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進吧。”
見狀,清河掌門微微一笑,擡手示意兩人起身,召喚他們進入了內殿。
一旁的四大長老默不作聲,明明自己纔是權利中樞,但在外人面前,彷彿刻意要給這位名義上的掌門真人留足面子。
“張野是麼,英雄(出)少年,近日來,可算是風頭出盡吶。”
清河掌門微微一笑,看着站起身來逐步走近的張野,臉上的表情像是長輩看向出色的後生一般欣慰。
好熟練的虛僞!
張野在心裡一陣嘀咕,臉上卻換上了一副“被前輩注意到欣喜若狂卻又不得不保證矜持的笑容”。
這種表情對他來說不算困難——畢竟前不久纔剛剛看被李星雲前輩點名的小掌櫃表演過一次,此時此地,只需要將那種“欲拒還迎”“暗自竊喜”的神色重現出來,而這份基本的演技,對張野這個資深老騙子來說屬於家常便飯。
無獨有偶,看到他臉上的神情,對面的清河掌門同一時間眼角一抽,稍縱即逝的微表情下,在心裡同樣感慨了一句,“好清新的表演……”
這一刻,兩個各有城府的人互相凝望着對方臉上,那份熟悉中帶着親切的裝腔作態,而後在心裡同時感慨驚歎,並隱隱生出了一點惺惺相惜的意味……
他們互相觀賞着對方的表演,誰都知道對方是在客套,卻誰也不肯把這些心裡話說出來。
在場的幾人中,除了林九紅衣兩個妖物,剩下的幾乎全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修道出塵之人”。
坦白說這一刻的張野突然有些感動,因爲看着清河掌門臉上的虛假到幾乎以假亂真的表情,他突然覺得原來在這裡也可以找到和自己一樣的人。
“哪裡哪裡~ ”
他笑着擺了擺手手,同時低頭,裝出了晚輩受到長輩誇獎時,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掌教真人謬讚了,在下不過是默默無聞的小輩一名,哪裡擔當得起這份殊榮?”
“張野小友謙虛了。平妖禍(龍騰妖禍)擒血妖,鎮魔龍蕩京都。再到剛剛發生的九曲星君一案,這麼多的功勞加身,張野小友近日來可算是名副其實的‘風雲人物’啊。”
清河掌門微微一笑,對張野的大事生平彷彿如數家珍。
還真是有模有樣全都說出來了嗎?
張野在心裡微微一愣。
都說四大名山的統治力幾乎涵蓋了整片道域,現在看來,恐怕不是誇張之詞。
“不敢相信?”看着張野表情的停頓,清河掌門理所當然的把這份驚訝理解成了對他話裡的質疑,“或許你自己還沒有察覺,但在我們四大名山的高層內部,你可是一直備受關注的‘新星’啊。”
“哈哈哈哈……掌門謬讚了掌門謬讚了……”
張野跟他你來我往的打着馬虎眼。
他心說你可省省吧……還“新星”,再讓這老道捧下去,縱使臉皮再厚,他也有點招架不住的感覺在裡頭……
自己在四大名山高層心中是個什麼地位他心裡一清二楚。什麼“攪屎棍”啊“亡命徒”啊,先是得罪了典獄司,再是戲耍了崑崙道師,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哪門哪派要麼丟面子要麼失利益,就算是備受關注的對象,那也是重點標註的“頭號危險分子”!
由此可見這老貨吹牛說謊是不用打草稿的。這麼大的瞎話張口就來,這份臉皮,也不枉他這麼多年修爲停滯不前——因爲這傢伙看上去就不像個把心思放在修道上面的人。
是的——明明是和清漣掌門同一輩的人物,然而這名清河掌門的身上,氣息修爲卻遠遠沒有他身周的四大長老強。
一派至尊級別的人物,張野在他面前居然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威壓,光是這點,就足以說明這傢伙這麼多年純粹是個佔着茅坑不拉屎的混子……連最基本的修爲等級都沒辦法壓制別人,怪不得這些年來蜀山一直在韜光養晦、名聲不顯,現在看來十有ba九是領導層不給力的原因。
“說吧。”清河掌門掛着招牌式的笑容,把雙手背在了身後,“張野小友遠道而來,我想應該不是來我們蜀山旅遊觀光的吧。”
“這個……還真讓您說中了呀。”張野抿着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們還真是來旅遊觀光的……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單純就是想來拜訪一下我這位故人。”
說罷,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江帆。
一旁默不作聲的老酒鬼眼角微微一抽,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的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吐槽慾望。
“喂喂……你這句話意味很深長啊……跑了那麼遠的路就爲了拜訪一位故人……不知道的人會以爲你們之間到底有怎麼樣的基情啊喂……”
“還有你剛剛看向李江帆的表情是什麼鬼……”
“突然間那麼溫柔那麼賢惠的眼神,這樣的神情真的是像在看向普通朋友嗎……你特麼告訴你是在看自己的愛人也不會有人懷疑啊……”
“還有你跟李江帆真的很熟嗎……從頭到尾只見過那麼幾次啊……哪來那麼深的交情啊!哪來的戀戀不捨啊!”
當然,以上的話,僅限於他內心的瘋狂吐槽,在這種肅靜的場合下,老酒鬼還是很有分寸的選擇了保持沉默。
“哦?”清河掌門不愧是精通世故的老狐狸,“是來拜訪故人,還是拜訪蜀山?”
張野笑了。
這一笑,某種程度上就算是默認。
“先下去吧。”清河掌門看了一眼李江帆。後者點了點頭,知道後續的談話內容與自己無關,也很識趣的離開了大殿。
“有什麼話就問吧。”
清河掌門看着張野,面帶微笑的淡淡說道。
“沒啥特殊目的,”張野聳了聳肩,“除了一訪四大名山以外,主要還是有一事不明。”
“說。”清河掌門點頭應允。
“我想知道不久前遁入混沌陵園的那隻血妖的來歷。”
張野看着眼前五人,表情一瞬嚴肅。
“……”
清河掌門的神情變了。
連帶着,他身旁的四大長老,神色也變了。
撥雲殿的大門在無形中受到一股外力推阻,在談到這個話題時,“咔噠”一聲重重合上——寂靜的大殿內只剩下兩相對視的六個人,林九和紅衣,已經在明哲保身的靜默中融入了周遭的微暗環境。
“你不該觸及這類問題。”
說話的人已經變成了羽生劍主沈英卓。
“他的來歷,暫時還沒到時機讓你知道。”
青釭劍主冷冷補充。
“求知,不該過甚。”
滄溟劍主輕聲搖頭。
“領悟到了嗎?”
最後發問的人是四長老之首,天策劍主李星雲。
“突然一下子有意思了呢……”張野淡淡苦笑,“也就是說,他的來歷你們都是清楚的,只是這個秘密暫時還不能說。”
“不算什麼秘密。”青釭劍主凝望着他,如刀鋒般的眼神,彷彿是試圖用這種方式令張野萌生退意,“四大名山的高層,每個人都是心照不宣,所謂的‘秘密’,只是於你們而言。”
“這個‘你們’,還指哪些人?”張野不卑不亢的問,顯然,單靠眼神,還不足以嚇退他。
“很多很多,普天之下,比比皆是。”羽生劍主沈英卓輕聲笑道。
“那諸位口中的時機呢?什麼時候,又是‘我們’該知道的時候?”張野繼續問。
“實力,足以躋身高層。”
兩字一個停頓,這是滄溟劍主固有的說話風格。
“或者,”話鋒一轉,這句明顯帶有煽動性的轉折詞,出自最後的李星雲前輩,“現在。”
“現在?”張野眉頭微微一皺,與此同時,她身旁的其他長老也跟着露出一樣的疑惑之色。
“你現在就要告訴他?”
“哈?太荒謬了吧?”
“不妥,要三思。”
面對這些質疑的聲音,李星雲選擇了一人鎮壓全場。
“條件是什麼?”張野問。
他不是傻子。
不該他知道的東西提前知道,相應的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沒有條件。”李星雲回答,“只要你想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
張野沉默了一下,潛意識告訴他這裡頭肯定有什麼陰謀,但會是什麼陰謀呢……人家堂堂一派長老……能圖自己啥?
該不會真是看上自己了吧……
在心底打了個寒顫,張野立刻逼着自己打消了這種荒誕的念頭。
“好啊,我相信李星雲前輩,應該不會騙我一個後生吧?沒有條件的話,我選擇現在就知道。”
他笑着點了點頭。
沒辦法,好奇害死貓。
“你們先退去吧,這裡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李星雲點了點頭,衝一旁的三大長老包括蜀山掌門說道。
“你想,幹什麼?”滄溟劍主不解。
“注意分寸。”青釭劍主什麼都沒有多說,只是臨走前拍了拍李星雲的肩頭。
“想多了,要我說,單獨相處的目的恐怕是爲了待會兒殺這小子滅口吧。”羽生劍主微微一笑,刻意把這句耳語說的無比大聲,好讓張野這個當事人聽見。
只有清河掌門在離開時衝張野比了個眼神,隨後趁衆人不注意塞了一樣東西到他的手中。
“你們也先去殿外等着我吧。”
張野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衝林九和紅衣說,用轉身的動作掩飾了這一刻表情上的不自然。
兩人各自點頭,隨後同長老掌門一起退出了撥雲殿外。
空曠的大殿,現如今只剩下了張野和李星雲兩人。
“開始吧。”張野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在解答疑問之前,能不能先讓我知道,您爲什麼要不顧衆人阻攔,把這件事告訴我?”
“第一就算我不說,你也一定會有其他的方法得知真相,這點上,我對你有自信。”李星雲前輩望着他淡淡回答。
坦白說張野也不知道對方是哪來的“自信”,但在人家用這句話來評論他的時候,他就是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那我得謝謝前輩擡舉了。”
他拱手。這時候心裡居然是莫名其妙的在想這個李星雲前輩那麼“賞識”自己,是不是真看上自己了。
“不算擡舉,畢竟在找渠道挖秘聞方面,張野小友手段足夠令我吃驚。”李星雲淡淡一笑,一直到這一刻爲止,張野才聽出來她是在諷刺挖苦自己——能在說啥?還不是指竊取白止離記憶片段的事情?
這老道姑恐怕還是對那件事耿耿於懷,畢竟自己年輕時的醜聞被別人原封不動的挖了出來,換做是哪個要面子的人都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第二呢?”張野問。
“第二,”李星雲凝望着他,眉目中居然透出了平日裡從不曾顯露過的一絲柔情。這一幕如果放在別的情境下,張野一定會意味這傢伙對自己意圖不單純!但放在這裡他卻無論如何不可能想歪,因爲就在昨天,他剛剛見過了同樣的眼神——在李星雲凝望漸漸逝去的白止離的時候。
“我欠你一個人情。”
李星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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