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季存見接着回憶：“我不相信醫生說的話，每天夜裡我失眠，躺在病牀上，都能聽見有兩個心臟在跳動，此起彼伏，相互應和。他們誰都不相信我說的，以爲我嚇瘋了，病傻了。可肚子上那顆心在跳動是真實的，我母親帶着我輾轉了很多家醫院，什麼檢查都做，可哪個醫生都不敢動手術。”
他情緒有些激動，哀傷地看着我，道：
“堅持了幾年，已經磨光了我全部的希望和堅持，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我沒有朋友，我沒有可以訴說的對象，我沒辦法像個正常人生活，還要別人來照顧我，家裡爲給我看病花了不少錢，我不想再成爲他們的負累，想來想去，就自殺了。”
聽了他的話再看季存見就不覺得奇怪了，他的臉色一直呈青紫，一開始我以爲是中毒了。仔細看他的脣色還有手指指節粗大，指尖充xue腫脹，應該是他死前就保持這樣的狀態，是長期慢性缺氧的症狀。
當時爸爸因爲心肺功能不全住院的時候，我還專門瞭解過這些症狀和產生機理，所以對於他的病情就有一種莫名的同情心。
我很奇怪地問：
“照你說你有倆心臟，那身體應該供氧更充分纔對啊。可看你明顯心肺功能不全，病的也不輕。也許真的是你的錯覺呢，而你肚子上跳動的這個肉球，是腫瘤或者其他什麼病症也說不定啊。”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反正我現在死了也不覺得難受，以前的是我懶得再想，想也沒用，我只想快一點去投胎，重新開始我的生活。爲此讓我做什麼都可以，”說完他就又直勾勾地看我：
“來龍去脈你都瞭解了，你說說看，要怎麼幫我。”
“呃……”我想了想，繼續問道：
“你能跟我說一下，你們家是怎麼找到趙春英給你結陰親嗎？”聽季存見的描述，他們家裡砸鍋賣鐵給他看病，應該不是很有錢，可是據我的瞭解，趙春英好像只給有錢人牽線搭橋，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不能放過一絲古怪。
季存見臉色陰沉，像是被問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不過他還是勉強回答道：
“是我父親引薦的。不過，他也算不上是我父親，只是個二十四年前提供了精zi的陌生人。他很有錢，也很無情，我和我的母親一直相依爲命，他每個月除了給生活費從來沒有來看過我們。就連我死了他也沒有來過，只是打發趙春英來處理我的後事。”
二十四年……時間節點讓我十分敏感。
我壓下了心裡的疑惑，遲疑地說：
“季存見，你是哪裡人啊？”
季存見不明所以，回答：
“錦城姚縣人。”
“你……所以你的母親也是錦城人？”
“是的。”
二十四年前，錦城人……
那麼就只差最後一個疑點有待確定了。
我剛要繼續問下去，忽然地面開始劇烈地顫動，整個霧濛濛的屋子就像是幻象即將崩塌了似的。
房頂上的碎片，透過霧氣嘩啦啦地落下來，打在身上是真實的痛感，我和季存見站起身，互相看着，誰也不敢先動。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即將崩塌的屋子，意外地說：“是有人想從外面打開法陣。這不可能……”
我一猜，肯定是九哥，等這麼久總算等來！只是這個法陣既然從裡面開啓，那九哥在外面用蠻力肯定會費不少力。
我靈機一動，順着剛
才緩和的氣氛繼續勸他：
“季存見，剛纔該分析的我都已經都告訴你了。其實你的執念並非沒有結婚的遺憾，趙春英給你找陰親完全就是在坑你，你就是把全世界的女人都睡一遍，你也沒辦法消除自殺的罪孽，好好去投胎。”
他沉默，心裡開始掙扎：
“那我該怎麼辦，難道就是死了也不能自由嗎？”他低頭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跳動的心，憂傷欲絕：
“我只是想和平常人一樣，好好的生活。難道這也有錯？”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是憑着感覺說：
“我能體會你的感受，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能因爲逃避殘酷絕望的生活就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大地還在劇烈的顫動，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九哥焦急的呼吸聲，他來了，我的心裡一下子平靜下來，對待眼前這個執念很深的陰魂忽然有了共鳴。
“那我還能怎麼辦，我只是不想再那麼活下去，不人不鬼的活着。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你死以後，回過家嗎？如果你看到你的母親拿着你生前的東西暗自垂淚，你心裡會不好受嗎？”
他不再說話，眼神有所動容，我繼續道：
“你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是痛苦卻全部加在親人的身上。雖然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可前二十年是父母陪伴着你度過的，你突然自殺，甚至都沒有給她一個緩衝接受的機會，你只顧着自己痛快，你考慮過老人家的感受嗎？”
“你說你沒有朋友，你說你了無牽掛。可你仔細想一想，你活了二十四年，難道就沒有一個想多說幾句話的朋友，難道就沒有一個真心待你的人？自殺可以自一瞬間了結人的命，可卻不能一下子斷了人的感情。以後的三五年，你的自殺就是那些在乎你的人心裡最大的創傷。”
眼前的大霧已經承受不住飛揚的塵煙開始散開，頭頂裂了條縫，卻見季存見終於還是默默打開了法陣，他望着我就像在看從前的自己，空洞的眼神裡慢慢流露出一絲歡喜、眷戀和難忘。
“自殺不是一件有勇氣的決定，反而是最慫的表現。這個世界，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有的人卻因爲既定的規則莫名其妙地就丟了活着的機會；有的人因爲一言不合、情緒過、激盛怒之下丟了性命；而有的人，或許活過這一世，下一輩子要等很久纔會等來。所以，活着的時候爲什麼不能好好珍惜呢？”
我看着他落下悔恨的淚水，心裡也起了波瀾，想起很多。
“應該好好珍惜當下的時光。哪怕病的很重，哪怕身邊沒有很多人陪伴，可只要活着，纔有可能，不是嗎？”
轟——法陣徹底被毀壞，四周的擺設幻象一瞬間化爲齏粉，大風所過之處，席捲一切，那些煙塵小心地繞過我眼前的光圈。
“季存見，你一開始努力的方向就錯了，我不是你治癒的良藥，你想要擺脫命運重新開始，可也必定會付出應有的代價。你死了，那些代價就只能由你的親人去承受。放棄冥婚吧，好好懺悔，纔有可能獲得轉生的機會。”
季存見的身形慢慢掩在煙塵之間，我被風吹的睜不開眼睛，要不是有光圈護着我，估計這風都要把我吹跑了！
風裡面隱隱傳來季存見的聲音：
“璃月，謝謝你……”
天地萬物之間，好似一切都是煙塵曼妙，只有我定於此，穩如泰山，靜候那個人來接我回去。
煙塵聚散，等風
停了，季存見的陰魂也不知被吹往何處，世界只剩一份留白，遠遠的倏然亮起一點閃爍的金光。
我遙遙遠眺，是九哥踏風朝我奔來。
不知道爲何，我竟不願意再這麼被動地等待，勇敢地朝他邁出了一步。
“九哥，你來啦？”我笑容靦腆，帶着一點點小驕傲。他滿臉擔憂此刻只剩下安心，一把扯過我，攬入懷中，恨不得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安馨月，你這個大笨蛋——”
他的聲音裡還帶着顫抖，身體冰的可怕，他除了這句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反手環住他的腰：
“我沒事兒……”
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附身下來去尋我的脣。
好像只有這樣交流，他纔可以確定我是真實存在的，他瘋狂地攫取我口中的空氣，邀我共舞，冰冷的觸感彷彿也激起我內心的火熱。
好久好久，我們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他拿額頭抵着我的，我身上的衣服被大風和砂石颳得一綹一綹的，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我披上，看我狼狽的模樣，他沒忍住嘆了口氣。
鮮少聽見他如此頹廢的懊喪，我有點擔心，就問：
“九哥，你怎麼了？”
他一開始沒有說話，但感覺得出他心裡並不好受，好久好久，他才幽幽說：
“我自問這輩子從沒有失信於誰，可卻唯獨對你總是食言。我分明向你保證過，絕不會再讓你出事，可是接二連三的，卻總是讓你出事。小月，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難得看他在我的面前示弱，心裡竟然帶着幾分甜蜜又帶着心疼，我安慰他：
“九哥，我沒事。你看，我這不也在努力保護自己麼。季存見沒把我怎麼樣，你那麼忙還要分一點心思照顧我，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個趙春英竟敢揹着我打你的主意，敢把你隨便配給陰魂，我出去就滅了她！”九哥臉上抑制不住的怒氣，恨不得把趙春英扒皮抽筋，他一面安慰我，一面帶我從這個支離破碎的法陣裡出去。
往外飛的時候，我們彼此交換了意見，我才知道我在結親法陣裡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法陣是全封閉的，我一開始投出去的信號九哥根本收不到。
是顏臻親自給九哥發的訊息，告訴我被困在了結親法陣裡。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就莫名往下沉。
顏臻到底什麼意思？
聽九哥的意思，她還很擔心我的安危？！
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我莫名其妙在法陣裡說不定就是她搞的鬼，她還好意思擔心我？！
“顏大人還真是好心，第一時間就通知你。我還以爲她會立刻想辦法救我出來呢。”
陰燁塵板着臉說：
“結親法陣是從內部開啓，如果外人硬闖，要自傷三分。顏臻第一時間通知我是對的，沒有我，這會你還困在裡面出不來。”
我是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顏臻一開始就給我下套，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但事實就是我聽了她的話纔會差一點和別人結陰親，這是不爭的事實吧。
於是我把自己怎麼落進圈套的事情前前後後地說了一遍，沉着臉說：
“九哥，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吃飛醋的人，無風不起浪。上一次顏臻就把我關在電梯裡，這次又是因爲她我差一點就和別人結婚了。難道你真的覺得這就只是個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