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遺蹟的開採現場,A、B兩組成員按部就班。
這是張野第一次親眼目睹這座規模宏偉的上古遺蹟——他的秘密權限不夠,沒辦法接觸組織的第一手資料——但從張參謀的口述中看來,這座失落的古城來自於神龜背圖,背後,極有可能牽扯着某個延續千年之久的古老秘辛。
在已開採的地段,城牆、建築,應有盡有。
鏽蝕的器具上刻着未知的文字,斷壁殘垣之上盤踞着不知品種的毒藤。
肅冷的山風撩撥着每個A組成員敏感的神經,在這座莊嚴宛若天城的巨大建築羣面前,但凡是個人,都會下意識地兩腿發軟,流露出發自心底的震撼。
“這座城,叫做‘陽墟’。”
同行的開明組長小聲說道,肅穆之色,一反平常。
這應該不是他第一次來到此處,但單看臉上的神色,卻有着一股朝聖般的虔誠——或者說,對某種高位力量的天然敬畏。
“那麼理所當然,我是不是該猜測還有一座與之相對應的‘陰墟’?”張野在他身旁小聲耳語,玩味的神色,在打量着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總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
既然如此,就不妨試他一試。
很顯然他知道這座遺蹟在陰陽雙魚的位置上還對應着一座潛在的“影城”,但他知道,卻沒有上報給組織。這裡頭的信息就不由得很令人側目——知情不報,說明眼下這個開明組長未必完全效忠於上級。
他在圖謀什麼?或者說另有什麼樣的目的?
不得而知。
“當然,‘影城’的存在,自然瞞不過張野閣下。”
開明組長微微一笑,對張野的這句試探,表現得無比自然。
“哦?”張野挑動着眉梢朝着他好一陣觀望,“但是張參謀給我的資料中,全程並未提到‘影城’一事,而且他們似乎也不知情。怎麼開明組長沒有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報給三位上司嗎?”
“在問我這個問題以前,我要先確認另一個問題,”開明組長笑了笑,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反而震驚的令人咂舌,“這個情報,真的重要嗎?”
“不重要嗎?”張野笑着反問。
“一座空的‘影城’,有什麼重要?”
開明組長搖了搖頭,神情泰然。
“開明組長去過?不然怎麼知道是空的?”張野繼續問。
“張野組長沒去過?不然那裡怎麼會空了?”開明組長笑着,在這件事情上絲毫沒有被試探的感覺,反倒像洞悉一切,處處拿捏着張野的手腳。
張野終於慌了。
少有的一絲慌亂,僅流露在一瞬之間。
“張野組長的身上,有那樣東西的氣息。”
開明組長微笑,也不點破是什麼,只是話說到這個地方,似乎語義已經再明確不過。
“可以,我果然還是小覷你了。”
張野點了點頭,確認兩人的對話沒有旁人聽見以後,朝着這位“明白人”投以了忌憚中帶着重新打量的目光。
“不算什麼小覷,反正你從一開始也沒有對我放鬆戒備過。”開明組長像是很大度的搖了搖頭,“你只知那裡有座‘影城’,卻不知‘陰墟’存在的意義。那柄劍拋開原本的來歷,本身是一把‘風水重器’,也就是一劍,鎖住全局風水。然而現在風水已破,整個事件終將浮出水面。這是定數,也是人力無法挽回的‘劫’。”
“你到底是什麼人?”
張野問。
“以前是和尚,現在是俗人。如果我是你,這個問題,我壓根兒就不會問。”開明組長笑笑,“你也不用擔心我把這件事情外傳,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但知道,卻不等於要說出。因爲我說了,這是劫,這是三千年前就註定好的事情,你不去動那把劍,那把劍自然也會去找你。這是因果,也是自然。”
“又是個信命的人。”張野呵呵一笑,“我認識一個老道姑,把她介紹給你,你倆很適合湊一對兒。”
“哦?是嘛?有興趣倒是可以見見。”開明組長點點頭,“我不把陰墟的事情說出去,是因爲不希望有人涉足那個地方。‘陽墟注生,陰墟注死’,除去那柄劍的存在,那地方就是一出死絕之地。然而該發生的,終究還是發生,既然如此,且看其中變化。我想張野組長是聰明人,應該懂我是什麼意思,這個地方人多眼雜,再追問下去,沒什麼意思,你說呢?”
他看着張野,露出了一陣……“曖昧”的笑容。
“受教。”
張野冷笑,朝着他點了點頭。
這個人是在忽悠自己。
全篇大道理,沒半句實用的話。乍一聽特別唬人,好像他什麼都知道!實則他透露的真正信息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知道那柄劍在你張野的身上”。
什麼“因果”也好“劫”也好,什麼“你不去碰那劍”,“那劍自然來找你”。全都是似是而非的空話。對於張野這個騙人的老祖宗來說,洗腦功力太低。
但張野可以確信他的背景不簡單。
第一他知道有關“陰陽墟”的秘密,第二他知道陰墟“眼”中的那把劍,而他的目的,似乎也就在這未被開採完的遺蹟深處。
“老闆。”黃毛走了上來,簡短的觀光過後,對他們來說,是“創業”以來的第一次實踐,“咱們這任務怎麼安排?”
張野笑了笑,問隊伍後面的張參謀要了一張遺蹟地圖。
“這六個位置,之前分好組的人分頭行動。你們在我指定的地點插好陣旗,然後自行感應,遙相結陣。剩下的事情,靜觀其變就行。”
張野朝兩組人招了招手,與此同時,手指劃過了地圖上被紅筆標註的六個位置。
這六個位置涵蓋了開採區域的大部分面積,總體形狀接近於一個巨大的正六邊形。
在這正六邊形中,對外,也就是朝向陰影部分區域的四個點分別由黃毛、老周、劉二、小胡四個人鎮守。大河的和四眼負責鎮守後方,兩點的位置完全就是在靠近基地的腹地。
“就這麼簡單?”
李森嚴副隊冷笑了兩聲,“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
“請說吧。”
張野擡手,示意他不用顧忌。
“張組長的思路我大致瞭解,你要用陣法之道,來強制留住那隻山妖。但問題在於你怎麼確定山妖今晚一定會發動突襲?我們不是沒有過蹲點迎敵,但敵在暗我在明,進攻節奏完全是由對方來決定。如果人家今晚不來又如何?讓我們的人死守一晚,然後一直守下去,受到人家打上門的那一天嗎?”
“很抱歉,最初始的思路,就是這樣。”
面對對方的質疑,張野居然點頭了。“李副隊自己也說了敵在暗我在明,進攻節奏完全有對方掌控。既然我們沒辦法一路打入遺蹟深處、乃至搜索完每一個角落抓獲山妖,那就只能等着對方自己送上門來。這點別說我,換任何人來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哈,明白了,意思就是今晚很可能要徒勞無功了。”
眼睛男瞥了一眼別處,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
“森嚴。”
開明組長望了他一眼,叫名字倒是叫得很親切,“你恐怕是小看張野組長的手段了。”
“嗯?”
李森嚴撇過頭來,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自己的頂頭上司。
而張野則是笑了笑,說,“知我者,開明組長。”
他本來確實是沒招,但是這一刻,截然不同。
因爲和開明組長的談話提醒了他一件事情——如果山妖的目的是阻止這羣人開採遺蹟,那麼他們就不可能對一樣東西視而不見——張野手裡的青銅古劍。
這是陰魚陽眼中的“風水重器”,也是整個陰陽墟遺址中的命脈所在。換句話來說,那“些”潛在的山妖正通過游擊戰的方式驅逐這羣外來的強盜,而此時此刻,張野的手中正握着他們家保險櫃的“門鑰匙”。
“你有辦法??”
張參謀把眉毛一擰,心說臥槽!你小子這還留着後手的?原定計劃裡沒說這事兒啊??你東藏西藏藏到自己人頭上來了??
“有。”
張野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他總不可能說是自己臨時纔想到的主意。
“各旗主先各就各位。等到你們結陣完成之後,我會放出這一戰的‘誘餌’。到時候無論哪個點遭受攻擊,甚至是同時有多個點,一起遭受攻擊,給我拿命撐住!我們中央的四人,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去救援!”
“明白!”
衆人齊聲應答——當然,應答的主要是黃毛一行人,B組的人並沒有多少願意買張野的賬。
“去吧。”
張野點了點頭,也不計較這些小事。畢竟身份不同,況且這裡頭,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有B組副隊李森嚴的吩咐在裡頭。
黃毛等人朝着各自的方向遠去。剩下兩組的四名正副組長,待在原地百無聊賴。
夜空昏沉,黯淡無星。
張野看着天際的彼端在冷笑不止,沒人知道他在冷笑什麼,大概只有開明組長能勉強揣測到一點這位A組同級組長的心思,因爲看錶情這倆人都是一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感覺。
越莫半個小時以後,六道不同顏色的光束,同大地的六個方向齊齊射向天穹中心!
看着那道無形的大網一瞬籠罩了區域全地,張野知道,這是天元捭闔大陣已然結成。
“報告總部,A點部署完畢。”
第一次出任務的黃毛對着對講機裡一陣壞笑,語氣中都是滿滿的新鮮感,像是中二少年玩性大發。
“啊報告總部,B點部署完畢~”
半分鐘後,內部網絡的對講機裡又傳來了劉二的聲音。
這倆人臭味相投,中二梗像是玩得無比歡樂。
“報告總部,E……E點部署完畢……”
比較老實的大河聽到前兩個人都這麼喊,於是覺得自己不說這麼一句可能不太合適。
“老周這邊準備完畢。”
老周的語氣很沉,聽聲音,熟悉的人大概已經腦補出了此時的他是怎樣一副黑着臉的神情。
這羣人公然在出任務的時候玩這種羞恥play,虧的他一把年紀,想吐槽還不能在公共頻道亂說話。
“小胡準備完畢。”
第五個人彙報任務,看得出來感到羞恥得並不止老週一個。
“四眼也是。”
第六人報道,看起來一切按部就班。
“都準備好了?”張野朝着對講機笑了兩聲,“OK,各部門注意,接下來,可能會有好戲登場。”
說完,他從儲存陣器的無限錦囊中取出了一柄長約五十釐米的量尺型物件,外圍包裹着層層白布,布條上滿是鮮血混雜硃砂寫下的不知名符文。
“張參謀,找個掩體吧。”
這是張野最後的提醒。他這句話刻意只提到了張參謀一個人,但看着他的眼神,B組的副隊李森嚴卻是下意識也跟着張參謀躲到了掩體背後。
只見他信手一拉!抖開了物件上的層層白布!
那一刻,根本連內中的東西都沒有看清,下一秒,便是無數條狂龍般暴躥的無雙劍氣!
這些劍氣之霸道兇狠,比之第一次在醫院病房中見到的更爲誇張!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但真到這一刻,被突如其來的劍流捲入其中的跑堂小哥仍然吃了已經!
他下意識地抽劍格擋,眼角餘光卻瞥到了另一端的開明組長正神色不動地立在原地。那些劍流遇到他以後便自行繞開方向,他站在遠處動也不動,像是萬頃海浪中的一塊礁石。
無數的劍流,無盡的風暴!
那些無窮無盡的劍風狂龍像是異空間襲來的軍隊一般,無窮無盡的從張野手中的那個點狂涌而來!
避開了掩體,直衝向天際!
暴亂的場面僅持續了一分鐘不到,當所有人都在驚愕中緩慢回過神時,張野已經重新沾血用布條封起了那枚長條狀物件。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只餘下週圍建築物上的兇暴刀痕!
“你那是什麼東西!是地獄裡的修羅嗎!”
劍流過後的李森嚴副隊猛地衝出來。
他這句話其實很有萌點,用比較時髦的話來說叫“你是魔鬼嗎??”
然而張野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收起了古劍,用落寞的神色望了望天際的彼端,“聽,有東西成羣結隊地來了。”
“……”
李副隊沒有反駁。
因爲他真的聽見了張野所描述的東西。
像是千軍萬馬,浩浩蕩蕩。
若有若無的鳥獸從深林中被全數驚起,隨後便是一陣令人如大軍壓境般的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