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丘尹癡癡的看着跪在大殿最前方的身穿金甲的人兒,卻在聽到那聲聲排山倒海之勢的萬歲之時,心中突然間涌起一陣驚濤駭浪,直接壓向胸口,痛得整個神經一震,竟是要撞擊着噴涌上來。
她來了,如他所期望的那般來了,可爲何,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的答案。
“皇上。”
開口的是一側的虞姬,如果她看的沒錯,北丘尹剛剛那一瞬間竟然失態了,雖然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她卻不能讓任何事情破壞她今晚的計劃。
北丘尹這才如夢驚醒,卻並不移開視線,聲音中已經恢復平素的淡定威儀。
“平身。”
“謝皇上。”
虞美人起身,緊跟着各國的使臣,以及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皆紛紛起身看向大殿之中一身金甲,霍霍生威的影子。
和以往的宴席一樣,虞美人走到左手側的第一個早已留出的空位坐下,長劍放在一旁,然後提起酒壺將酒緩緩注入杯中,搖曳着面具鬼面一般的倒影,虞美人握着酒杯晃了幾下,然後仰起頭一口飲下。
舉杯銷愁愁更愁,她原本只是想來問一個答案,是否是她來的太晚了,他迫於文武百官的壓力,已經等不及她的歸期,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與文武百官發生正面衝突。
可是直到剛剛,當她看到一身鳳袍的虞姬和他一起並肩走入大殿時候的情景,彷彿再自然不過,夫妻相伴,好不和諧。
原來她還是會妒忌,甚至是自己的妹妹,卻也擔心,虞姬從小心思單純,心裡藏不住事情,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若是那條蚯蚓的心中並不是向着她的,她又該如何步步爲營,可若那個天真的少女,也變得那般心計深重,任深宮泯滅了原本純善的心性,便會真的失去所有的快樂。
杯中的酒已經不知飲了多少,大殿上的歌舞昇平,虞美人只覺得舔噪,喝的胃裡翻騰起來,整個人愈發的悶起來,正想起身先行離開。
“影子將軍要走了嗎?”
淡淡的女音,虞美人笑對那鳳袍女子眸中的笑意,微微舉杯,飲下今夜最後一杯酒,然後拿起桌上的青霄。
“本宮今日特意爲各國使臣準備了一個節目,影子將軍不如看過節目再走。”
虞姬看着那一身金甲的男子,北丘尹設宴款待各國使臣,影子將軍來或不來她都不能夠確定,如若不來,她也會把今天的戲份做足,可是現在影子將軍既然已經現身了,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虞姬雖爲女子,但曾經也曾聽說過影子將軍的故事,北丘國之所以能夠有如此堅不可摧的根基,很久以前是靠當時被稱爲神將軍的七皇子北丘斂,北丘斂死後,北丘國本來又要步入近乎動盪的時局,北丘國先皇北丘睿在位的時候,曾幾次遭到過刺客刺殺,最致命的一次被影子將軍救下,那個不被世俗所束縛的影子將軍,卻成了北丘皇朝最後的守護者。
影子將軍,一直是一個謎一樣的男子,虞姬曾經聽過許多傳聞,有說他是神將軍北丘斂的轉世,也有人說他是當年那個夭折在北丘皇宮的神將軍的皇子,更甚者傳言他是北丘國先帝北丘睿在外的私生子,只是令虞姬不解的是,這不畏皇權的影子將軍,偏偏兩次在天下人面前尊北丘尹爲主。
如此的話,她今晚更得留他下來,她若是想要對付北丘尹,必將先離間影子將軍和北丘尹之間的關係。
虞美人站在原地,隱約聽得見大殿之上的議論,已經有人說這新皇的皇后簡直是目無新皇,竟想破壞當年影子將軍同先皇定下的規矩,父死子代,北丘國先皇已經駕崩,可那個君子協議也會由新皇繼承,然後一代一代傳下去,如今這新皇后開口,便是不容質疑的口吻,不知道究竟是另有深意,還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擺那皇后的鳳儀。
虞美人暗自鎖了眉頭,心想,這丫頭果真還是心計不足,沉不住氣,已經貴爲皇后,卻對朝中之事絲毫不瞭解,如此任性而爲,定是會給別人落下話柄,現在後宮只有她一人還好,要是以後那條蚯蚓立了其他妃子,還不得被別人殺殺算計了。
一想到那條蚯蚓還會再去別的女人,虞美人的心就疼了起來,這一場註定無望的愛情,究竟是帝王的悲哀,還是她虞美人的悲哀,又或者只是現代人於悅的悲哀,她始終接受不了三宮六院的愛情,甚至不能接受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妹妹。
她果真脫不了現代人的思想,虞美人握了握手中的劍,正想着怎樣回答才能避重就輕,解除虞姬的危機感,誰想那高殿上的男人已經開口。
“難得皇后也準備了節目,不知影子將軍能否給朕一點薄面,我想皇后這節目,也一定是爲了影子將軍準備的。”
好一句爲她準備,北丘尹的話剛說完,虞美人已經冷冷的看向對方,一句爲她準備,就將所有的不妥全部化解,果真不愧是帝王之人,也是一個好丈夫,懂得如何顧全帝后的面子。
說到面子還真是好笑,他讓她給他一個薄面,可是她怎麼記得,那八年的歲月中,她近乎可以把她的命給他。
持久的對峙,讓大殿上的氣氛有些詭異,整個大殿靜悄悄的,連原本的奏樂和歌舞都停了下來。
強壓住心中的苦楚,腳下移動了幾部,正面對向九龍寶座上的男子,如果不是那一身明黃的刺眼,她或許真的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許只是她的一個夢境,夢醒了,她依舊可以心甘情願的爲他,傾盡天下。
是誰說過無情帝王家,她當初還抱着一絲希翼,可是她,卻永遠比不上那個用天下堆砌的美夢,她的夢醒了,而他的夢還在。
“影子哪敢受皇上面子,既然是皇后娘娘的美意,影子一定會成全。”
談笑間,心比秋蓮苦。
北丘尹看着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具,想象後面的傾城絕色,心中驀地一痛。
她說成全,究竟是成全他爲了天下犧牲她的決定,還是成全他將屬於她的鳳冠霞披戴在別人身上的無奈。
她一定是誤會了他,可是此刻他卻什麼都不能說,卻也不能表現出來,他只願她心中還有一絲不捨,可以等到這場宮宴的結束。
北丘尹不懂的是,心中越是不捨,虞美人才越要斬斷,她爲了一個北丘尹做了太多心不由己的事情,先是陷害五皇子北丘賀,再是親手殺死南宮傅,她終於做了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終於像前世那般後悔了起來。
太久了,她忘記了,只記得她前世唯一一次的後悔,是以她的生命爲代價。
那麼這一次呢,她真怕聽到那個或許是可能的結局,他根本沒有真的愛過他,他所有的一切,只是天下。
只是天下,爲何要犧牲她傾盡一切的愛情。
所以當她看到北丘尹和虞姬在一起出現的時候,她連想要問清楚的心都膽怯了,他娶的平偏偏是她所不能傷害的人,她就算問出那句話,又有何意義。
虞美人轉身,大步走回坐席,她的身後跟着她的影子,讓在場的人都肅然起敬。
虞美人剛剛坐下,虞姬已經忍不住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很淺,並未引起任何人不禁意的注意。
很快一大羣舞姬輕移蓮步緩緩而來,一個白衣女子被圍在正中間,水袖長曼,後背上揹着一個長長的竹簍,她的舞步輕盈,長袖飄逸,身形窈窕。
“本宮特意讓民間的舞姬編排了這一個節目,叫美人無雙。”
鳳袍女子的話說的極緩,大殿上的舞蹈齊整輕盈,說不上好壞,也不見什麼特別,在座的人皆看不出絲毫端倪。
虞姬並不再多言,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太和殿上就會上演一場好戲,她幾乎能夠想象到北丘尹一會的臉色,該是多麼的悲憤交加。
樂聲漸漸加急,一衆舞姬的動作也快了起來,那一圈同色長裙的女子瞬間將秀間的長緞揮向中間,交織成紛亂的彩色,站在中間的白衣女子突然間高高躍起,水袖揮向身後的竹簍,轉眼間女子的手上便出現了一卷畫卷。
大殿之上,不知道何時垂下一條長長的素白緞子編制的繩子,底端掛着一個小小的鉤子,那女子迅速的,將手中畫卷的一段掛上那個鉤子,動作之快,近乎一氣呵成,然後徐徐落地。
長緞紛紛散亂在地上,大殿的上空,那副畫卷隨着女子的起落緩緩展開,入眼之處,那畫面上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巧笑顧盼間,以云爲裳,以花爲容,絕色姿容,已是天下間難得的絕色,足以吸取在場所有人的魂魄。
而那張原本的畫卷,像是被什麼打溼,那女子竟像是活生生的站在虛空之中,讓人難以分出是真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