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聽雪榭的地方, 種滿了梨樹,一到花季,便飄滿雪白的梨花。
用原遠的話來說, 蘇玳是個喜歡浪漫的人。
龍林戩將我們直接帶到了蘇玳的臥室, 濃重的藥味在室內瀰漫不散, 桌上一點昏黃的燭火, 照亮了不大的房間。
羅帳沒有落下, 可以看見鵝黃色的牀褥上躺着一個纖瘦的人。
注意到我們進來,蘇玄墨擡起頭來,冷淡地看我一眼, 隨即招手示意原遠到他身邊。
原遠聽話地走了過去,而我與龍林戩則恭敬地站立一旁, 聽候差遣。
阮潮也在, 立在蘇玄墨身後, 一臉倦容。
令我意外的是,師傅居然也在, 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靜靜地看着窗外,面無表情。即使知道我們進來,也並沒有轉頭看我們一下。
“蘇玳怎麼樣了?”原遠走到蘇玄墨身邊,卻看向了阮潮。
“受了很重的內傷, 我已經幫她運氣調息過了, 現在只需慢慢調理身子。”阮潮尚未開口, 蘇玄墨已搶先回答。
蘇玳是醒着的, 她動了動, 似乎是想坐起來,阮潮連忙上前扶起了她, 在她的背後墊上枕頭。
和其他大病初癒的人一樣,蘇玳此刻顯得虛弱不堪,臉色雖然已經沒有了之前嚇人的蒼白,但仍無絲毫血色。
“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事。”蘇玄墨淡淡地開口。
蘇玳已醒,而阮潮也在,他大可不必把我和原遠也叫來,甚至包括師傅與龍林戩,他這番用意,到底爲何?
蘇玳皺着眉略微沉思,良久才道:
“那天,我去找孃親,但找遍了房間都看不到她,於是,我走進了佛堂。”
在場的人都聽得認真,連之前一直淡漠地看着窗外的師傅也轉過了身來。
“案上的香爐還插着燒了一半的香,孃親果然來過。”蘇玳的語調有點拖沓,可能是因爲剛醒過來,聲音帶了點嘶啞。
“但是佛堂裡沒有孃親的蹤影,我想她大概在小室裡。”阮潮體貼地倒了杯熱茶遞給蘇玳,蘇玳接過來喝了一口,舔舔嘴脣繼續說道,“我剛想走去小室那邊,卻突然發現……”
說到這裡,蘇玳停了下來,目光望出了窗外,怔怔地發呆。
房間裡沒有人出聲催促,都耐心地等待着,空氣間透着異乎平常的安靜。
“我發現佛像前面還有一個神龕,裡面供奉着的佛……樣子很奇怪……”蘇玳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我則馬上努力回憶那天進入石室後所見到的情景。
地面上有着破碎的佛像,但那是比較高大的金佛,至於佛龕,我倒沒怎麼注意。
蘇玄墨這時候出聲打斷了蘇玳的話。
“你看到的那個不是佛,起碼一開始並不是。”
顯然蘇玄墨有注意到蘇玳所說的東西,也許後來他有回過佛堂。
“那尊是九子母像。”蘇玄墨平靜地道。
九子母……?
我和原遠對望了一眼,她的神色有些怪異,像是聽到了不尋常的事情。
“我想走近一點去看,就是那個時候,身後有掌風襲來,要閃避已經來不及了,我只好轉身和那人對掌,想不到對方的內力那麼深厚,我被撞飛到神案上,再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蘇玳說完之後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阮潮接過,又再爲她倒了一杯,但這次她並沒有喝,只是捧在手中,彷彿在取暖。
“那麼說來,你沒有看清楚襲擊你的人是誰?”蘇玄墨皺起了雙眉。
蘇玳搖了搖頭。
看來襲擊蘇玳的人是個厲害的高手,僅用一招便險些置她於死地……身懷如此絕學的人,不可能是阮潮。
“在蘇家,能有這等修爲的人,都在這裡了。”蘇玄墨出其不意地說道。
我吃了一驚,對面的龍林戩與師傅也都同時露出了驚疑之色。
難怪蘇玄墨把我們都一同叫來了……莫非他懷疑我們……?
但是有着這般高強武功的人,即使不驚動蘇家侍衛也能出入自如,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所爲,並且已經逃離這裡了。
“阮神醫,我想聽一下你的說辭。”蘇玄墨話鋒一轉,看向了阮潮那邊。
阮潮面容冷淡,稍微思忖一下才道:
“我是被一個人影引到那裡去的。”
“哦?”蘇玄墨挑了挑眉,表情不像是相信,卻也沒有表示懷疑,只淡淡地道,“然後?”
阮潮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說道:“我看見那條人影進了凌寒齋,便跟了進去。我在那裡轉了一圈,沒看到什麼人,卻發現了屏風後面有一道開着的暗門,於是我走了進去。”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專心地聽她講述。
“石門裡面是一個佛堂,不大,一目瞭然,不遠處還有另一道開着的門,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如果阮潮所說的都是真話,那麼她就比蘇玳要更早地進入石室。
“我才走進去,便感到有個黑影撲了過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阮潮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不再言語。
看來,她要說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我記得蘇玳遇襲的那天,阮潮並沒有受什麼外傷,她所說的應該是有人以極快的速度到達了她身邊,並且點了她的昏睡穴。
那個人重傷蘇玳,又對蘇老夫人痛下殺手,很明顯只是針對蘇家的人,所以,纔沒有去傷害阮潮……?
這樣的話,誰會相信?
至少,蘇玄墨不可能相信。
“說一下你醒來後的事情。”蘇玄墨指示道。
阮潮低下頭思索了片刻才繼續開口:
“朦朧中,我聽到外面很吵,於是我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居然倒在了地上。我慢慢地扶着石壁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手碰到了哪裡,對面的石門很突然地就開了,你們都站在門外。”
阮潮雖然生性狡猾,又多行不義,但此時此刻的表情,卻不像在說假話。
又或許她已經狡詐到了極致,令人分辨不出她有絲毫說謊的神情。
蘇玄墨沉默着,似乎在斟酌阮潮話裡的真假。
“我們都試過了。”師傅這時突然開口,表情陰沉至極,“佛堂的那處開關離石門較近,只要輕功夠高,可以在按下開關後從將要關閉的門逢中穿出。但第二石室的開關卻與石門隔了好一段距離,而且門關閉的速度十分迅速,我和主人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在按動機關後離開石室。”
不僅是阮潮,連我也震驚莫名。
師傅的言下之意有兩個,一是兇手的武功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二是,阮潮在撒謊,除了被關在裡面的她之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三者殺了蘇老夫人後離開。
“去看一下啊。”原遠站了出來,“我們現在就去看一下第二石室!”
蘇玄墨若有所思地看了原遠一眼,點了點頭。
蘇玳沒有一同前去,她的身子還很虛弱,留在了聽雪榭休息。
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阮潮疲憊地垂着頭,無精打采。
我第二次踏入了蘇老夫人的寢室,蘇玄墨拉開遮擋暗門的屏風,被破壞的石門映進了眼簾。
石碎與破掉的佛像已經不在,供奉神佛的桌子已經還原,上面不再設香爐祭品,但神龕與裡面供奉的佛像依然在,或許是因爲它們並沒有受到損傷。
我看了一下,裡面所擺放的佛像真如蘇玳所說的,有點奇怪。
一般佛像,都是面容慈祥的彌勒,然而這一尊,卻面容醜陋,神色猙獰,與其說是佛,倒更像是母夜叉。在其身下,還圍繞着九個外貌難看頭上有角的小童,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果然是九子鬼母。”原遠在我身後驀然開口,嚇了我一跳。
“鬼母……?”我怔怔地重複。
蘇玄墨似乎沒有理會我們,領着師傅與龍林戩走進了開着門的第二石室。
“我們也走吧。”有蘇玄墨在,原遠沒有拉我的手,只是提醒了一句,便跟了進去。
我最後一個走進了第二石室。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存貯室,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個放置着香燭紙錢的鐵架子。
蘇玄墨走到了石室的盡頭,指着石壁上一處如銅錢般大小的凸起,沉聲道:“按下這裡,石門便會關上。”
一邊說着,他的食指摁了下去。
幾乎就在同時,石門砰然合上。
即使我心裡早有準備,卻依舊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快!
石門關上的速度太快了,而機關所在的地方離門口又隔着相當的距離,難怪以蘇玄墨和師傅的武功都無法出去。
我想,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穿過石門離開的,除了神仙,就只剩鬼怪了。
“你還有什麼話說?”師傅冷冽地瞪着阮潮。
“信不信由你,”阮潮疲憊地扶着額角,“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