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其實心跳如鼓,手心裡面,也突然生出了一層薄汗。
希望姚博瑋兄弟沒事,也希望,這東西可以救爹。
門戶緩緩的關閉了,走在最後的上官安奇戀戀一回首,看見門扉合攏前那一線光亮裡,秦心顏突然露出擔憂悽惶的神色,那神情在她眼底一閃即逝,卻令他突然之間便失了神。
心顏,她在擔心。
上官安奇握緊了拳,心顏,你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回頭,大步追上前方歐陽芷若。
歐陽芷若一拂袖,“咔嚓”一聲,四面忽然一亮,壁上的油燈,彷彿也被什麼控制了一般,突然就燃了起來。
仔細一看,才見壁上游過那三足壁虎,舌尖鮮紅,莫非剛纔是那壁虎點燃了油燈?
聖壇裡面的怪物太多,上官安奇並不敢鬆懈,眼見四壁空蕩無物,唯地面有幾個蒲團,室內正中有火焰形狀的祭壇,赤色石塊砌成,微微高出來地面幾許,上官安奇和藍心的目光一碰,兩人很有默契的避開那個祭壇,藍心更是連蒲團都沒敢用,自己席地坐了,將姚博瑋輕手輕腳的放在膝上。
三人站成三角,有意無意的形成圍攻之勢,歐陽芷若仿若未見,只是一伸手,掀開那個盒子。
彩光瞬間沖天而出,光華爛漫,成七彩之練,刷的在暗黑底色的穹頂上拉開斑斕的虹橋。
豔色奪人,刺目不已。
衆人被這絕世閃耀的奪目華光給刺激得忍不住閉一閉眼,再睜開時,才勉強看清楚那名動天下的“起死回生”,原來是一塊小小的半透明的心形物體,其形宛如一顆琉璃心,隱隱還有橫貫的裂痕,彷彿是一顆受傷而碎裂了的心。
一時都有些恍惚,隱約想起來那個著名的歐陽氏的傳說,將愛人拂下絕崖的歐陽教主,攜着那個江湖中人人窺視的奇寶,一步步血流成河的走下紫冥的時候,是否它便是因此感應到了他的悲傷,不堪疼痛的裂成了兩半?
歐陽芷若的手指流連的撫向“起死回生”,淡淡開口道:“先祖機緣巧合得到了這個東西,多年來卻因爲和本門武功相剋不能使用,不想今日,卻是便宜了你們。”
他手指一彈,盒子起錚然之音,仿若鳳鳴,餘音嫋嫋裡他道:“誰幫我將它給碎裂成粉,越碎越好。”
看着三人一副“你會虛弱到連塊藥也粉碎不了?”的疑問神情,他譏諷的翹起嘴角,“別小看了這東西,不是一流高手的純正陽剛內力,很難將它碎成齏粉,我現在,咳咳,還真的不成。”
他將盒子一遞,離他最近的上官安奇順手接了過來,觸手一摸,覺得它竟然溫柔滑軟,握在手心宛如軟玉,不由怔了怔,隨即運起兩分內力,使力一握。
心形毫無動靜,連裂痕,都沒擴大一分。
上官安奇又加了五成功力,卻依然如此。
這才相信歐陽芷若的話,運足全身真力,將那心形按住、接着一搓。
那個盒子裡,立時落了一層淡藍的粉末,五色迷離,宛如碎晶。
歐陽芷若瞟了上官安奇一眼,讚道:“很純正的內家罡氣。”
他一伸手,手掌懸浮盒子上方,粉末被他緩緩吸至掌下三分處、聚而不散,隨即吩咐道:“你們兩個,助我一臂之力,我現在的內力尚未恢復,無法保持住粉末不落。”
上官安奇跟赤心對望一眼,赤心當先伸掌、按在歐陽芷若後心,笑道:“大國師,我來就可以了吧?”
“那也行,”歐陽芷若無所謂的看他一眼,“只是,‘起死回生’並不同它物,如果粉末散去,入地立即就會消失,到時藥量不夠你不要後悔。”
上官安奇微笑,立即將手掌按在了赤心的背上。
歐陽芷若扯了扯嘴角,霍然伸手,一把撕開了姚博瑋前襟衣服。
“啪”一聲,他的手碰在藍心立即伸出去格擋的手臂上。
手指停在手臂上方,兩人凝固着那個架臂的姿勢緩緩對視一眼,歐陽芷若道:“嗯?”
藍心勉強笑了笑,道:“我以爲,你要出手呢……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放下手,手臂擋在姚博瑋的前心。
那裡,名聞天下的武陟皇室標記灼灼耀目,若是給歐陽芷若看見了,姚博瑋的身份立即要暴露出來了,連帶上官安奇和在外間的秦心顏,只怕都有麻煩。
上官安奇和赤心都出了一身冷汗,暗罵自己,怎麼忘記了姚博瑋的特殊性,以及他身上的這個標記。
說實在,也怪不得他們,正常治傷的程序根本不是像歐陽芷若這樣,他出手又突然,若不是藍心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剛纔歐陽芷若已經撕開了衣襟。
饒是如此,藍心也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思忖,剛纔歐陽芷若到底看見沒?
武陟跟陌西可是死敵,雖然歐陽芷若跟陌西的皇族不對盤,但是他面對武陟皇室的親信,是怎麼樣的情緒,誰都不能把握?
歐陽芷若卻已經不再理會,掌間一翻,掌心突然出現了一對白色蛇形細長針狀物,手指一掣,長針穿過那層藍色懸浮的粉末,立時內部也呈藍色,歐陽芷若的手指按着針尖頂端,神情凝重,似在以針探般細細把握姚博瑋體內的滅神掌的瘀傷,半晌,皺眉咦了一聲,隨即想了想,又皺眉。
三個人心立時都隨着那一聲咦而驚得一顫。
藍心手指移向姚博瑋後心,突然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赤心慌忙搶過來,問:“怎麼了?”
“沒事。”藍心微笑,看向歐陽芷若:“可以開始了,大國師。”
歐陽芷若深深的看了藍心一眼,道:“那你坐過來,扶着他。”
………………
取生之活物,祭心形暗盒。
起死回生,先起死,再回生。
上官安奇跟赤心二人齊齊倒在蒲團上,昏迷。
身後,歐陽芷若一直籠手在袖中,不言不動,毫無表情的看着藍心的動作。
半晌道:“你決定了?”
藍心緩緩轉身,堅定頷首。
歐陽芷若眯着眼睛看他,道:“你怎麼知道,‘
起死回生’需要以人心來做引?”
藍心慘然一笑,低聲道:“機緣巧合得知……”
怎麼知道的?
當年,自己寄養在姚府。
認識赤心之前,自己便已經認識姚博瑋了。
兩人雖然一個是正經主,一個是收養僕,卻像兄弟一樣,親密無間。
兩人常常在一起讀書練武,有一次他生病,自己去小廚房給他端藥,路過姚都督的書房,聽見不知誰在說,“那起死回生傳得是神乎其神,但也救不了沉痾太久生機斷絕之人、救不得身中滅神掌生機將無之人,據說,要解唯有一法,需以其同形之物做引子,方能有奇效……”
當時,自己還小,並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麼東西,那段話聽完,便丟進了記憶深處,這許多年從未想起,然而今日,看見心形的起死回生,看見歐陽芷若給姚博瑋把脈之後的那一刻的神情,手指觸及姚博瑋似有若無、微弱的心跳,多年前塵封的記憶,突然被大力掀開,帶着血腥和沉痛的氣味,逼至面前。
至此時,幡然一悟,如醍醐灌頂,徹徹然、凜凜然裡生出來的是無限寒涼——
原來,兜兜轉轉的結果便是如此,原來,萬事都有命定的安排,原來,他是姚博瑋的劫數,這劫數因他而生將因他而結束,而他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因爲這段劫數而存在。
仰頭,輕輕一笑。
姚博瑋的爹孃都因自己而死,可是姚博瑋卻並沒有半句責怪。
甚至在自己離去之後,千方百計的相尋。
而現在,只有自己可以救他。
世事離奇,命運翻覆,到頭來,誰纔算是誰真正的劫?
不過……
這樣也好。
藍心突然痛快的笑起來。
好,真好,揹負了這許久的債,一朝徹底給清償了個乾淨,真是痛快得每個毛孔都酣暢淋漓啊……
博瑋,從此我不再欠着你。
我一開始就欠着你來的,再爲救你而去。
這世事着實公平,也着實有些難以言說的味道。
他不再看赤心跟上官安奇,大步走回,重新在姚博瑋的身前坐下,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袍子,將膝上的衣袍撣平、撣直,雙手平平擱膝,擡起頭,向着歐陽芷若朗然一笑,大聲道:“來吧!”
歐陽芷若深深的看着他,看着這個年輕剛硬宛似發出無限光輝的男子,看着他玉山孤鬆一般堅剛不折的神情,看着他意態從容走向死亡的不可奪志的坦然,一貫如死水的目光也終於又了微微波動,他問了句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話。
“你不後悔?”
藍心慢慢仰首,望向穹頂,他目光似乎穿透那層屏障,看見了童年的自己跟博瑋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拼命廝打,雪花塞了一嘴,冰涼而清透的寒意裡,力氣喪盡的兩人相擁着哈哈大笑的場景。
看見某個嬰兒,在他尷尬無措的臂彎裡哇哇哭泣,再一眨眼長成穿着小錦袍的小小公子,對着他綻放開了無辜的笑容,踮起腳,說:叔叔抱!
(本章完)