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靈鳩和宋雪衣起了個早,穿着顏色淺淡的衣裝,搭上馬車去卿家,同行的還有宋家其他人。
從馬車下來,靈鳩望着卿家的大門,還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是從卿家出來,到現在近半年的時間,她還沒有親眼看過這裡。
誰會想到第一次見,會是一片悽慘白綾懸掛,白色燈籠隨風搖擺的景象?
在卿家僕人的領路下,靈鳩和宋雪衣來到卿家的大院靈堂。
江無寐剛上完香退下來,江蘺冶一臉憔悴的望着他,“鵲兒生前最喜歡她的無寐哥哥了,嗚……無寐,往後有時間多來卿家走動,當是陪陪姑姑可好?”
江無寐神情冷淡,輕輕頷首,側頭就看見走進來的靈鳩和宋雪衣兩人,原本打算直接離去的腳步頓住。
伴隨着下人的報名聲,靈鳩和宋雪衣一起上前,給卿靈鵲上了香。
誰也沒有注意到兩人的香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又比尋常燒得快。
靈鳩眸光一閃,輕輕掃了眼卿靈鵲的棺木,將三支香插入香爐內。然後轉身朝一旁的卿翰林走去,昂起頭露出白淨清新的面容,“卿老爺,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難過了。”
女孩兒軟和純粹的嗓音讓人不禁心軟,卿翰林也一瞬覺得這個女兒似乎比以前看得順眼許多。
“乖了。”他伸手想要拍拍女孩的頭。
靈鳩歪頭避過去,朝他露出一個純粹無邪的笑容,“如果爲這點事就傷心難過,以後遇到更悲慘的事,承受不住打擊,一命嗚呼了可怎麼辦。”
卿翰林臉上的笑容生生扭曲成猙獰。
靈堂內的衆人,有人迷惑,有人明悟,也有人毫無觸動。
“卿老爺,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卿老爺就兩個女兒,一個和我同名的孩子才意外去世,不到半年卿靈鵲又死了……”靈鳩一臉爲難的望着卿翰林,醞釀了好一會,才童言無忌的感嘆,“做你的女兒真可憐。”
“你這個不孝女!”卿翰林怒極了,揮手要打。
這回靈鳩躲閃得很及時,靈活的回到宋雪衣身邊的途中,回首留給卿翰林一個薄涼詭異的眼神。
卿翰林瞧見後,莫名覺得心底發毛。
“霞妍。”宋雪衣彎身把‘受驚’的女孩兒拉到自己的懷裡,“將禮物送上。”
霞妍面無表情將一個瓷瓶送到卿翰林面前。
“這是?”卿翰林怒氣未消,並沒有拒絕霞妍遞過來的禮,心中奇怪:在祭靈的時候送禮,這是什麼規矩?
宋雪衣抱着靈鳩站直,“這是三靈安神丹。”
饒是這時不適合,卿翰林聽到丹藥的名字還是忍不住驚喜了,微微露出笑容,正要對宋雪衣道謝,卻又聽宋雪衣道:“近日卿老爺喪女心痛,難免精神有異,未免病情嚴重,請善用此丹。”
“……”卿翰林生生忍住把瓷瓶砸向地面的衝動。
宋雪衣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馬車上。
靈鳩又開始雕刻桃木,頭也不擡道:“爲了氣他的一句,就送那麼好的藥,虧了。”
宋雪衣:“他若傲氣點不用尚好,若用了……”
靈鳩動作一頓,小刀在指尖擦過,嚇得宋雪衣連忙抓住她的手,見無礙後才呼出憋住的一口氣。這一幕看得靈鳩一陣感動又無語,問他:“你在藥裡做手腳了?”
宋雪衣默認。
靈鳩望着他面具後的那雙眼眸,走神的想:那日江底發生的一切,似乎不止令她醒悟,連他也變了。
“鳩兒覺得我殘忍?”
靈鳩沒有立即回答,反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宋雪衣道:“卿家是隱患,毀了卿家可以捧起溫家,加大我的利益和助力。”更重要的理由他沒有說,那就是他發現了,懷裡的女孩想要毀了卿家,報復卿翰林等人的心思。
這麼利益的言語從少年嘴裡說出來,寧和得彷彿在遊園談天,令人忽略了其中的殘酷。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記憶中那個溫柔寧和,宛若不染煙火的少年,已經步入俗世,用他的心智佈置一場場局,用他的醫術殺人……也許就是在江中用藥殺死卿靈鵲那一刻。
靈鳩一點厭惡失望的情緒都沒有,反而欣慰又憐惜,以及一份難言的安心——原來,太過乾淨的少年,會讓她侷促不安,不願在對方面前表露出殘酷黑暗的一面,害怕失去他的溫柔,被他用排斥厭惡的眼神看着。
“靈鳩,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靈鳩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看似膽大妄爲,在某些方面卻膽小得不可思議。
久久得不到女孩的迴應,宋雪衣垂眸撫摸女孩的秀髮,“鳩兒不需要想得太明白。”
靈鳩擡首,忽道:“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純潔無暇,就算有也太脆弱了,脆弱的經不起一點的挫折和意外,再謹慎的護寶人也會有不留意的時候,所以越珍貴的寶貝越要懂得保護自己,這纔有機會讓更多人欣賞珍惜。”
宋雪衣靜靜看着她,眼潭內盪漾開一圈圈包含笑意的漣漪。
他(她)不會因自己暗黑的一面排斥厭惡自己。
此時兩人的心思竟這麼的相同,各自不時浮動不安的心也越來越穩定。
次日,靈鳩和宋雪衣被請去寧遠居。
兩人一進門,門就被關上,大堂內氣氛沉悶。
左右座位坐着宋家嫡系三代,宋老夫人一代,宋歸生一代,宋秋生一代小輩。
這是三堂會審?
靈鳩表面神態懵懂,內心一片清明。
宋老夫人一開口就是,“雪衣,把你手裡的產業交給秋軒吧。”
宋雪衣表情都隱藏在面具後,誰也看不見,不過他氣息不曾有一絲改變,語氣寧和淡然如常,只問一句,“爲什麼?”
宋老夫人一口義正辭嚴,“你身體不好,本就不該爲此勞心費神。你以前從沒學過這些,我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你的請求,看看這幾個月你都做了些什麼?結束了和卿家多年來的合作,還和溫家簽了協議……”
宋雪衣:“奶奶可看到賬本的收益漲了?”
一句話讓宋老夫人當即啞然。
宋歸生橫插開口,“雪衣,一時的收益不能代表以後。這種勞心勞神的事你還是別做了,免得英年早那什麼的……二叔也是關心你才說話直白了點。”
“沒錯了,雪衣。”宋升雲笑容滿面,“以前你從來不管這些事,還不是過得輕鬆自在?人生就這麼幾年,何不讓自己過得輕鬆點?宋家讓你享盡榮華富貴幾年還是行的。”
“夠了!”孫谷蘭一臉冰冷決絕的站出來,仰頭望着宋老夫人,“娘,你真的要這麼做?”
宋老夫人同樣一臉陰沉,卻不理會她,對宋雪衣道:“雪衣,放棄手裡的產業,我答應你的事一樣不會變,你和你懷裡的孩子都會活得很好。”
靈鳩注意到她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自己身上。這是打算利用自己讓宋小白就範?
“我不信奶奶的話。”宋雪衣的回答對宋老夫人來說是一種衝擊,環視周圍的人,目光並沒有在誰的身上停留,“奶奶說是讓我放棄手中的產業,實則讓我放棄第一繼承人的身份。一個無所事事被廢除的嫡長子在宋家會受到什麼的待遇,奶奶不會不明白。”
宋老夫人老臉發紅。
“雪衣,你是怎麼說話的?!”宋升雲拍案而起。
宋雪衣依舊平靜,“活在所有人的不屑中,隨時可以被秋軒、琉珏他們踐踏的日子,太委屈。”
他怎麼能忍受懷裡寶貝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他要所有人都不敢招惹欺辱她!
“哈哈哈。”宋秋軒大笑,站起身朝宋雪衣走來,“雪衣,我才知道你居然這麼有趣,真是身殘志不殘啊!原來在你這殘敗的身體裡還能生出這麼大的野心,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你,還是該可憐你。”
笑得風度翩翩的宋秋軒,忽然臉色一冷,滿眼譏諷的藐視,一掌朝宋雪衣拍來。
靈鳩擡手,卻被察覺到的宋雪衣緊緊抱住,“宋……”
砰!
宋秋軒的身影摔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