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升終於還是觸碰到了那個紙人幻化成的沈芳。如夢、幻、泡、影。
失去理智的他十分大力的摟住了懷抱裡那個素衣長裙的女孩，卻根本沒想過，就算是血肉澆築的人，在他這個粗暴蠻橫的擁抱下也難免香消玉殞。
紙人散了。化成了片片飛灰，消失的簡直是理所當然。
張野沒有騙人，紙灰化成的障眼法，根本是半點經不起觸碰。
但是趙雲升不理解。他單純的以爲僅僅只是自己撲了一個空，隨後依靠慣性穿過了那道僅在咫尺的黑色大門，這副身體與意識一併墮入了無邊黑暗當中。
那一刻，所有的力量悉數散去。
自那在場百名武卒身上褫奪的生命力在瞬間各歸其主！每個人在長鬆一口氣的同時也在心裡捏了一把冷汗。
趙雲升的昏厥，恰恰證明了張野的陣法可行。
幾步之外，被張野一路牽制吸引而來的冥龍尾隨其後。
過於接近的距離使得他沒有機會做出更多的思考，被仇恨矇蔽的雙眼更進一步抹除了這頭蠢物的智商。
“想殺我？”
張野在門前停下了腳步，回頭時面帶着淡淡的冷笑。
濃重的腐臭氣息隨着應龍的逼近如同熱浪般滾滾撲向了四周的人羣。
有人在遏制不住的乾嘔，有人在臉色蒼白中回頭不看。
“結束。”
如同蓋棺定論一般，在應龍自認爲得手的最後一段突進當中，張野最後一次用自身詭異莫名的身法閃躲到了一旁。
慣性，加上無理智的猛衝直撞。
那頭曾經不可一世，堪稱“人力不可戰勝”的怪物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撞向了吞噬一切的黑色大門。
生死一線，越界便是枯骨一堆。
由腐肉白骨堆砌起來的龍獸在越過大門之後像是一下子被人抽取根骨連結的肌腱，於是肉山一樣的怪物，僅僅只是跨過大門的一瞬間，便散落成了一頭形狀勉強可以辨認的腐屍。
撲面而來的屍臭，以及龍屍上，如同餘熱般絲絲蒸騰的黑色屍氣。
夜晚的涼風吹過運河兩岸，剛剛經歷過一場世紀大戰的衆人大多神情恍惚，恍若隔世。
“完了？”
看着漸漸吐白的東方，樑警司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看向了張野。
遍地的狼藉——乾涸的血跡，污濁的河水，以及四處可見的沃焦。現場的痕跡完全印證了前不那場戰鬥的慘烈，但是現場零傷亡的數字幾乎讓人不敢相信，眼前這一頭腐屍就是前不久還張牙舞爪、暴戾兇殘的應龍。
他的反應代表了現場的絕大多數人。
第一梯隊吸引首波火力，緊跟着六人小組負責打褪龍獸的血皮，再是趙雲升登場結合衆人之力與冥獸拼到勢均力敵兩敗俱傷，最後越過這扇莫名詭異的大門，看似不可戰勝的怪物就這樣睡倒在了衆人眼前，變成了一堆肉山般的腐爛屍塊。
真的打完了嗎？
這場持續了整整一夜的戰鬥，在讓一羣凡夫俗子大開眼界的同時，也算是徹底消磨了他們的意志精神。
“看你怎麼理解吧。”
張野冷笑了兩聲，直到這個時候才漸漸顯露出臉色發白、四肢脫力的症狀。
趙雲升是用自己的身體承載了百夫之力，而他同樣一己承載了一名崑崙道師數十年的法術修爲。如果不是深諳奇門陣法生生不息的原理，這股強悍異常的龐大真元早已撐爆了他的丹田筋脈，讓他淪爲一個十足的廢人。
但是所幸，險死還生。
這頭應龍的手段底牌終究還是沒有超乎他的想象，對方的每一條後路，都被他死死算在了計劃當中。
第一梯隊的表現或許差強人意，但是林九、李江帆加上崑崙四金剛的破壞力倒着實是沒有讓他失望，這六個拆遷小隊的戰術分推不僅成功打掉了龍獸外面的一層血皮，更是成功激發了怨鬼的怒火，讓它沒等到達人口繁密的市中心便早早暴露了自帶屍毒、沾之即死的真身本相。
趙雲升的表現可以說是最令人驚喜的地方。
一頭滿是血性且豁免術法的人形猛獸，在合理承載了足夠多的力量之後，表現出來的戰鬥力簡直是驚爲天人。
九十八名壯漢武卒，加上各個身負怪力的崑崙金剛。這手力量轉嫁簡直是來得驚世駭俗，一臺悍不畏死的戰爭機器，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壓制住本相之下的冥龍。
前半部分的戰術消耗，加上中間部分的戰力壓制、消磨怨氣，再是最後階段的滅卻陣法收尾。
他對李江帆說過應龍並不可怕，龍獸之軀加上法術豁免的自然屬性而已。後者笑他分不清場合輕重，現在看來他只是對敵我實力的評判太過清晰。
佈陣之人，最重要的地方莫過於思路明確。知道對方的底牌，知道自己的底牌，知道什麼樣的手牌該在什麼場合下使用，自始至終牢牢掌控每一個戰局變化發展。
“如果你問的是戰鬥，那麼進行到這一步，基本算是完了。”
他勾起嘴角，看着檯面兩大高層淡淡一笑，“但是如果是善後工作，那麼到這一刻爲止，剛剛開始。”
“明白，你說。”
樑警司點了點頭，這時候表現出的態度，全然就是個等候上級吩咐的下屬。
“第一步封鎖水源，防止應龍留下的病疫在市區擴散，這點上張參謀做得很有先見之明，但是還不夠，如果要避免人員傷亡，最好是天亮以前實行全城停水！封鎖一切疫情傳播的可能。”
張野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建議。
“明白，剩下的呢？”
張參謀掏出了隨身的筆記本，很自然地做起了筆錄。
“第二，安撫傷員，該資金撫卹的出錢撫卹，該加以軍功表彰的軍功表彰。這點上你們回去自己商議，大家忙活了一晚誰都沒有閒着，真正的戰士不該在戰爭結束以後被磨滅自身的戰功。
“今晚的勝利來自於在場的每個人，沒有我下令撤退時的全員堅守，就沒有最後趙雲升對上冥界妖龍時的浴血奮戰。這份榮耀屬於同我奮戰了整整一夜的大家，我說了，這道防線，就是由我這百名武卒親手構築起的血肉城牆！”
“吼！”
話音剛落，是全場的持續近三分鐘的沸騰！
“還有呢？”
張參謀忍不住笑了兩聲。
這小子拉攏人心的本事當真是不可小覷，這種情況下還能首先想到安撫傷員，說他是愣頭青？如果說心思縝密到這個地步的人還能算愣頭青，那麼這京都上下，沒有一個人稱得上狠辣老練！
“收拾殘局。”說到這裡的張野忍不住雙手叉腰面露難色，“趙雲升我負責帶回去，先送去醫院治傷，他家人那邊我來想辦法交代。這次的事情雖然結果是好的，但過程方面於情於理都是咱們不厚道。沒有經過當事人同意就擅自把他當成了戰爭兵器，只怕是這一仗過後，咱們這羣人、乃至京都上下的百萬人民羣衆，都得欠他趙家一個天大的人情。”
“好果斷的拉人下水啊……”
剛剛還在心裡誇他有心數的張參謀這時候忍不住一陣乾笑，暗自腹誹了一句。
他心說拿趙雲生當戰爭兵器的決定是衆人一起作下的嗎？狗屁！這種缺德事兒從頭到尾都是你張野一個人的獨角戲！
你事前不跟任何人商量，直到戰局失控之前才冠冕堂皇的拉出人家，自稱是應對龍獸的最後底牌！到頭來心裡有愧自知幹了件缺德事兒，一句“於情於理都是咱們不厚道”，就算是把你一個人的責任全盤甩給大家啦？
最過分的地方當然不在這裡。
這小子無恥就無恥在，可以毫無愧色的把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上升到民族大義的高度！
“只怕是這一仗過後，咱們這羣人、乃至京都上下的百萬人民羣衆，都得欠他趙家一個天大的人情！”
你自己一個人的罪責，到頭來就這麼一句話就成了京都上下百萬羣衆的人情……
張參謀心說這個鍋你甩得當真是漂亮啊……
人人都看得出來是他張野一個人的錯，但到頭來偏偏受這份恩惠的是他們在場乃至不在場的所有人！
這就跟有個賊偷了國庫，然後把偷來的錢散給了全體國民一樣。他美其名曰這是在“劫富濟貧”，結果卻是舉國上下都變成了他的同夥……
“龍屍呢……”
張參謀擦了擦額頭上的一圈冷汗，自知這個啞巴虧衆人不吃也得吃，索性就一咬牙一跺腳，放棄了在這種話題上做無謂爭論，轉而話鋒一轉，把矛頭直指了惡臭不斷、也最爲棘手的龍屍。
就地焚燒？
那麼大一座肉山，一旦點燃，且不說焚燒時產生的毒煙會不會把病疫擴散出去，單從掩人耳目這點來看，烤那麼大一塊腐肉，也絕不可能不引起民衆懷疑。
那分批焚燒？
問題在於這些肉塊即便已經被滅卻陣法吸取了生靈附着，落地潰爛之後仍然帶有着自身的病菌毒素。在場的百名官兵說到底不是國家生化安全部門的特殊人員，面對這種靠近都成困難的異物，實在沒多少人有這個分批搬運的勇氣。
“這些腐屍上已經不存在什麼法術遺留了，剩下的東西，單純就是腐肉上可能寄存的一些屍毒、病菌而已。天一亮，你們找一些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燒肯定還是要燒，但是具體怎麼個燒法，可以等我回去仔細考慮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火屬法陣可以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