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房間裡剛有動靜,外面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虞美人開了門,門外的侍女看到她行了禮,嘴角抿的有些緊,臉色甚是恭敬,裙襬上有些微溼,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夫人,宮主讓我們送來了喜服。”
領頭的侍女說完,見虞美人沒有多言,走到殿內放下手中的托盤,然後恭敬的退到一邊。
“你們先退下吧。”
虞美人發了話,衆侍女也不反駁,畢恭畢敬的行了禮退下,看上去訓練良好。
虞美人轉過身,那托盤中所盛的,火紅的一件嫁衣,伸手展開,金絲線細細勾勒的繡鳳於正反兩面,袖口點綴着些珍稀玉石和碎珠,倒也雍容華貴,只是這嫁衣的面料比起皇后的霞披來說更加的輕飄柔美,更似妃子的水緞長裙,高貴中不失一絲清靈,連夜趕工的嫁衣竟然如此精緻,比起那皇后的霞披有過之而無不及。
鳳冠霞披,腦海中突然間蹦出了這麼一個詞,視線便觸及了一側放置首飾的托盤,竟然真的有一定小小的鳳冠,做工極爲細緻,那鳳凰的口中還銜了一顆渾然通透的明珠,耀耀生輝。
虞美人的指尖輕顫着,南宮傅連夜讓人給她做出的竟然是一件鳳冠霞披,如此精巧奇美的做工,又哪像是一夜完成,難道他已經蓄意已久。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他從什麼時候便已經許給她這一世的鳳冠霞披了呢?
鳳冠霞披,她曾經最引以爲傲命名最最可笑的愛情,不惜傾盡天下,以生命爲代價,換那個男人的一世白頭,她終於爲他奪得天下的那一刻,他卻不要了,不要和她一世白頭,原來她只是一顆可悲的棄子,一個自以爲是的替身,可憐的是她永遠無法代替那個女人,成爲他的皇后。
那麼現在呢?她費盡苦心追逐的,一夕之間,這個叫做南宮傅的魔頭竟然全部許給了她,虞美人苦笑,心中苦苦積存的漠然頃刻間倒塌,眼中隱隱有了淚意。
“在想什麼呢?”
身後男人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她指尖一鬆,手中的嫁衣差點跌落在地上,虞美人轉過身,視線對上男人明豔的笑容,心中跟着一顫。
“在想,這件嫁衣,你是什麼時候讓人做的?”
虞美人淺笑,卻是說不出的感覺憋在心底,很悶,像一塊大石頭跌進很深的井底,卻看不見一絲漣漪。
“很久了,是那一次你告訴我你愛情的名字就叫做鳳冠霞披的時候,這件嫁衣就已經存在,你失去的,現在我都會給你,我比那個男人,更適合給你這樣的名字。”
是嗎?她的笑容有些澀,這個男人給她承諾或許太重了,又或許勾勒起她對很久以前的回憶,總之,有點苦,還有一些可以稱之爲感動的感覺。
“南宮傅,你可知道,現在的我,鳳冠霞披已經不能夠滿足了,如果我要你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女人,你可能做到?”
虞美人睨着對方的眸子,望見那一灣湖水,愈見深色,心中跟着一冷,同樣的問題,她曾經也問過那條蚯蚓,只是她自以爲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不過是對方眼中的一個笑話,這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又豈能霸佔着一個男人,男人也一樣,哪怕是愛,也不會只要一個女人。
“我以爲,你會告訴我,你不想嫁給我。”
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瞬間錯愕,對方的臉上很快綻開了一個明豔的有些耀眼的笑容,映襯在男人絕美妖治的臉上,說不出的蠱惑。
“美人,你可知道,我等一個答案已經等了很久了,但是你不要說,因爲我知道,對於我南宮傅來說,這一生只有一個女人又如何,只要是我想要的,就算是天下,我也會與之共享,等我得了天下,你可願與我同坐金鑾?”
等我得了天下,你可願與我同坐金鑾?
虞美人感覺渾身都快要戰慄起來,或者說更多的是震驚,她曾經那麼執着過的承諾,原來竟比不上這句話的萬分之一。
美人,待你歸來,我必將親手爲你披上鳳冠霞披。
那個男人的承諾,她這一世都會記得,沒有兌現的承諾,讓她近乎苦了一世,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卻甘願同她共分天下,不是讓她去替他打下江山,而是告訴她,天下將與她共存,天下的一半將屬於她,徹徹底底的屬於她。
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只是,南宮傅許她的是沒有付出的收穫,只要她肯成爲他名正言順的妻,只要她一直追隨在他的身後,只要......
喉嚨裡有些哽塞,想要哭,卻落不下淚,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她還不想先一步露出真實的感情,因爲她心底還藏着一件事情,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尤其是現在,讓她更加難以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像有什麼錐在心中,痛而難掩的靜止下來。
“如果,如果等你天下,而我有了野心,想要的是你的整個天下,怎麼辦?”
她心口不一,茫然問他,似乎是想確定心中的那個答案。
“如果你想要天下,那麼就當這個天下是爲你而奪,就當是天下做媒,你當之無愧,而我唯一的條件就是,這件鳳冠霞披,只能是我給的,我做你的皇后,換你一世白頭。”
他含笑,斷然應下,卻挑眉,似是玩笑。
亂了,全部都亂了,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她感覺自己成了北丘尹,而南宮傅卻成了當初的她,甚至她想要問自己,那條蚯蚓當初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真的沒有一絲動搖嗎?任她再是鐵石心腸,南宮傅這一番話,也是深深的打動了她。
這一刻,她突然間也開始期待這場婚禮,成爲南宮傅名正言順的妻,甚至覺得,如果她從來沒有遇見過北丘尹,如果她最初愛上的就是這個男人,那麼她和他之間一定不會有天下,那麼他們現在一定會是一對幸福的俠侶,也能留下一段傳奇吧。
不知不覺,她已經動容,莞爾道:“既然你要做我的皇后,那麼今日鳳冠霞披就由你來穿。”
“這......”
南宮傅被虞美人的話驚倒,不曾想他剛纔那一言竟然就是禍根,而他要娶的這個女人總是懷揣着些古怪的心思,像是存心要整他,讓他在衆人面前丟了面子,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怎能穿那嫁衣,戴那鳳冠,肯定會成爲一個笑話。
“怎麼,你不願意,剛剛還說要成爲我的皇后,現在就反悔了,男人話還真不可信,好在這一次我學聰明瞭。”
她故意爲難他,看他一臉犯難,卻沒有想要爲難到底,正要開口,卻聽對方道:“諾,我這就穿上嫁衣,等夫人給我梳頭,不過夫人一定不要忘記,從今天起我愛情的名字,也叫做鳳冠霞披。”
他這般言語,她今後怎麼可能忘記,虞美人心中憋的難受,南宮傅爲何要待她這般好,任她胡爲,卻只會放縱,就像她放縱那個人一樣,她昨日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今天卻讓他攪得亂七八糟。
想要阻止,對方已經先她一步脫下大紅色喜服,然後將那嫁衣批到身上,然後坐下來,擡起頭:“夫人還不快幫我梳頭。”
虞美人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南宮傅背對着她,一頭銀髮散亂在肩上,她轉過身,拿過梳妝檯前的象牙梳,輕輕的去梳男人的頭髮,一綹一綹的,梳的時候還能看見一些黑色的頭髮,隱藏在銀白之下,就像這個人的外表,總是不想內心那般讓她覺得溫暖一樣。
心中一動,手指也跟着動了起來,南宮傅都已經這般縱容她了,她何苦還放不開。
許久過後,虞美人取過銅鏡,遞到南宮傅面前,鏡中男人妖豔的面容,梳着女人的髮鬢,發間一頂小小的鳳冠,濃眉鳳目,面若桃花,別提有多麼美豔,竟把她這個傾國傾城的美人比了下去。
“真好看。”
虞美人忍不住感嘆,卻見對方苦着一張臉,難得出現這樣的表情,聲音也可憐兮兮的。
“我現在這個樣子,夫人應該會更加愛我的吧。”
南宮傅的樣子,尤其是眉頭一撅,當真是我見猶憐,虞美人微微一笑,先不去作答,伸手取過一側南宮傅脫下的新郎服,穿在身上,這才揚了揚眉:“你現在是天下第一美人,而我也算得上天下第一美男,我們倆真是絕配,如此天作之合,哪裡能有所不憐愛。”
虞美人巧笑顧盼間,已經解開了發,任青絲散落,身份對調,她反而覺得輕鬆許多,又望着南宮傅那一身女裝,美人嬌媚的模樣,哪裡還有平素裡那般清冷絕情的感覺,不過,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然因爲她一句話,就扮作女子同她成親,一定會在南宮堡衆人面前失了顏面,這樣他還是這般乾脆的成全了她,真的算是舉世無雙了。
虞美人對着銅鏡綰成男子髮髻,儼然是一個翩翩美男,只是和南宮傅站在一起,這身高的問題,倒是有些怪異。
“你幹嘛長這麼高。”
她埋怨他,卻聽他笑道:“難道夫人希望我長的比夫人還嬌小?”
“也對。”
虞美人點頭,突然間狡黠的笑起來:“今天是你要嫁給我,我們虞家可是有三從四德的,鑑於平等,女子三從,男子四德,這男子的四德呢,我說給你聽。夫人化妝要等得,夫人花錢要捨得,夫人發脾氣要忍得,夫人不開心要哄得。”
“哦?”南宮傅強忍住笑,配合虞美人問道:“那麼女子三從呢?”
“從不洗衣,從不做飯,從不擦地。”
虞美人笑,南宮傅也笑,片刻之後,他正色道:“夫君,今日爲妻披上嫁衣,從此三從四德,一併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