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這個時候已經進城了。
滎陽城的巷戰正在進行中。
滎陽城內煙火四起,殺聲震天,東北南三門的楚軍幾乎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秦軍抄了後路。沒有人知道秦軍是如何‘飛’進來的。只有呂馬童才清楚。
屠剛丘出城之後,夏野雖然被叫醒了,但迷迷糊糊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呂馬童非常體諒他,讓他在帳篷裡休息一會兒,自己親自上城頭指揮作戰。
英布的騎兵到了城下,直闖護城河,城樓上箭矢如雨,秦軍被迫後撤。呂馬童一面命令士兵放箭,一面義憤填膺的點起一萬騎兵,出城和秦軍決戰。吊橋放下來了,城門也打開了,呂馬童帶着騎兵衝出去了。
身爲主帥的呂馬童出城之前慷慨激昂,視死如歸,可是戰馬剛剛踏出城門,距離秦軍還有三五丈的距離,就大聲喊叫;“敗了,楚軍敗了,快,撤回去。”
戰場上戰鼓、號角、吶喊、慘叫本來就亂做一團,一萬名楚國的騎兵面臨大戰又心情緊張,那裡能分辨消息的真假,既然將軍說戰敗了,那就是戰敗了吧。
騎兵頓時掉頭,向着城內擁擠過去。那怎麼能夠來的及呀!秦軍已經銜住了他們的尾巴,上萬把刀鋒觸及後脊樑了纔想起轉身,此舉與自殺無異。
話又說回來了,呂馬童本身也沒安好心。
楚軍向着城內瘋狂撤退,秦軍像收割莊稼一樣一層層一片片的把楚軍擠入護城河內。整個河道很快就被淤塞。最要命的是,楚軍不顧一切的向城內跑,城內的士兵根本無法拉起吊橋或關閉城門。無數血腥的秦兵一擁而入。
西門的守軍倉皇失措,在自己人和秦軍騎兵的雙重衝擊之下,很快地就全線瓦解,守在城樓上射箭的士兵,扔掉了弓箭,抄起鐵戟長矛從城牆進入內城妄想把秦國的騎兵一股腦的給趕出去。這個想法既幼稚又可笑。請神容易送神難呀!
步兵和騎兵的對抗根本就沒有什麼看頭,彪悍戰馬、革甲殘暴的秦軍,對在地上上躥下跳的楚軍展開居高臨下的屠殺。鐵蹄所到之處,骨斷筋折,慘死一片,只有摧枯拉朽四個字能夠形容當時的慘烈。
西門不到半個時辰就被英布全部控制,呂馬童領着手下的一隊親兵,倒戈相向,首先就衝入西門大營,結果了‘義弟’夏野的性命。夏野眼冒金星,趴在案几上睡覺,耳聽帳外戰馬嘶鳴,正要起身,呂馬童一身血污的撲了進來。夏野大着舌頭問道;“呂,大哥,出事了——”呂馬童點頭道;“出事了,快走。”夏野轉身去取兵器,呂馬童大刀橫掃,一顆血色頭顱,滾動着衝出帳外。
呂馬童連看都沒看,這人不值得可憐,如此危急關頭,喝酒誤事,根本是自尋死路。呂馬童提刀出帳:“上馬,去東門!”
英布此時已經殺奔了北門,開戰之前,王竹已經指示過,主力大軍會由北門入城,因爲距離河邊最近。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殘殺,秦軍似旋風掃落葉,傷亡不是很大,英布作戰又勇猛,所向披靡,來到北門的時候,戰士們都還保持着旺盛的體力。
北門的楚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劍拔弩張嚴陣以待的戰士們突然感到身後殺氣衝頂,刺激的全身冷颼颼寒毛直豎,一股血腥氣撲天蓋頂而來。急忙轉身看去,只見遠處紅光一片,有火把光也有血霧瀰漫,戰馬狂蹄,雷電般衝到。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難道是別的城門失守了?”負責防守北門的楚將任俊用拳頭砸着馬蹄聲中搖撼的城牆喊道。
“快,迎敵,迎敵,全都下城,騎兵,城門口的騎兵出發,阻擊——”任俊一邊喊着一邊衝下城去。
出於防守的慣例,每個城池的四門門口處都會安置一隊騎兵。人數不會太多,一千到兩千人,這些人是預備出城交戰,或者城破的時候突圍逃命用的。很多時候只是擺設。
一兩千騎兵怎麼能夠擋得住七萬秦兵的衝擊,真好比是車輪碾螳螂,頃刻之間,兩千騎兵就被踏爲齏粉。
任俊到了城下搶了匹馬,衝入陣中,身後的上萬步兵、工事兵,跟着他一起衝殺,城下頓時成爲血肉醬缸。任俊剛衝入秦軍騎兵陣內,迎面過來一個黑臉大漢,銅頭鐵額,怒目圓睜,整個人像金剛鐵塔一般。正是九江王英布。英布手持鐵戟哇哇大叫,嚇得任俊魂飛魄散,一下子從馬上掉了下來。誰不知道英布乃是楚軍第二名將,心狠手辣,武*蓋世,任俊只是個小小的校尉,怎麼敢和他爭鋒。
英布本來是想要放過任俊的,可是形勢太混亂了,任俊一墜馬,立即上來十幾名秦國的騎兵把他圍住,一頓鐵槍長矛戳的稀爛。北門在失去主帥的情況下很快地就被全線佔領。英布命人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陳豨、樊噲、滄海君十幾萬人馬,沒有遭到絲毫的抵抗就從西門外長驅而入。王竹的後續部隊,也已經到了北門五里之外,密集的馬蹄聲從四面八方傳入英布的耳朵裡,登上城樓,環顧四野到處都是片片火光。秦國人已經把滎陽城給填滿了。
對於這次戰鬥王竹非常滿意,基本上像預期的一樣,在他進城之前就已經解決了戰鬥,剩下的一些零星的抵抗,在如海一般的秦軍面前簡直就像是一粒粒的小石子,投進來就永遠消失了。
三十五萬人馬在城內掃蕩了一夜,把旮旯角落全都搜查一遍,倖存下來的楚軍盡皆斬殺。天矇矇亮的時候,戰爭基本結束,只留下無數的人頭、屍體、鮮血來鑑證昨夜的慘烈。這些善後的工作大概要花費一天到兩天的時間來完成,王竹是不會去理會的,他關心的是西楚霸王項羽的位置。
打掃戰場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王竹和一衆大將又在開始研究新的佈防。根據最新的情報,西楚霸王項羽此刻已經到了定陶,距離滎陽只是一步之遙。
偷襲滎陽的巨大勝利,給秦軍上下打了一針興奮劑。士兵們士氣高漲,不像以往一樣,聽到項羽的名字就屁滾尿流了。針對這一情況,王熬覺的應該主動出擊。
“以前,我軍之所以數次對滎陽得而復失,原因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軍戰略大方向上的錯誤。”王熬感慨的說。
李左車道;“願聞其詳!”
王熬道;“我軍對滎陽三次得而復失,以我之見,全是被動防守造成的。項羽悍勇無雙,我軍將士談虎色變,無人敢與之爭鋒,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避而不戰的習慣,好像那是天經地義的。這次,我們要主動出擊,給項羽一個下馬威。范增不在了,臣有把握讓他中計。”
陳平道;“項羽雖然固執殘忍,但指揮作戰卻不失靈活,軍機大事,往往見識高人一籌,丞相大人切不可小看了他。”
王熬笑道;“我怎麼會小看堂堂的西楚霸王,只是昨夜偶然間想到了項羽的死穴。”
王竹急道;“先生快說。”王熬抖動着袍袖走到掛在牆壁上的巨幅地圖之下,指着一條紅筆畫出的河道:“鴻溝!這裡就是鴻溝。此,西楚之命脈也!”
王竹看了看李左車道;“先生能否說的再明白一些。”
王熬道;“鴻溝,開鑿於魏惠王十年,北至滎陽,南至睢陽,引黃河之水流入潁川,途中連接着濟水、濮水、汴水、睢水、汝水、泗水等八大河道,流經滎陽、中牟、開封、通許、太康、淮陰等六大郡縣。它是黃河、淮河之間的一條直通航道,是溝通西楚和三晉的唯一一條南北大河。有了它,黃河和淮河、泗水得以聯袂,有了它,彭城、黔中、陳城一代的百姓才能豐衣足食,喜獲豐收。”
王竹聽的雲裡霧裡。李左車已經心領神會了。
李左車點了點頭,順着王熬的思路向下說;“項羽自起兵以來,南征北討,主要的運糧道一共有兩條,第一就是從定陶、濮陽一代走陸路。另外,就是通過鴻溝水路運糧。由泗水一直到濟水,西楚的淮陰、太康這些地方的糧食就能源源不斷的運到前線來,接濟給養。眼下,滎陽、開封、中牟這些魏國的故地,都在我軍的掌握之中,王陵和袁生的部隊,更加扼守了敖倉之南,開封以西的‘飛狐口’、‘白馬津’險塞。可以說,項羽的水路糧道已經不通了。”
王竹笑道;“陸路上還有彭越,只要項羽的大軍從定陶過境,彭越立即就會渡過黃河,在東阿一代截斷他的糧道。此人休矣!哈哈!”
王熬苦笑着搖了搖頭;“倒也沒有這麼簡單,大王高興地也未免早了一點,我的計策的確是要拿鴻溝做文章,卻不一定非要斷他的糧道。”
王竹覺的挺沒面子,臉上一紅,咳嗽道;“那,那你說說,到底想怎麼對付他?”王熬道;“計策有二,第一條要迅速的辦理,第二條則可以緩行。”
王竹在座位上整了整身子:“說!”
王熬道;“首先,大王分三十萬人馬前往敖倉,填充開封、中牟等地的防守,務必把個飛狐口、白馬津守得固若金湯,給項羽造成一種我軍要斷他糧道的假象。大王想象,項羽會怎麼做?”王竹脫口而出;“當然是帥兵到飛狐口去拼命了。”
王熬道;“就是讓他去飛狐口。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比滎陽要複雜的多了,對我軍無比的有利。只要我軍在飛狐口一線,拖住項羽一個月,估計灌嬰的大軍也就攻陷了高密深入西楚了,那時項羽來到滎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如馬蹄陷入泥沼之中,越掙扎下沉就越快,大王必然全勝。”
王竹道;“好,不過,寡人還想聽聽先生的第二條計策。”
陳平心想,這二條計策,我大約已經猜到了,不過卻不能說,丞相大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王熬道;“等到項羽撤軍去攻灌嬰、王賁,估計兩人已經在楚國站穩了腳跟。項羽短時間內難有作爲。這個時候,項羽最需要糧草,我算了一下,那是正是七八月的豐收季節,大王,可以在鴻溝上游築起堤壩,擋住水流,阻塞河道,此舉可以讓整個西楚顆粒無收。項羽沒有糧草,拿什麼跟您爭天下。”
王竹心想,以前就知道鴻溝能夠分隔天下,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妙用,太好了。
王竹看了看排列在大廳中的謀士武將,問道;“衆卿以爲如何?”樊噲、滄海君都是些粗人,上陣殺敵勇冠三軍,講到謀略,胸中實無一策,緘口不言。李左車和陳平顯然是沒有意義的。倒是英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竹道;“淮南王似乎有話要說。”英布站起來,彎腰拱手,恭恭敬敬的說;“大王,丞相大人要斷絕西楚的水源,那,我回到九江去,豈不是跟着捱餓了。”
王竹不懂地理,沒法作答。
王熬失笑道;“這個倒是不會,我的計劃是讓灌嬰和王賁攻下西楚的彭城、蕭縣、酇縣、譙縣、苦縣並以此爲根據地把項羽的軍隊阻隔在長江之北,大約在陳城附近。這一代的居民是靠鴻溝的水源來生活的,早些年我曾經考察過這裡的山川地貌,對河流的源頭做了深入的瞭解,絕對不會錯的。而淮南王的任務,是攻入九江、淮南,六安、城父,我的意思,淮南王最好把根據地設在‘壽春’,這樣淮南王、王賁、大王、韓國的董翳就可以對項羽形成個四面包圍的局勢,項羽會變成裝進鐵籠的猛虎,空有獠牙利爪,無處施威。”
王竹突然嘆了口氣,沉聲說;“淮南王的夫人——是衡山王的女兒,對吧!”
英布虎軀一震,黑臉煞白:“夫人——”虎目中一片潮溼,險些落淚。
“我會去邾都見他一面!”英布的語氣,對岳丈非常不滿。
王竹慨然道;“終究是一家人,淮南王自己拿主意吧,寡人只是隨便的提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