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殺那魔頭,本宮怎麼不知,皇上明明答應過本宮,定讓本宮親手結果了那魔頭的性命。”
說話的女子擡起頭,近乎咬牙切齒的,像是同那人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女子的眼中隱隱有光芒浮動,讓臉上的笑容更使人覺得心驚。
貝齒用力的咬破了下脣,脣上剛剛纔癒合的傷口,磨合着疼痛再一次裂開。
虞美人起身,繡鞋踩過瓷片,僅僅兩步,十指滲透了皮肉,她擡起眸,衝着大殿上的女子看去,聲音亦不卑不亢:“臣妾有事情要問皇上,請皇后娘娘恕臣妾先行離開。”
虞姬動了動嘴,想要說什麼,只覺方纔得虞美人身上突然就有了一股殺氣,嚇得她哆嗦了一下,還未來得及開口,對方已經轉過身,裙帶輕揚,步步生蓮。
走出大殿,虞美人才覺得心口劇烈一痛,眼眶中緩緩的流出一滴眼淚,她仰首看了看天,等到將剩下的眼淚全數吸了回去,纔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鳳輦。
如此絕情,如此決絕,這便是那條蚯蚓所說的讓她後悔的方式,是她表達錯了嗎?還是他寧願她恨他,也要將她困在身邊,只要這顆棋可以輔佐他的天下,他便能夠不擇手段。
亦能同生,亦能同死。
她癡笑,終於他要逼她做出決定,讓她連最後一絲留戀都顯得可悲。
北丘尹啊北丘尹,她只求能夠平靜一生,可是他爲何要對她這般狠,這般殘忍。
“帶本宮去見太皇太后。”
沒有人敢反駁,鳳輦很快朝着朝夕宮的方向移去,第一次,虞美人發現了權勢的重要,可以不畏天,不懼地,但是普天之下,再沒有能夠大得過皇權的東西,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就連武功天下第一也沒有用。
她終於覺悟了,爲何南宮傅會和那條蚯蚓一樣,執着於天下,讓她和天下之間永遠都決不出勝負。
朝夕宮
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從大殿之外走進來,榻上的人起身,問道:“蘇嬤嬤,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太皇太后,容老奴出去看看。”
蘇嬤嬤剛想出去,卻看到獨自闖進來的虞美人,以及身後緊追進來的是爲宮女。
朝夕宮一向守備森嚴,卻不知這女子怎麼就單槍匹馬的闖了進來,不過這也太過放肆。
“大膽,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一個小小的妃子,竟然不經通傳就闖了進來。”
蘇嬤嬤義憤填膺出聲,卻被虞美人冷聲喝住:“你一個小小的奴婢,憑什麼來教訓本宮。”
“你……”
蘇嬤嬤氣極,她在朝夕宮當差幾十年,往常不管嬪妃還是宮婢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定是要給三分薄面,可是這個女子卻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但是礙於那女子身上的氣勢,她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榻上的人已經起身,看到虞美人的時候卻並不生氣,似是早已料定她會來,臉上隱約有了笑意。
“皇上這個時候已經去了午門。”
虞美人眉心一緊,心中跟着一跳,或許從她今天還沒踏進門開始,太皇太后已經洞悉了她的一切,包括她接下來會有的舉動。
“原來太皇太后纔是真正的執棋人。”
虞美人笑着出聲,然後俯身恭敬的行禮:“臣妾謝過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聞言合上了眼,臉上笑容依舊,虞美人轉過身,朝着殿外走去,只剩下一臉不解的蘇嬤嬤。
那女子闖進來的時候分明帶着一股殺氣,只是太皇太后卻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她規矩了起來,蘇嬤嬤猜不透,究竟這太皇太后用了什麼手段,此時見她合着眼,似乎是閉目養神,便不好打擾,吩咐了那些宮女侍衛都回去當差。
虞美人走出大殿的時候,一顆也等不及,立即上了鳳輦吩咐趕去午門。
此時已是豔陽高照,離午時只怕沒有多久,若是趕不上,虞美人簡直不敢想象。
只是趕上了,她又能做什麼呢?無論她出面與否,北丘尹決心已定,她定是救不了人。
心還是會痛,只是反反覆覆,又能夠有多痛?
“停。”
宮人立刻停下了腳步,如此來來回回,他們有些弄不明白這皇貴妃的心思。
“去乾熙宮,本宮去那裡等皇上。”
虞美人說完,擡轎的人立刻動了身,反方向折回,她現在的距離,離午門不過是短短几十米,可是她,卻始終不敢擡起頭,去看那個方向。
明知道結局,她何必多此一舉。
只是心中還有些不甘,他爲何還是不明白她。
“等一下。”
心中猶豫,她回頭,面向那個方向,然後微微起脣,輕揚的歌聲,帶着淡淡的憂傷,劃破天際。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憶。
最好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最好不相對,便可不相會。
最好不相誤,便可不相負。
最好不相許,便可不相續。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
僅留在心底的最後一絲希翼,希望北丘尹聽到歌聲的時候,能夠明白她當時所說的話,至少,她希望,這首歌能夠救南宮傅一命。
對於那個人,她不能夠再多一次的虧欠他,她今生虧欠他的已經太多了,就算愛情也彌補不了她該還給他的債。
歌聲悠揚婉轉,輕靈悲傷,在午門的上空停留,北丘尹轉過身,看向身後的虛空,通孔漸變深邃起來。
是最後的道別嗎?
他的心口一痛,然後轉過頭死死的盯住死囚的位置,那一頭銀白長髮遮掩了男子本來的面容,雖是如此,他依舊能夠感覺到,歌聲傳來的時候,那個男子的雙肩輕顫了一下,然後擡起頭,露出原本驚豔於世的面容。
就是這個人,北丘尹的胸口突然間凝聚起一股恨意,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那個女子會移情別戀,爲何要背棄對他的愛情。
“皇上,時辰到了。”
時辰到了,北丘尹擡頭看了看天,遠處的歌聲還在繼續,他緊緊握着手中的令牌,想起那張笑顏如花的臉,以及那日她所說的話,字字在目,讓他所有感官都開始抽搐,手臂一揚,手中的令牌被高高拋起,然後那個字便重重落下。
“斬。”
一個“斬”字,終於要將他們的關係清晰了,她會恨他,但如果恨他可以留住她的話,他寧願這恨,無窮無盡。
鼓聲頓起,烈陽高照,風沙迷了人眼,合着淚水一同滴落在指尖,不知何時,她今晨強忍着的淚水流了出來,歌聲戛然而止。
“回宮。”
短短兩個字,骨頭繃得咯咯作響,她用盡了力氣,心脾俱損。
一路回宮,直到走到大殿門口下了鳳輦,一路上竟是渾渾噩噩,有人從殿內匆匆跑出來,然後一句句的喚着她。
“娘娘,娘娘你別嚇我。”
虞美人回過神,看着眼前這張娟秀的小臉,正擔憂的看着她,從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讓她想要大哭一場,然後她便用力的抱住眼前的女子,將頭靠在她的身上,眼淚流乾了,聲音亦有些失魂落魄。
“他死了,是他殺死了他。”
聽到這兩句話,馨玉先是嚇了一跳,立即讓身後的宮人退下,扶着虞美人走回殿內,然後關上殿門。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知道,能夠讓眼前的這個女人動容的,以至於癡癡傻傻的,定是足夠傷心的故事。
都怪她貪睡,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虞美人一個人害怕。
“馨玉,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虞美人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助,讓馨玉有些心疼,卻只能讓她坐在凳子上,然後她站在她身後將她攬入懷中,撫摸着她的頭,柔聲道:“娘娘別怕,有馨玉在,任何問題都能夠想辦法。”
“不可能的,不可能有辦法的。”
虞美人慌亂的搖着頭,似要發瘋,卻沒有眼淚的低泣起來:“他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我認識了他十一年,如今才知道我所認識的一直都是另一個他,一個我想象出來的,可怕,殘忍,沒有感情,不是,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個樣子的是皇上,不是那條蚯蚓。”
從虞美人的話中,馨玉隱約能夠猜到什麼,她皺了皺眉,然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信服力。
“皇上從來都沒有變,至少皇上對主子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主子你是做噩夢了,你現在很累,需要睡一覺,夢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原點,相信我。”
“真的嗎?”
虞美人靠在女子的懷中,聽見對方的心跳,似乎真的有了一絲疲倦。
“恩。”
馨玉用力的點了下頭,良久,她聽見懷中女子不再開口說話,不再不安,閉上眼,她能夠聽見女子的呼吸極淺而又均勻,靠在她的胸前,安靜的,彷彿真的已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