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霄崖
涼風淡淡,皓月華灑落朦朧的光芒,虞美人周身縈繞着淺金色的光,站於懸崖邊緣,凝視着眼前黑暗中的虛無。
不知爲何,她唯一想到的地方就是這裡,伸手摘下面具,然後素手一揚,鬼面便緩緩墜落崖底。
這樣的面具她要多少有多少,她閉上眼,很靜很靜,或許是這懸崖太深,又或者是那面具重量根本不足以留下聲響,山崖之間,一如既往的幽靜,聽不到任何回聲。
死寂,伴隨着她的心跳,讓她漸漸的陷入了一個夢境,可以說是一個故事,在許多年前發生。
天啓十七年三月中旬,因着太皇太后的壽辰,她第一次跟着父親進宮。
太皇太后當時已經病入膏肓,僅能臥於牀間,便免去了皇宮設宴,忠臣只用攜着家眷在行宮之外賀壽,送上賀壽的壽禮。
賀壽完畢,右丞虞沐陽被皇上臨時召去議事,將年齡僅有八歲的虞美人留於偏殿,囑咐家僕看着小姐,避免在這皇宮中闖禍。
虞美人哪是個安生的主,更何況她心想自己前世三十載總不會白活,哪裡會闖下什麼禍事,於是就藉口肚子痛想在皇宮裡遊覽一番,家僕們皆信以爲真,而且這虞家大小姐是虞老頭的掌上明珠,平日裡疼愛有加,剛剛又得了太后的喜愛,哪裡是他們能得罪的主,心中雖懼怕自家小姐會唬他們,卻也只能任由其胡來。
虞美人脫身後,便在這皇宮之中漫步,誰料北丘皇朝的皇宮哪裡像她想象的那般簡單,以爲自己憑藉着前世遊玩故宮的記憶,便不會迷路,誰想她越繞越糊塗,好不容易繞到出宮的門前,此時已是黃昏,估計老爹已經急得在派人四下找她。
完了完了,又要挨罰了,這樣想着,已經加緊了腳步,想要找個宮中的侍衛問問,遠遠的便看見有人在皇宮門口糾纏。
走到近處,見是兩個小太監,似乎是沒有宮中的宮牌,和剛纔進宮的那一隊混了進來,正要被抓去面生,那兩個人估計是怕了,在宮中丟了宮牌是大罪,尤其是從宮外回來,很有可能被當作奸細或刺客。
虞美人見那兩個太監都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虞美人一想到這麼小的年紀那兩個孩子便做了太監,身體殘疾,便覺得可憐,而那二人其中的一個,還是個風度翩翩的俊美少年,和人推攘之間袖中掉出了一隻短笛,便有了惻隱之心,走上去衝着那兩個被人制住的少年便厲聲道:“誰讓你們在這偷懶的,我讓你們幫我買的短笛買到了嗎?”
聽到虞美人的聲音,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見是一個半大的女娃娃,長得粉妝玉砌,五官精緻,看得出未來的傾城之姿,那女娃娃一身鮮豔的華美衣服,一衆侍衛皆以爲是皇上的哪個公主來了,又見她認識這兩個太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把我的短笛扔在地上。”
虞美人說着一個一個人狠狠的瞪過去,小丫頭臉上的狠勁頓生氣場,然後低下頭伸手便要去揀那笛子,還念念道:“我今天跟爹爹來宮中替太皇太后祝壽,太后喜歡笛子聲,我叫人給她出宮買支短笛,竟然耽擱了這麼久的時間,你們可知道,我爹可是虞沐陽,回頭讓我爹拿了你們的腦袋,看你們還能欺負我的短笛嗎。”
手指剛剛要觸到短笛,已經有侍衛立即俯身拾起短笛,雙手遞到虞美人的手中,賠笑道:“原來是虞家小姐,我們剛剛衝撞了小姐,小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侍衛的心裡此刻就像明鏡一般,要是得罪了哪個公主就算了,頂多是驚動了皇上太后,做做樣子挨幾下板子。可要是得罪了左右二丞的掌珠,只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北丘皇朝誰不知道,虞陸兩家,權傾朝野,動一動小手指便能要了他們的小命,更何況他們早已聽聞,虞家的那個大小姐,深的虞老頭的寵愛,剛剛還得了太后的喜愛,讓皇帝下了隨時可以入宮的聖旨,他們哪裡能惹得起這麼一個丫頭。
好在還只是一個小丫頭,哄哄就能了事,虞美人便將計就計,一把從對方手裡奪過了笛子,乾脆耍起了大小姐脾氣:“知道我的厲害了吧,還不趕快放手,本小姐要親自教訓這兩個太監。”
“這……”
幾個侍衛對視了一眼,似還有些猶豫,都是提着腦袋辦差的人,哪裡敢出一點錯誤,若是今個的事情被哪個嘴快的傳了出去,定會制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怎麼,你是瞧不起我是個小孩,所以根本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是敷衍我嘍。行,我去找太后給我做主。”
虞美人說完,轉身,剛剛邁出兩步,那侍衛便追了過來,連連攔住她,然後對壓制住那兩個太監的侍衛使了下眼色,那而四個侍衛便將兩人壓倒虞美人面前,剛開始的那個侍衛又陪着笑說道:“那麼這兩個人就交給小姐處理。“
虞美人心中在笑,臉上依舊留有殘怒,惡狠狠的瞪了那兩個太監一眼,然後擡起頭,正好不遠處已有家僕趕來找她,她便笑着衝那兩個家僕喝道:“你們,過來給我把這兩個人壓上。”
侍衛見這位大小姐真的動了怒,便退到一旁,那兩個家僕一來就被小姐吆喝着抓人,心中不解,卻也依照着做了,跟着自家小姐朝着前方走去。
走了一陣,虞美人才停下腳步,見四處沒人,便看向那兩個太監。
“你想幹什麼?警告你不要做的太過分,這位可是……”
“小姐這可是要幫我們。”
那個剛剛開口的小太監,接着被另一個打斷,虞美人臉上笑得天真爛漫,看向後說話的那個太監,那個好看的少年郎。
“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幫你,而不是要教訓你。”
虞美人問完,那少年笑而不語,只是一直目不轉睛看着她,她被看得久了,便也有了幾絲惱怒,手中的短笛被握的熱了,她也不想多耽擱時辰等着挨老爹的罵,立即將那隻短笛噻到那個太監手中,讓家僕把人給放了,然後擺擺手,讓那兩個家僕跟着她走,再不去管那兩個小太監。
虞美人沒有注意到,她身後那個握着笛子的少年,在她走後,始終望着眼中那個小小的少年,眼神中隱隱有光芒閃爍。
走了一會,虞美人忽然間轉身朝着那兩個家僕問道:“我老爹的表情如何?”
“老爺好像有事,把小姐託給了虞妃娘娘。”
“你不早說。”
虞美人心想,早知老爹把她託給了姑姑,今晚估計是不用出宮了,那她還着什麼急,便不斷的往前走,身後的家僕緊跟着不放,她哪裡還想要這兩個人跟着,便轉過身,喝道:“再跟着我,全部都要掉腦袋。”
兩個家僕被她喝得一怕,便不敢再跟着,又擔心老爺怪罪,等到虞美人走得遠一點,便偷偷跟在遠處。
虞美人哪裡能給他們機會,很快便把他們甩在身後,同時,她很快便再次迷了路。
忽然之間,傳來一陣簫聲,簫聲寂寂,似是纏綿,似是悲楚,彷彿喚回了她前世的記憶,讓她心中跟着纏綿悽楚,冥冥中像是被那簫聲牽引,尋這那簫聲走入一片桃花花海,簌簌飄落的花瓣雨中,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背對着她,手執長簫。
多美啊,就像電視劇裡,言情小說中的畫面,她想象着那個男人的容貌,用一個八歲女孩的身體,在這悲涼的簫聲的共鳴中懷了春心。
那春桃開得正好,每一簇都瑩白粉嫩,紛揚飄落間,虞美人似是被吸取了魂魄般。
在現代,她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桃花,一簇一簇,鮮活可愛,妖美動人。
伸出手,小小的手臂太短了,連花枝都不能夠觸到,還隔了很大的一段距離。
或許是她摘花的舉動太過笨重,驚動了那個正在吹簫的少年,回首間,簫聲退去,四目相對。
那是第一次,她看見一個少年的錯愕,震驚,迷惑,不解,溫潤如玉的面容,被桃花的豔麗襯托的更加的乾淨,美好。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她看着他的時候,還是孩童的面孔,而他看着她的時候,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風華翩翩的俊美少年。
原來都是上天註定,即使沒有姐妹雙生,她依舊只是一個替代品,而那個讓活人,她成爲替代的女人,卻早已香魂早逝,試問活人又怎麼能夠爭得過死人,而她所謂傾盡天下的愛情,那條蚯蚓所許諾的愛情,只不過是她偷來的。
她偷來的,根本算不上幸福的另一個女人的幸福,她做了那麼久的美麗的夢,最終的結局,究竟讓她情何以堪。
痛,無情的痛楚,被太多感情包裹,她緩緩的睜開眼,看着那虛空的絕望。
原來被人欺騙的真心是這樣一種悲憫的痛,她甚至開始可憐自己,可憐那個傾盡天下的虞美人,那個魔頭當初也是她這樣的心情吧,所以纔會寧願她親手將他心中的愛恨毀去。
而她,卻連恨也恨不起來,只有空蕩蕩的絕望,讓她生不如死的痛着。
伸手撿起地上讓人編制的長繩,繩子的一端她早已在樹幹上繫好,一圈一圈,打成死結。
前世就是這般死去,那麼今生呢?她要再賭一把,如果不能死去,她便重生,她欠那個魔頭一條命,她不能始終欠着,她欠那個人的一段情換不了,她也不能夠爲他報仇,她下不了手,金鑾寶座上的那個人,她這一生怕是下不了手了。
繩緞在身上纏了幾圈,她緩緩閉上眼,這一次心中寧靜,像是沉澱依舊的海水,在波濤洶涌的前一刻,足尖踮起,手握長劍,張開雙臂,然後雙膝用力,身體跌向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