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張野的腦海中“嗡”的一生，一種全新的思路開始如原子爆炸一般無限延伸擴大，無數的概念開始有了新的視角得以詮釋、重塑。
體外器官。
這就是前人的智慧嘛？
把法寶修煉成可以放出體外、更爲強大也更爲堅韌的新器官，從而突破原先的感官體驗，繼視、聽、嗅、味、觸五感以外，用新的視角去探知整個世界。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體驗。
在山間客棧當中，以陣器爲“眼”，將整個幻陣所轄的地域盡收眼底，領域內的一草一木全在自己的感知當中。
那一刻的他彷彿就是自身領域中的全知之神，雖然時間很短，但的確那段時間的感覺前所未有，一如宇宙之浩瀚。
如果天地皆是幻陣，人間皆是虛假，有沒有可能佈陣者以日月爲“眼”，如同自己觀察客棧一樣掌控整個世界呢？
一個詭異的念頭突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整個人間將因爲他的一次奇異構想而震動不已。
那一刻他的境界突然高到了青史罕有人觸及的領域，登高望遠，宇宙便是天空。
“等等，”他的思緒一轉，很快回到了現實，李星雲的話中其實潛藏了一個很值得玩味的措辭，而恰恰是這種話題的敏感，讓張野想不抓住細問都難。“您剛剛是不是說了以‘精血’爲養？”
他想到了邪道。
雖然剛剛那一刻自己確實被這種奇異的思路所驚豔，並以此爲基礎打破了很長時間以來的思維桎梏，但以精血爲養，試圖僭越天道，這種取巧的方式很顯然是邪道作風。
天道酬勤，卻不酬投機取巧。凡是走歪路試圖速成、或枉顧生靈動以精血者，一律都是邪道之風。
“察覺了？看樣子這回有在認真思考我的措辭了。”李星雲微笑，“的確，這種祭養本命法寶的方式，最初的確來自於邪道法門。無可否認，雖然這一派始終爲正道所不容，但他們的無數傑出貢獻、推陳出新的思路方法，確實是在浩瀚歷史長河中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原有的修道思維模式，開闢了四萬八千法門中的新篇章。其實不光是本命法寶，你現如今能見到的所有威力強大的法術，有超過半數接近八成的數字，都是脫胎換骨於古時所謂‘邪道一脈’的奇思構想。
“自詡‘正道’的，大多是些勤勤懇懇、靠踏實本分一路上位的庸人、蠢材。”李星雲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濃濃的不屑。
“他們蠢笨且平庸，沒有本事在前人基礎上推陳出新、另闢蹊徑，卻又篤信‘勤奮可以彌補一切’的雞湯法則，於是乖乖地順着前人的路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邁，碰到坎兒從來都不會質疑對錯，乖到只會在自己身上找壓根兒就不存在的原因。恰恰是這種墨守成規，恰恰是這種排除異己，使得無數真正能夠屹立時代巔峰的天才被埋沒在不理解的目光中，反倒是一代一代恪守的教條得以傳承至今——而那些敢於發出不同於時代主流聲音的人，則一個一個慘死於或嫉妒、或懼怕的世俗偏見中。
“庸人大多都是害怕天才的。
“因爲自己需要修煉十年二十年的東西，對那些眼光獨特的人來說，只需要須臾之間便可以輕鬆觸及。等到有一天庸人們帶着疑惑的目光詢問他們是如何做到的進步神速，天才悄悄告訴他們說因爲自己用了不同的方法，於是一瞬間，身周投來的都是恐懼而驚怕的目光。
“他們總需要抹殺一個不同於自己、不同於大多數的人。然後等那些終將把自己踩在腳底的人一個一個被世界的力量逼死，再也沒辦法踩在自己的頭頂時，再去吸收消化他的思路、方法，將他獨門開闢的東西順理成章的納爲全世界的財產。
“這就是你眼中的正道。”她玩味的一笑。
“……”
良久的沉默。
所以這就是你修煉邪道法門的原因是嘛……
張野突然很想問。
他心說你這個人很危險啊。
冠冕堂皇地幫邪道正名，就算古往今來的邪道的確涌現了大批足以瘋魔一個時代的天才，你身爲正道蜀山的第一長老，這麼公開擁護邪門外道也太過分了些吧！
“哈開個玩笑~ 不用當真~”在衆人各自沉默的目光中，李星雲挑了挑眉梢做出了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突然間有感而發，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你們理解成在我的觀點中邪道也不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正道也不全是伏魔衛道的棟樑就好~ 不用拿這種眼神看着我哦~ 再這麼看就算脾氣再好我也會生氣的呢。”說完她微笑地看着衆人，於是那一刻，每個人都下意識迴避了她的目光。
張野突然在想你個思想那麼危險的人該不會真的是當今邪道某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吧……怎麼這番話是在提醒我們注意言辭不要隨便揭露你的真面目不然隨時可能被你殺人滅口嘛……
“哈，這話我倒是贊同。”
乾咳了兩聲，他迅速終止了腦海中一些陰謀論的思想延伸。“當今正道，的確不是個個都是正經人。而古往今來的邪道，也未必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這話的確是張野的肺腑之言，正道未必皆是棟樑——最好的例子，前不久還在跟他談生意，實則暗中覬覦蜀山禁絕劍譜的清河掌門。
仔細一想李星雲的話雖然有悖主流但其實是句句在理，他自己不是也說過“正邪全看用途，善惡一念之間”的話嗎？四萬八千法門嚴格意義上都是殊途同歸，哪來什麼歧途外道，不過都是人心導致的顯在區別而已。
“我只是不喜歡每個人都站在所謂‘正道’的立場上爲自己的行爲做解釋。”李星雲突然笑了笑，“在我看來真正的‘道’只有一種，那就是‘天道’，沒有明確的正邪之分，討論正邪，實則還是在‘人道’範疇。”
“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蜀山無極閣中所有的禁術內容您都已經偷看並學習過了？”張野突然微笑着說了一句題外話。而正是這句題外話，聽得李星雲神色一怔。
“額……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微微遲疑過後，李星雲前輩不露聲色地問。
“隨你啦反正我就隨口一問愛不愛回答那是你的事兒~”張野聳了聳肩，基本上李星雲那個眼神露出來的一瞬間這個問題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事實上不只是蜀山無極閣，其他地方的禁術只要我能接觸到的基本上也都已經看過了。”李星雲一笑，“答案就是這個，是真是假你自己分辨。”
“哈，真當我傻？蜀山大長老能幹這事兒？很顯然是假話。欺騙小輩好玩嗎？切~ 爲老不尊~”張野打了個哈哈，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反正在場的人一律很配合的露出了“啊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怎麼可能！”的表情，順帶還一臉釋然的看了看李星雲。
“哼哼哈哈，咱還是說回正題吧。”天策長老挑了挑眉，知道這羣人不想惹禍上身，很自然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如你所言，本命法寶，最早的確是邪道法門。正因爲如此，作爲‘體外器官’被煉化而成的法寶往往帶有了很強的宿主個人氣息。舉個例子，我想你應該看過有關主角進行換心、換肝臟、換角膜手術，醒來後突然具有了器官原主人記憶、或者性格大變，越發傾向於器官原主人的電影電視題材。”
“啊……看過，而且還不少……怎麼這些也都是真的嗎……我還以爲是扯淡的呢。”張野翻了翻白眼，他現在已經對這種違和感十足的對話內容見慣不怪了。
“這個還真不是扯淡，學過幾年生物學你就該瞭解，這種現象叫做‘生物記憶’。具體的原理我不跟你解釋太多，只要知道一個大概意思就差不多了。”李星雲解釋道。
“明白。”張野苦笑，“真沒看出來您還是個生物學專家，果然這就是所謂的‘行走江湖技多不壓身’嘛？今天算是見識了。”
“你就少跟我貧了，反正話都說到這塊兒了，我就不妨再解答你的一點疑問。”李星雲前輩白了他一眼，“現如今這種本命法寶的煉化之術改良到正道手中，已經完全摒棄了精血飼養的方法。譬如我的天策劍，包括另外三名劍主，我們的本命劍一律用的是其他煉化法門，不靠精血，靠的是頂上三燈。”
“精氣神？！”
張野的眼前微微一亮。
“沒錯，精氣神。”李星雲點了點頭，“這種方式捨棄了‘體外器官’的特殊感知能力，畢竟不是靠血肉飼養，養出了法寶自然沒有那麼強的‘生物活性’，但相對來說靠精神之火煉化而出的寶物卻也更爲純淨，摒除了一身邪氣以後，更具‘意隨心飛’，強化神魂的特殊效果。”
“生物活性……”
不知道爲何，張野的關注點始終在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那啥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順便透露一下修煉本命法寶的方法唄？”他突然套近乎式的上前一笑。
“想學啊？叫聲媽來聽聽。”李星雲前輩看着他嘿嘿一笑。
這一刻！舉座皆驚！
老酒鬼驚了！這這這，一直以爲你倆只是有內幕，現在看來這還是戲碼？？
紅衣驚了！你這個女人想當小三也就算了，現如今這麼猖狂居然要做媽？？
跑堂小哥驚了！堂堂蜀山長老，親民也就算了，公衆場合開這種玩笑這也玩得太過火了吧！
小掌櫃！
小掌櫃……
小掌櫃還挺好的。
嗯吶，小場面，都坐下。
早都習慣了，有啥？能有啥？女人的直覺，她一早就看出來李星雲前輩和張野關係不一般了，這種我叫你兒子你叫我爸爸的遊戲，不是很常見嗎？
李星雲話說出口以後自己也是神情一變，像是迅速意識到這種場合貌似不止她和張野兩個人，於是這個女人選擇了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剩下一臉豬肝色的張野愣在原地，在這個硬生生把天給聊死的話題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算不想透露，您也不用開這種玩笑吧……”良久，迅速反應過來的他嘴角微微抽動，用一種最波瀾不驚的口吻把這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給一筆帶了過去。
李星雲那是何等人物？
一眼就看出了張野是在用這種尷尬而不失客套的方式放她強行救場，於是迅速神色一正，無比嫺熟的恢復了那種慣用的調侃式笑容。
“哈~ 蜀山秘術，抱歉不方便透露~”
於是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堪稱無比僵硬地終止了這個尷尬的話題。剩下看破不說破的一羣人，紛紛選擇了在李星雲的威嚴下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