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洗高木,露溥幽草,流螢點點低飛。
原遠說得累了,便靠在身後的樹幹上,沉沉睡去。
我望着濃重的夜色,想着她剛纔的那番話,似懂非懂。
淨戈也好,原遠也好,最後,終是要送到主人身邊。
這是我第一次接受殺人以外的任務,保護她,只是聽令行事,無關我的意願。
靜謐的山林,凌亂的心緒,漫漫夜長——
我在黑暗中靜坐着,直至天明。
側頭看了眼原遠,她依舊是入睡前的姿勢,雙目微閉,神情安適,好夢正酣。
風吹了一個晚上,許多不知名的小花散碎在她的頭上、臉上、衣服上,隨着她的呼吸而輕輕顫動。晨霧蒼茫,她宛若雲中仙子,任滄海桑田,歷浮生百劫,依舊不受干擾,沉睡千年。
不自禁地,我用力推了推她瘦削的肩,她嚶嚀一聲,細密的睫毛輕顫數下,然後緩緩地睜開雙眼。
“草溼霧重,回房間睡吧。”我替她撥落髮上的落花,順便理了理她凌亂的青絲。
她神色茫然地睜着眼,呆呆地看着我,彷彿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也盯着她看了一陣,這個古怪的人居然也有這麼傻愣的時候,實在有點無法想象。
“早上了?”她揉了揉雙眼,襟袖上的花瓣隨着她的動作而紛紛墜落,鋪了一地。
屋子的兩扇木門就在此時打開,阮潮羅綺綠裙,玉釵搖曳,款款而出,在見到我們時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原遠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走了過去,看也不看阮潮一眼,徑自入了小屋,所走之去,都遺留下一地零碎的殘花。
我在原地站立了片刻纔跟着她走進小屋。
不知道爲什麼,在見到阮潮的瞬間,有一種奇異的違和感在我心底擴散,但一時間又說不出那感覺源於什麼。
“大美人,大清早就出去了還是整夜都在外面?”
才走進去,就聽到蘇玳慵懶低沉的聲音響起。
“早餐呢?”原遠沒有回答她的提問,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桌子,神色不滿地問道。
“在廚……”蘇玳擡眼看見了我,說到一半的話突然打住了,表情略顯呆楞。
“又是小米粥嗎?”原遠撇撇嘴,坐到了桌子旁。
蘇玳慢慢地從座位站起,眼神複雜地一步步向我走來。
“坐吧。”她勾起了薄薄的朱脣,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嗯。”我震了一下喉嚨,從她身邊繞了過去。
耳邊一陣酥癢,是她的手指,碰觸了我的耳根。
轉過頭,我滿含警告地瞪她。
“蒸了包子哦,是你喜歡的。”蘇玳捏着一朵殘零的花兒,放在脣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低頭,發現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花瓣,才輕輕拍打,便揚在半空,無聲的旋落,遍地芳華。
阮潮一聲不吭地入了屋,從廚房端出了早飯。
熬得粘稠的小米粥,渾圓細白的包子,不是蘇玳能做出來的食物。
我看向了阮潮,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原遠對面,默默地喝着粥。
是阮潮做的早飯,只是……她受了那麼嚴重的傷,沒有五六天的時間如何能下牀?
還記得昨晚是我從山上一路把她背到小屋的,她的血染了我一身,把她放下牀時還氣息奄奄,而現在,只一個晚上,她居然行動自如?
“小美人不餓嗎?”蘇玳側着頭端詳我,眉宇間略帶關切。
我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心底總翻騰着化不去的疑惑。
如果這包子是阮潮一大早起來揉麪做的,爲何我一點動靜都聽不到?雖然我無法運用內力,但聽覺依舊靈敏,何況阮潮武功已失,步伐即使放得再輕,也不可能逃得過我的雙耳。
下意識地,我看了眼右手的手背。
結痂的地方已經開始脫落,新長出來的皮肉粉紅細嫩。
巨大的寒意涌上了心頭,我被一種深沉的恐懼壓迫得差點喘不過氣。
“解藥……”我緩慢地開口,看向了蘇玳。
蘇玳一口氣把剩下的粥都喝個乾淨,放下碗,輕柔地笑了笑:“今天馬上就叫毒蠍子配製,你放心好了。”
我把目光投到阮潮身上:“她的傷……”
“你忘了她是神醫,那點傷,算什麼。”蘇玳輕描淡寫地笑道。
我沒有忘記阮潮是神醫,但是,我不記得她什麼時候有替我的手療過傷。
阮潮一直默不做聲地埋頭吃東西,臉容依舊蒼白,但卻毫無病態。
原遠放下碗筷看着我說道:“阮潮那舞蹈我學會了,教我騎馬吧。”
我怔了良久才消化掉她說的話。
阮潮只跳了一次的舞蹈,接着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居然也能學會?
“大美人,騎馬可不像跳舞那麼簡單啊。”蘇玳對她搖了搖食指。
原遠“切”了一聲,別過頭去。
這個人,性格和淨戈相差如此遙遠,即使送到主人身邊,我也難逃死罪。
真正的淨戈,這裡只有蘇玳一個人見過,若想瞞過主人……
“你喜歡騎馬?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爲你只喜歡琴棋書畫風花雪月呢。”蘇玳打開摺扇,一下一下地搖起來。
原遠看我一眼,再轉望蘇玳:“……忘記了。”
蘇玳挑了挑眉,“啪”地把摺扇合上,微微笑道:“我可以重新教你。”
原遠沉默片刻,最後看向我說:“我學會了,你就教我騎馬。”
“……好。”我動了動脣。
這樣的發展完全符合我的想法,太符合了,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與自然。
我望了身側的阮潮一眼,她對我們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連頭都沒有擡過。“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採藥。”
聽到我的話,阮潮這才擡眼看我。
“不必了,那種藥草需要浸泡,我發現之前已經浸泡有了……所以,”她頓
了頓才接着說,“配製解藥用不着十天了。”
“那需要幾天?”我問。
“三天。”
我點了點頭。
“小美人?”蘇玳擔心地叫了一聲。
我看向她。
“昨晚沒休息好吧?最好進房間再歇一下。”蘇玳用近乎命令的語氣道。
我有點木然地逐一掃過她們三人,蘇玳、阮潮、原遠。
沒有一個人,要對我再說些什麼嗎……?
我站了起來,走向石壁暗門內的房間。
這樣的情況……又發生了嗎……
不可能一夜之間就結痂脫落的咬傷。
要十天左右才能配製好的解藥只剩三天便可完成。
淨戈突然的表明身份。
蘇玳極其自然地教導原遠學習淨戈應會的才藝。
這一切,都隱藏着某個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