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晉王和燕皎然都想起了百日宴的事情,但實際上兩人他們都沒有覺得小世子是在宴會上染上天花的。
天花的潛伏期是六七日,絕沒有馬上感染就會顯示出來的。
但此時,雖然只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但是墩仔的呼吸卻越發地微弱了下去。
這下子,燕皎然更是淚如雨下。
而晉王,雖然面上沒有多少憂色,但實際上,也是焦慮不已。
晉王一直覺得小孩子是個很麻煩的生物,只會哭鬧,簡直讓人煩不勝煩——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妹妹和宮裡的那個七公主還有更小的飛揚跋扈的小皇子小公主們做參照,他更是對所謂的孩子沒有什麼期待。
但是當他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兒子,看着那小小的一團和他的眉眼相若的孩子,那顆心就像是一下子被人給煮透了一般,更是軟的像是一汪水。
事實上,自從燕皎然有了身孕,晉王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上內心就像是等待着果子成熟的農夫,心裡焦灼又期許,同時又害怕那顆自己心儀許久的果子被鳥雀啄了去或者被風雨打落——尤其是在從某些人那裡得知這後院腌臢事很容易就會讓孩子小產什麼的,他更是將燕皎然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晉王本就生性薄涼,對待自己認同的屬於自己的“東西”上面的又最是霸道。在初初和燕皎然成親的時候,孩子什麼的對於他來說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若是有固然很好,沒有卻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即使後來燕皎然有了身孕,他喜悅歸喜悅,但是一想到會有一個人奪走屬於自己的女人——尤其是見燕皎然盼望得厲害的樣子,內心偶爾也是不太希望這個小生命來到人間的。
可是這些都只是晉王的“自以爲”而已,當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動的時候,內心就已經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變成了“傻爹爹”而不自知。
因此,此刻見到自己和愛人的血脈延續遭到了這樣的橫禍,他也是暴怒不已,幾欲內力錯亂的。
但是,他不行——他是這所有人的依靠,如果他亂了陣腳的話,那其他人更是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了。
更何況……他的妻兒都需要他的肩膀。
只是,當燕皎然和晉王審問了府上的一干下人後,卻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這根本不可能啊!
······
燕皎然一邊浸溼了溫水又擰乾的帕子不停地擦拭墩仔的小身子,一邊努力在腦海中回想有沒有什麼解決之法——畢竟她去過醫術更爲發達和全面的世界。
而這麼一回想,燕皎然就想到了就算是天花,似乎也並不是完全致命的。
天花也分“大中小”三種類型,而偏巧的是,這大天花、中天花和小天花的病症完全相同,傳染方式也一模一樣。它們唯一的區別在於感染大天花的死亡率——而這也也是它們分爲大、中、小的原因。
此時此刻,燕皎然無比希望自己的孩子是那死亡率最低的小天花。
但沒等燕皎然的祈禱生效,她的眼前就一片陰影晃過,然後淼淼那小小肉肉的身子就砸在了墩仔的半身上。
“是誰將淼淼抱到世子這裡來的?!”燕皎然本來擔憂墩仔一個就夠了,結果淼淼還不聽話地往前湊,她簡直恨不得將淼淼的襁褓扒了狠狠地揍她一頓小屁·股!
衆人一看,卻原來是衆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本來是睡在相鄰的小牀中的淼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越獄”翻過牀欄跑到了墩仔的牀上,不僅如此,也不知道淼淼從哪兒來的力氣,扒拉着將她和世子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雖然對淼淼的感情沒有對自己的兒子那麼深,但是看到這樣的情形,晉王的眼皮還是忍不住一跳,但沒等他開口訓斥下人,燕皎然的面色突然僵硬了一下:“……王爺!”
燕皎然的這聲喊打斷了晉王的脾氣,正準備低頭詢問所爲何事,卻聽見周大夫的聲音有些變了調子:“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一向將生死置之度外,認爲人總有生老病死不足爲奇的周大夫都驚訝得揪下了自己的幾根鬍子,饒是衆人都擔心自己感染天花死路一條而悲哀絕望不已,也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小孩子原本白嫩的臉上也爬滿了淡紅色的板塊,原本玉雪可愛的小嬰兒,此刻卻愣是生出了幾分怪異。
“快、快抱走小小姐!”周大夫連忙吩咐道——他可從來沒有看過蔓延得如此之快的天花,就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奪取這小世子的命似的!
燕皎然也嚇得有些慌了神,正要伸手去,卻聽見淼淼的聲音響起:“母親您別動,我正在幫墩仔逼出來病毒呢!”
“什……什麼?!”燕皎然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臉上焦急的神色也僵硬地掛在臉上。
來不及和燕皎然解釋,淼淼就像是八爪魚一樣將墩仔抱着,而墩仔臉上和身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看那可怖的紅斑和晶亮的紅疹子。
······
此時晉王也走了過來,見燕皎然有些怪異地一動不動和淼淼雙目緊閉的樣子,雖然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這個時候也下意識地做出了保護的姿態。
而就在這短短的幾息時間,墩仔那白胖的臉上已經全部被那淡紅色的斑塊覆蓋,額頭和鼻子鼻樑的部位也長出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就像是一顆烤紅了還在冒泡的番薯似的。
不等燕皎然和晉王因爲心憂而動手,墩仔那臉上的皮膚很快變得透薄,似乎能看清楚皮膚下微微跳動的血管,然後幾乎是在眨眼的時間裡,墩仔的臉上和神色流出了有些紅黃紅黃的“液體”來。
此時,作爲第一個發現了小世子怪異的周大夫也成功地將晉王擠開,見到小世子和小小姐雙目緊閉,小世子身上還像是從什麼泥漿之類的髒東西裡撈出來似的模樣,內心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但細細看去,卻見小世子那小小的眉宇之間似乎並沒有了痛苦之色,呼吸也平穩了許多,而且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周大夫也並沒有將其當做怪力亂神,內心卻隱隱有個想法——這症狀,看着並不像是天花啊……難不成自己診斷錯誤了?
說實在的,雖然已經看淡了生死,但是如果能不死的話,周大夫自然也是願意活着的。
顧不得許多,周大夫直接上前抓住小世子軟軟的小手手腕看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還是因爲今天的事情打擊太大失了精準,周大夫只覺得自己拿碰觸到小世子身上那奇怪的汗液(?)的時候,手指還有點兒灼燒的感覺。
“這……這……”周大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然後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中又拉開小世子的襁褓,用手指掰開小世子的嘴巴,最後還翻了翻小世子的眼皮。
燕皎然雖然很少敬重周大夫,但是看他在自己兒子身上摸摸索索,她還是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周大夫?”
燕皎然覺得自己的墩仔已經足夠受苦受難了,如果再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的話,她覺得連自己都承受不起起來了。
他的小墩仔還那麼小,還沒有來得及長大,甚至還沒有出過這晉王府,看過這個世界。雖然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嬰兒,但是燕皎然已經在腦海中描繪過千百遍帶着墩仔和淼淼外出逛逛,春天踏青,夏季泛舟,秋季秋遊,冬季玩雪……
雖然他還那麼小那麼小,但是燕皎然在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爲她準備好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準備好了啓蒙用的書籍,準備好了他的小被子小枕頭,甚至是小碗筷小盤子……
他的寶寶承載了那麼多的渴望和期許,所以沒有理由讓他纔來到這個世界只有那麼短短百日就讓他回去的。
燕皎然不允許,她怎麼可能允許!
忍住下一秒就要落下來的淚水,燕皎然盡力讓自己的語調鎮定一些:“周大夫……寶寶他……可是有什麼……”那兩個“不妥”落在舌尖,燕皎然卻不敢講。
見周大夫沉默不語,只是眉頭越皺越緊,燕皎然心下一涼,那一滴懸在燕皎然長長的睫毛上的淚水終於墜落了下來。
見自己的王妃又哭了,晉王心裡又酸又疼,他張了張嘴想要燕皎然不要哭,可喉嚨卻像是被哽住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而這個時候,已經確認了自己的診斷的周大夫才一下子鬆開了自己的眉頭,然後拿起一旁乾淨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小世子的“汗液”,語氣輕鬆道:“恭喜王爺,恭喜王妃,小世子沒事了。”
晉王:“……”
燕皎然:“……”
還是晉王最先反應過來,直接就抓着周大夫冷聲道:“再說一遍?!”
晉王本來就長得高大,此刻情緒一激動,直接將清癯的周大夫提了起來。
感覺到腳下空蕩蕩不着急的感覺,周大夫沒有了生死之憂,也有心情計較這些小事了:“放手放手,王爺,老夫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了。”
晉王卻根本無心和他開玩笑,直接道:“回答!”
“周大夫莫生氣,王爺也只是太擔心了而已,”燕皎然反應過來連忙當和事老,但是那亮閃閃帶着期待猶如實質的目光,同時讓周大夫覺得壓力很大,“所以,你就先給我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墩仔完全沒事了嗎?”
“……”周大夫被燕皎然給了個甜棗又打了一棒,只能道,“當然,小世子出了一身汗之後就完全沒事了。接下來只要讓身體的溫度降下來就可以了。”
聽到周大夫的話之後,燕皎然就是一喜,但是她馬上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說這是天花嗎?而且那症狀,也和天花無疑……”說到這裡,房間內其他小廝和侍女原本以爲周大夫的話而後知後覺剛露出來的喜悅表情又僵硬在了臉上。
“唉……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之前也是老夫託大了。那症狀的確和天花一般無二,可是這麼快就消失了病症,倒可以完全可以天花分離開來了……老夫記得曾經從師兄那裡聽過一例病症,那病人的症狀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體寒之症,但實際上,卻是從小中了毒……”
周大夫說到這裡,晉王也鬆開了手——這周大夫的師兄就是李太醫——“既如此,那世子可是中了毒?”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晉王的眼神格外凌厲,似乎周大夫只要說一個“是”字,他就能立馬將那背後的罪魁禍首抓出來碎屍萬段!
“這……並不是。具體原因,還讓老夫多研究一下吧。”周大夫說完,,就從袖子裡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然後將小世子身上的汗液收集了一些。做完這些之後,他就急匆匆地想走,還是燕皎然喊住了他:“等等,周大夫,這些丫鬟小廝們……”
周大夫頓住了腳步,看向眼巴巴瞧着他說一聲“無罪釋放”的丫鬟小廝們,正要說些什麼,此刻淼淼的聲音又在燕皎然的腦海中響起:“等等,先別讓他們離開!”
“墩仔得的就是天花,你先別讓可疑的病原體出去傳染。”
淼淼短短的兩句話讓燕皎然臉色發白,但見着墩仔現在平和的睡容,燕皎然對周大夫道:“至少,請周大夫先開一方藥喝了罷。”
周大夫聽了,也點頭:“這樣也好,防患於未然,雖然不是天花,但未知的也同樣難以決斷。”說着,就讓人拿來紙筆歘欻歘一揮而就——是照着天花的病症來的,雖然從古至今都沒有根治過,但這藥喝一次也不妨礙。
因爲現在房內的小廝丫鬟都不能出去,所以還是晉王出去叫來管家將這藥熬好。
而等到藥端來的時候,燕皎然這才趁着人不注意將一小點淨化原液融到這十多份的藥汁之中。
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喝的藥中是什麼,但是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苦苦的藥汁一下肚,似乎連驚慌的心境都平復了些許。
“下去之後洗漱一番,然後將身上的衣物都處理掉,以免出意外——今天的事情,你們都爛在肚子裡,否則後果不是你們願意看到的。”燕皎然又敲打了他們一番,這才讓所有人離開。
而這個時候,燕皎然才急急趕往墩仔和淼淼的牀邊,見墩仔的臉蛋又恢復了光潔,又摸了摸額頭並沒有高熱,燕皎然這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那淨化原液還有這種效果,連天花病毒都能夠給“淨化”出去。
這……簡直就相當於那些故事中的“靈泉水”了。
心下放鬆,燕皎然這才注意到淼淼有些難受的樣子,連忙將小小的嬰兒抱在懷裡:“淼淼,你沒事吧?”
如果不是淼淼用自己這些天喝下去的奶汁中積累下的,用來淬鍊骨骼的淨化原液通過皮膚的滲透——現在的淼淼還不是真正的人類身體,所以皮膚是有這個奇特的功能的——讓墩仔有了更多“力量”對抗天花的話,現在墩仔也不會完好無損地睡着了。
只是,這樣就苦了淼淼了。
聽着淼淼低低的呻·吟,燕皎然有的時候其實覺得自己很矛盾。
明明說的是要將淼淼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平日裡也一視同仁,可是這個時候,卻可以爲了懷裡的這個那樣殘酷的對待另一個。
但是而更讓燕皎然覺得詫異的是,如今冷靜下來,她亦不爲自己的決定而後悔——那個時候,她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卻是慶幸淼淼犧牲了自己救了墩仔。
那大概真的是一種偏愛了,用一顆不公平的心對待這個世界,而不是以神的視角平等的愛着這個世上的人。
可是那又怎樣呢?這個世界上又哪裡存在真的公平的事情?她只要專心對自己想要善待的人好就足夠了。
這麼想着,燕皎然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拿出淼淼能夠承受的最大濃度的淨化原液,給淼淼補充“能量”了。
······
而相比現在晉王府緊張過後終於平和下來,此時京都的皇宮之內卻是風雲突變。
“貴妃……貴妃你過來……”皇帝也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不對勁,明明剛纔還好好的,結果突然一下子就全身發熱發燙,頭暈眼花,一下子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這種感覺,自從他服用丹藥之後,是從來沒有過的。
熹貴妃看着皇帝那張臉上出現的紅色疹子和淡紅色的紅斑,一張保養得當的臉上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