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擡頭望着天空中那隻龐然巨物,四眼的眼神直像是活在夢中一般充滿了不可思議。這玄幻的一幕在他看來是那麼的不真實,而眼前造化一切的張野則像是造物主一般坦然,揮舞着旗幡,神情專注。
“看什麼?自己的神獸到頭來自己還不認識了不成?”
張野譏笑,那道聲勢驚人、甚至引得龍鳥爲之引路的雷霆終究還是沒有落下,旗幡在手中來回輪轉了幾圈過後,也許是尋思着表演夠了,張野將陣旗信手一停,隨後拋到了四眼手中,“我累了,這種體力活兒,果然還是要你們年輕人來。”
“……”
黃毛握着那杆好似有千斤重的陣旗,只覺得呼吸急促,震撼的無以復加。
他心說玩兒我呢??
剛纔雲層中驚鴻一現的那隻龍鳥……那那那,那會是自己的雷狩鳥?!
體格長大了二十倍!更誇張的是媽的連樣子都變了!
爲什麼叫龍鳥!就是因爲頭生雙角、身體修長、有鱗無羽、口吐龍鳴啊!
但那熟悉的感覺,那操縱雷電於指間的暢快感,不是雷狩鳥又是什麼??
這就是差距嗎!
到這一刻爲止,他看向張野的眼神終於由崇敬變成了仰望。
他問,“老闆,您是怎麼做到的?”
“做到?”
張野呵呵一笑,“不要在意我做了什麼,因爲我所做的,在你看來就是揮動旗幡而已——要去用心記住你看到了什麼。畫師沒見過海,筆下畫一萬傾的湖、數千條的江,那終究不是海。他找不到方向,他不知如何落筆。因爲他心中無‘海’,所以從拿起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錯了十萬八千里。
“但你不同。因爲我剛纔所爲你做的事情,就是一手把你拉上雲端,帶你親眼去看一看那海的模樣。你已經見過了波瀾壯闊、萬丈潮涌,你也震撼於天地間還有這樣的景色。那麼從這一刻起,記住你眼睛所看到的東西,你就遲早有一天能畫出屬於自己的海的模樣。”
“但是……”
四眼哽咽着喉頭,他似乎明白張野的意思,卻又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於是瘋狂的吞嚥着唾沫,想組織語言,又不知該如何求證。
然而張野只是笑笑。
“我知道你的問題,但問題是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問題。你聽我教訓你浮躁,於是你低下頭來,虛心求教。你聽我教訓你用心不專,於是一門心思鑽研陣旗,但始終摸不到門路。可這些都是我教訓你的東西,我問你,你又知不知道,你身上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嗯……”
四眼終於平心靜氣,他壓抑着內心激動地情緒,緩緩說道,“不知方法,不知門路。”
“答得對,好極了。”
張野略表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你受過的教育、你的文化水平,比之黃毛他們都要高。但這些擡高你起點的東西,到頭來反而成爲了制約你前進的瓶頸。他們沒有你所謂的‘思維桎梏’、‘思想方法’,所以他們更純粹,他們可以百分百信任自己手中的陣旗,甚至將生命交於這件自身有靈的法器。但你不同——你心存質疑,或者說總在試圖用思想方法、用你學過的哪些知識理論來提高,這是讀書讀死了——刻意,反而違背了‘道’的真意。”
“什麼是‘道’?”四眼問。
“不可道。”張野答,“這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也是萬事萬物的終極答案。個人有個人的道,信念不同,道路不同。但無論這些道路是對是錯是正是反,在他們自己的立場,有答案的那些人總在前進。”
“我沒有自己的‘道’,所以我一直在原地踏步?”四眼低頭,若有所思。
“當你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算是邁出第一步了。”張野微笑,“拋開你固有觀念中的桎梏。我可以給你一切答案,但那到頭來終究不是你自己的東西。
“我給你陣旗,這是畫筆;我幫你堅定信念,這是幫你定心養氣;我帶你看過大海,這是其他人所不具備的‘真理’‘真形’。你錢啓軒難道還不如大河聰明嗎?爲什麼他都能找到自己在六元旗陣中的位置,你卻不行?”
“錢啓軒受教了!”
四眼一個點頭,居然對着張野涕泗橫流地跪了下來!
“起來起來……”
張野趕忙上去攙扶,一邊扶一邊心想這娃果然是讀書讀傻了,才這麼兩句話,這就被我洗腦成功了?
“頓悟了就回去吧,別等到下次上戰場,還讓我看到今天上午那種表現。”
他嘿嘿一笑,拍了拍這個小夥子的肩頭。
“嗯!”
四眼重重一點頭,抹着眼淚就跑回了屋內。
月光寒。
張野冷笑了兩聲,衝院子裡的另一個角落掃了一眼。
“你再不滾出來,信不信我直接一雷轟過去?”
“別開槍!是我~”
劉二搓着手,嘿嘿笑着從院子的陰影處冒出了頭。
“偷窺有意思?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爲放在古代算是偷學武功,被抓到了,是要刺瞎雙目、扎破耳膜的。”張野冷笑着,雙手抱胸打量着這小子。
“不是偷學……我也是有問題想來請教老闆,結果剛好跟四眼兒撞上了……”
劉二搓着後腦勺,樣子要多謙卑就有多謙卑。
說完,他信手亮出了玄元兌水旗,往張野跟前一遞,說:“那個老闆……你擡一擡貴手,也讓我看看‘大海’的樣子唄?”
“你也想看大海呀?”張野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隨後接過陣旗,當做長棍一樣對着他屁股一頓猛掄!“來我讓你看大海!我讓你看大海!”
被一頓暴打的劉二一邊跳一邊叫,雖然身上被打的疼,但嘴裡還嚷嚷着“別把陣旗打壞了!”
聽到這句話的張野把手一停,上下掃了一遍這個潑皮模樣的人,這才冷笑着把陣旗還給了他。
“謝老闆高擡貴手!”
拿到陣旗的劉二一臉委屈,但饒是如此,還是賤兮兮地做了個“鞠躬致謝”的動作。
“不謝,回去吧。”
張野擺擺手,讓他趁早走人。
“啊?”劉二把頭一擡,“老闆你這偏心啊……爲啥跟四眼兒傳授那麼多,到我這兒一頓打就讓我回去?”
“這叫因材施教,四眼兒缺人給他指一條明路,而你只欠一頓打。”張野呵呵。
“……”劉二無言以對,站對面的人是老闆,難道聽到這話他還敢反駁不成?
張野接着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今晚來是什麼意思?你請教的可不是什麼‘大海’,而是有關我白天說過的一句話。”
“啥話?”劉二一嚥唾沫,故作不知情的問道。
“我說你劉二,是這羣人裡天資最高的一個。”張野冷笑不止,“被我猜中了吧?很感興趣這句話到底是諷刺你用的反話,還是實打實的真話吧?”
“嘿嘿嘿……想不透心裡就癢癢……”
劉二撓着頭皮,一臉賤笑。
“我要說是反話你會信嗎?”張野反問。
“老闆說的話我肯定信!”劉二把胸脯拍得山響。
“滾吧滾吧看你就心煩……”張野一陣皺眉,“我也不跟你囉嗦,論天資,恰恰就是你跟四眼兩人最高。但四眼輸在迂腐,固守教條、不知變通,而你恰恰相反,是在最底層摸爬滾打慣了,原本一顆純正的道心上沾滿污濁與塵埃。”
“額……此話何解?”劉二不解道。
“打個比方吧。”張野嘆了口氣,“若以木材論質地,其他人是普通木,你跟四眼算是最好的‘良材’。但普通木經過雕琢仍然可以觀賞,唯獨你本身是良才,卻因爲藏污納垢、活脫脫淪爲了朽木不可雕。”
“您這話說的……怎麼就藏污納垢了……”
劉二麪皮發熱,被張野說的無話反駁。
“不信是吧?”張野走過去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你個問題,你最初學道是爲了什麼呀?這麼多年下來,那顆赤子之心早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吧?”
“……”
劉二喉頭一堵,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命格屬水的人大多天資優良,因爲本身無暇,所以可塑性極高。我給你玄元兌水旗,是告訴你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爲什麼萬物中‘水’離‘道’最近,因爲純粹,因爲無雜,因爲哪怕是立於最骯髒最污濁的境地,水仍然是水,本質也只會是水。自己回去領悟吧。”
張野呵呵一笑,越過他的肩頭後,徑直走回了屋內。
剩下劉二,呆呆站在院子裡看着那顆老樹,猶豫不知何去何從。
他望着手中的玄元兌水旗,旗上的花紋如濤如瀾,如靜水如飛瀑。
水面如鏡,卻照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