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要問嗎?”蘇玳平和地看着我,彷彿發生過的事,都很微不足道。
我從來都一無所有,何需害怕失去?
“爻府上下十幾口人一夜慘死,你知道兇手是誰?”原來心痛到了極點後就再無感覺。
即使傷痕累累我也能咬牙忍受,習慣了,就好了。
“知道,是我派人下的手。”蘇二小姐平淡地道。
有時候,欺騙是一種慈悲,但蘇玳天生殘忍。
“爲什麼……”我始終無法相信一個小孩子會如此冷酷無情。
蘇玳把目光投到了阮潮身上,沒有一絲感情起伏地道:
“爹說過,鏡衛必須對主人一心一意。”
“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換來我的忠心?”阮潮咬牙切齒地怒瞪着她。
蘇玳笑了,那笑容含義不明。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這樣做,不是想要你的忠心,只是給你一個警告。”
我已經不想聽下去了,真相永遠是殘酷的,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這裡沒我們的事,我們去吃早餐吧。”原遠大了個大大的哈欠,拉着我就往觀景樓走去。
雖然天才剛亮不久,但觀景樓的大門已經大開,夥計們正打掃着樓面。
“花邀……”阮潮急急地跟了過來,扳過了我的身子,嚴厲地看着我,“現在什麼都弄明白了,仇人就在面前,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怔怔地看着她,從剛纔到現在,我的腦子都鈍實得無法運轉,更是無法馬上領會她說的話。
原遠微微眯起雙目,面無表情地盯着阮潮放在我肩膀上的那隻玉手,瞄準目標,向着那雪白的手背用力地彈了一下中指。
“你幹什麼?!”阮潮吃痛地縮回了手,轉而瞪向原遠。
“你不要跟來,影響食慾。”原遠像趕蒼蠅一樣對阮潮扇了扇手。
阮潮頓時被氣得面色發青。
“你根本就不知道現在的狀況,別在這裡攪和!”阮潮氣憤地要推開原遠,被我伸手擋了回去。
“不是蘇玳叫人下的手。”原遠清甜的聲音帶着無比的篤定。
我依舊過了幾刻鐘才完全理解她說的話,有點木然地轉過頭去看她。
注意到我的目光,原遠也看了過來。
“你覺得是蘇玳派人做的嗎?”
我……覺得?
印象中的二小姐對蘇家傾盡心力,她可以爲了蘇家而不擇手段。但如果是爲了她自己……
蘇二小姐雖然放狂不羈,霸道張揚,但凡事都極有分寸。她可以殺人如麻,卻不會濫開殺界。
“……不是”我緩慢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如果她真的爲了鏡衛的死而流淚,又怎麼會下令屠殺十幾條人命?況且當時的蘇玳只是個小孩,還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力,蘇家的親衛只忠於自己所跟隨的主人,不會盲目聽命。
下達命令的人,應是蘇家老爺。
蘇玳囁嚅了一下,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你希望我恨你嗎?”我無力地笑笑,望向她。
客棧裡,在我驚醒的時候她也是醒着的,她注視着我的舉動,從中窺探出我的心意。
所以,這是她給我的答案。
我們永遠都只能是主從關係。
她寧願要我的憎恨。
蘇玳沒有避開我的視線,隔着晨霧,我們相對凝望。
“你三番四次的拒絕我……不原諒你。”
我愕然。
她彎起脣角,笑意冷冽。
“你初初對我懷有好感,是因爲見過我的鏡衛。只單憑這點,就已經註定了你只能是我的臣。”
蘇二小姐的驕傲我是知道的,那樣的相逢卻無可避免。
原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所以……不能是朋友。”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樣的感受,我只知道,某種看不見的沉重壓得我無法喘氣,但某種辨不明的情緒卻正在消融。
“你真不是普通的遲鈍。”原遠湊了過來,像看怪物一樣打量着我,“怎麼可能是朋友,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們很有問題。”
我疑惑。
“會有什麼問題?”
“哪有人聽到自己的朋友沒救了會激動得吐血的?”原遠煞有其事地分析着。
蘇玳阮潮和我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等着聽結論。
“而且你們無論是看對方的眼神還是舉動都非常曖昧。”原遠繼續頭頭是道地接着講。
如果不是朋友……那會是什麼?
我跟小妖說過,我們是朋友,但我最終還是殺了她,選擇自己活着。而那次在阮潮居所的密室被困時,我也曾起過要殺死蘇玳的念頭,選擇的卻是同歸於盡的方法。
難道,我對她的感情,真的不是朋友?
“你們之間絕對已經超越了朋友的關係。”原遠嚴肅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蘇玳。
我只覺得心頭一驚,某個沉積在心底的答案將呼之欲出,我既期待,又惶恐。
就在這時,阮潮上前一步,打斷了原遠的精彩演說。
“不是餓了嗎,去吃早飯吧。”
街道上行人漸多,沿路的店鋪都開始紛紛營業。
“我正說到欲罷不能之時……”
“沒有什麼好說的,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他們之間,只是仇人關係。”
阮潮一邊說,一邊拉着原遠往觀景樓大門走去。原遠一邊不樂意地掙扎着,一邊氣呼呼地說道:“這個我也會,蓉兒是‘匹夫無罪,但懷璧其罪’,對吧?”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阮潮也氣得不輕。
我腳下稍作移步,便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讓她說完。”我今天一定要把心裡那團亂糟糟的感情整理清楚。
“繼續說。”蘇玳也走了過來,眼中略帶急切。
看來,才華橫溢的蘇二小姐也有拙劣的時候。
原遠掙脫掉阮潮的手,得意地翹起了脣角。
原以爲她不懂得笑,但此時此刻,她確實笑了。雖然看起來總讓人覺得存心不良。
“有一句經典的話叫作:在錯的時間裡遇到了對的人。”她說完後環視了我們一圈,發現大家都很茫然,於是只好繼續說道,“簡單來說,你們現在的情況就是‘昨夜星辰昨夜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這就是簡單來說……?我怎麼覺得腦筋在打結。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你不覺得這事根本不需要挑明嗎?”阮潮再一次打斷原遠的話,“她們是不可能的啊!”
“什麼不可能啊?”我問話的同時,蘇玳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們擡眼望了一下對方,又極迅速地別過了頭去。
“她說你們之間不可能。”原遠誇張地長嘆了一口氣。
“不可能什麼?”我追問。
“你還不明白嗎。”原遠的眼神滿是同情,“你們之間的感情……”
“小籠包出爐了。”阮潮指着觀景樓那邊大叫。
“是姐妹啊!”原遠接下去說。
“啊?!”阮潮張大了嘴。
姐妹……?
“你不是想和蘇玳一直在一起嗎?”原遠的態度近乎責問。
“……嗯”我的確有過這樣的念頭。
“你也是吧?”原遠又看向了蘇玳。
“那又怎麼樣?”蘇玳反問。
“想永遠在一起,又非常緊張對方,單獨相處時還會偶爾心跳加速,是這樣嗎?”原遠問道。
大概是那樣吧……
我和蘇玳點了點頭。
“所以是姐妹之情啊。”
“但是……”我看向了阮潮,“她爲什麼說我愛上仇人?”
阮潮此刻的表情有點奇怪,一陣青一陣白,剛纔一直試圖打斷原遠的話,現在卻像什麼都說不出來。
“武俠片裡常有的橋段是‘認賊作父’,你的話應該改爲‘認賊作姐’。”
意思是說我把仇人當成了姐姐?
“仇人怎麼可以是姐姐呢?”原遠看着我問。
“……這個……”話是很有道理……
“不是姐姐不能愛啊。”原遠理所當然地道。
所以,我和蘇玳之間是姐妹之情。
我看見對面的蘇玳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哦,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