着指頭,努力讓鮮血流得更急,轉頭見林琪過來,便命她用力握住,還吩咐她用力把血擠出,他繼續去扎另一隻手。
沒多久,太醫便趕了過來。
一番忙亂,皇帝總算醒了過來。
大皇子大喜,腳下一軟,一下之就跪坐在皇帝腳邊,豆大的淚珠子從他眼睛裡接連的往外蹦,嘴裡含糊的道歉,懊悔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