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聳立的院牆邊,一個極爲窄仄的小門半開半掩。
顧明曦站在外面平息了呼吸,纔要邁步,就聽見裡面傳來顧博文冷冷的質問。
“三娘呢?”
“你在說什麼,薇姐兒在哪兒我怎麼知道,”許久屋裡傳出一點很是虛弱的迴應,顧明曦距離得遠,只能半猜半聽的弄懂那人講話。
他邊上靠了靠,把頭貼在門邊緣的縫隙處,這樣既可以看到裡面的情形,又不會讓人發現他在偷聽阿爹和嫡母之間的談話。
顧博文緊握着雙拳,努力壓抑心頭的怒火。
看來三孃的確來見過她,說不定葛婆子的死就是她的意思。
顧博文聲音有些暗啞,語氣十分肯定,“你見過她。是你去教唆她去殺人的,是不是?”
他冷聲道:“你覺得顧家有你一個還不夠,還要再添個跟你一樣陰狠毒辣,視人命如兒戲的混賬?”
屋裡靜了片刻,再傳出來的聲音就有些嘶啞。
“薇姐兒還是個孩子,若不是你逼得她無路可走,她會怕得過來找我嗎?”她道:“她是你女兒,還是嫡女,你怎能那麼狠心,把她推進火坑?那家人連飯都吃不飽,你讓薇姐兒如何能接受?對比四孃的親事,你覺得你配做她父親嗎?”
蘇氏的聲音悲憤,每個字都充滿了斥責。
顧博文氣得手都在抖。
“你還好意思說?阿孃一早就幫她選定了門當戶對的人家,是她自己不爭氣,先在花會上失儀,又沒有擔當的跑了,惹得所有人都瞧她不起。落得這樣的地步,全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頓了下,又道:“況且,袁十郎有什麼不好,除了家境貧寒之外,人品學識樣樣都拿得出手,相比而言,我倒覺得三娘配不上他呢。”
蘇氏冷笑一聲,一個破落的窮酸竟然還拿來跟她如珠如寶的女兒比!
這一刻她惱恨自己眼瞎,爲何直到現在她纔看清這個男人竟然如此的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薇姐兒。
她別過頭,再不肯吭聲。
顧博文道:“我只問你,她現在在哪兒,”他靜等片刻,屋裡死寂一片,根本沒有半點回應的意思。
顧博文冷笑:“好,既然如此,我即刻稟明母親,從此以後就當顧家沒有這個人。”
他撥了腳要走,窗戶猛地傳來一聲震動,厚厚的窗紙發出‘噗噗’的拍打聲。
“顧博文,你的心是鐵石做得嗎?她可是你的女兒,你不把她逼死就不甘心是嗎?”
顧博文冷哼,“一個眼裡沒有父兄,沒有家族,只爲自己的想法恣意妄爲的女兒,我要不起,顧家也要不起。她若要死,就儘管死去好了,我也就當沒有這個女兒。”
顧博文拳頭緊攥,再沒有任何猶豫的走了。
“你站住,”蘇氏眼見他越走越遠,急得直接撲上窗櫺,拼命的拍打。
她清楚顧博文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他說除名就真的會去做。
可她不能讓他這麼做。
她的薇姐兒是有大前程的,如果落到被除名的地步,那她以後還有誰能依靠?
靠她大哥和大嫂嗎?
大哥也有自己的女兒,一旦產生利害關係,她可不覺得大哥會撇下親女,護着薇姐兒。
顧博文已步出屋檐下的石板,轉去一旁的遊廊。
顧明曦緊張的手心都是汗,兩條腿緊繃,像是想要衝進去阻攔,又像是企圖後退躲避。
“好,我說,”屋裡傳來蘇氏有氣無力的聲音,她終究還是妥協了,“這個時候,她大概已經坐上去京都的船了。”
“什麼?”
顧博文氣得頭上都要冒煙。
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娘子孤身前往幾百裡外的京都?萬一有個什麼,那後果……
他腦海裡立刻閃過閒漢圍困,地痞糾纏,女兒無助與丫鬟抱作一團,任人魚肉的情景,纔剛送下來的氣又提了起來。
他腳下生風,幾步衝出角門,一路疾奔到外院。
因爲焦急,他根本沒有留意不遠處的拐角,隱約露出兒子長袍的下襬。
書房外,平教頭正在等候,看到顧博文,他拱手道:“二老爺。”
顧博文胡亂點頭,道:“你立刻帶些人去阜頭,”他又吩咐虎子道:“去讓張嬤嬤安排船伕,要兩個,都要好手。”
平教頭見他急得額頭冒汗,也不敢多問,急忙出去集合護衛。
虎子悶不吭聲,腿腳同樣不慢,明明比平教頭還矮上一截,走得竟然還快他兩分。
平教頭挑眉,跟他較上了勁,兩人一前一後疾步朝外狂奔而去。
顧博文在屋裡打了兩個轉,心裡的急躁讓他根本停不住腳,他用力跺跺腳,乾脆直奔阜頭。
平教頭和船伕趕來時,瞧見顧博文站在旁邊,正指揮兩個婆子用力的拖扯繮繩。
船伕急忙上前,幾人一起合力,把飄出一段距離的船拖得近些。
船伕十分麻利的爬上船,把搭板遞了過來。
婆子接過,將搭板的邊緣扣在石階凹處上。
纔剛鬆手,還不等起身,就見搭板一陣震動,顧博文已大踏步的走了過去。
兩婆子面面相覷,弄不懂素來極有風度的二老爺怎麼急成這樣。
平教頭一揮手,帶着十餘個護衛緊跟着過去。
兩婆子急忙往邊上閃,纔剛站穩,就聽顧博文喝道:“放開繮繩。”
婆子不敢怠慢。
隨着繮繩拖拉着滑入水面,船便掉頭,往外城方向劃去。
兩婆子對望一眼,極有默契的轉去張嬤嬤的院子。
沒過多久,陳氏就接到消息,冷笑一聲,越發的慶幸自己真是明智。
這對母女都是瘋子。
裘嬤嬤道:“要不要跟老夫人說一聲?”
陳氏搖頭,“老夫人這會兒身子骨才強點,我可不想去討嫌,還是等二叔回來,自己跟老夫人說吧。”
裘嬤嬤點頭道:“這還真是誰生的像誰,三娘子跟二太太這性子,說不是母女都沒有人信。”
陳氏被她的話逗得一樂。
可不就是這麼回事!
當初蘇氏爲了能嫁給二叔,連名聲都不要了,什麼蘇家的臉面,阿爹的聲譽,全都不在她眼裡,如今三娘更是青出於藍,爲了不嫁給袁十郎,不但殺人,還偷逃出城。
這還有她不敢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